在浅野一键的监督之下,所有将被关进集中营最后面特别监区的犯人被要求脱去了所有的衣裳,隆冬季节洗了个冷水浴后,换上来统一的囚服,一人一间单独关押。每间囚室都是同一规格的二米乘三米,水泥地,砖砌的六十公分高的炕上钉着木板,上面只铺着一张草席,一人一床肮脏的旧薄被子。
刘泽之负责造册登记,轮到爱德华兹领事时,他不停的咳嗽,每说一句话话都要停顿数次,从他的话里,刘泽之推测出小野平一郎曾对他使用过电刑,好在为了留下他的一条性命,小野平一郎没敢用高档电流。好不容易办完了手续,刘泽之命令负责看押的宪兵:“把这个人安排到最尽头的房间去,咳的这么厉害,省的影响别人。”
十二月十六日上午九点,浅野一键说道:“刘桑,小野将军来电话通知我们明天有一批美国人押到这里,将军命令你亲自回上海协助押运。还有个好消息:本月二十四号我们就可以撤了。”
刘泽之笑道:“太好了,可算熬到头了,浅野君你看:海风一吹,我又开始过敏了。那我先回去了,76号医务室没有我吃的那种抗过敏的药,借这个机会到医院开点药。哎,来的是什么人?还命令我亲自协助押解?难道比那几个英国佬还重要?”
浅野一键答道:“谁知道是什么人?我想大概是大日本帝国的主要敌人是美国人,所以这些美国人就显得比较重要。你是该去开点药了,看你,起了这么多风疹。”
当天下午五点,外滩一家中医诊所刘泽之再次和周成斌会面,周成斌说道:“这是陈劲松新建的一家联络站,他的助手孙栋盛有一点家传的中医底子,也曾在药铺学过徒,除了那一次劲松遇险,他驾车营救之外,并没有和76号照过面,所以充任坐堂医师。孙栋盛不知道你的身份,被劲松派出去办别的事了,我们三个开个碰头会。”
陈劲松关上大门,刘泽之看了看手表,说道:“长话短说吧,我是以看病的名义来的,只能在此停留一刻钟。周站长,如果仅仅营救爱德华兹一个人,不需要你们出面,我带着乔文荣就可以完成这个任务。明天上午会有一批美国人被押解到集中营,我不知道他们都是谁,里面有没有局本部要营救的目标?对了,本月二十四号我和浅野一键会带着76号的日本宪兵队撤回上海。”
周成斌沉吟不语,陈劲松说道:“我的意见是只营救爱德华兹先生一人,我们现在力量不够,总不能为了这些外国佬,让自己的战友流血牺牲……”周成斌责备的看了他一眼,陈劲松又道:“即使我们不惧流血牺牲,泽之撤回来,乔文荣一个刚到集中营供职的翻译,孤军奋战,又有多大的把握?恐怕到了那个时候,就连营救爱德华兹先生也变成了泡影。”
刘泽之说道:“我同意陈副站长的意见。”
周成斌依然犹豫不决,陈劲松劝道:“我们可以先营救爱德华兹领事,英国政府通过中国在伦敦的大使馆郑重相托。安德森先生也以私人身份拜托毛先生尽力,别忘了安德森先生曾救过我们和毛先生的性命。至于那几个美国人,可以从长计议。”
周成斌终于下了决心:“好,听你们的,局本部责备问罪,我一力承当。泽之,说说你的计划。”
十二月十七日,刘泽之协助赵敬东押运一批普通囚犯和几个美国外交官回到集中营,循例造册登记,一番忙碌之后,下班前他安排新来的乔文荣和另外一名翻译十八日、十九号轮休。
十八日中午乔文荣回了上海,见到了直接领导他的陈劲松,汇报道:“我们这些翻译都归一个叫刘泽之的76号的特务管理,此人看起来不拘小节,人也很温和,不过是个铁杆汉奸,和那个叫浅野一键的日本人关系很好。爱德华兹领事已经被押到集中营里数天了,我见不到他。据我观察叫浅野一键的那个日本宪兵队长,还有刘泽之,应该不会长期驻守集中营,我建议等他们离开后,再设法营救。”
陈劲松摇了摇头,答道:“周站长决定后天,也就是二十号开始行动。你的任务就是把这些东西在二十号下午六点之前设法瞒住所有人的耳目交给爱德华兹领事,二十一号凌晨五点在这个地方接应领事先生。今天上午意诚商贸公司运输原材料的船去了集中营,孙栋盛就在船上,你认识他的。他会安排爱德华兹先生混上船,二十一号凌晨六点这艘船返航,船上并没有武装人员押运,我们会在海上武力拦截,劫走爱德华兹先生。”
陈劲松的计划听起来天衣无缝,但是前提是爱德华兹必须脱离看守人员的掌控。乔文荣翻检陈劲松交给他的物品:一小罐高纯度****气体、两根钢锯条,一个装着两片西药的小纸袋、一个特质口罩、一根折叠在一起的五米多长的宽三公分的结实的帆布条、一张写有几行英文的纸条,落款处是一个同心圆图案。陈劲松叮嘱道:“你和爱德华兹领事语言不通,只需要把这张纸条给他看就行了。”
乔文荣很为难:“我是俄文翻译,和爱德华兹领事没有见面的机会,更遑论单独见面了。”
陈劲松答道:“刘泽之这个人我们和他打过交道,就是个草包,你一定要有信心。”
陈劲松这番话有点文不对题,刘泽之能力如何,和自己有没有机会把这些物品交给爱德华兹领事没有任何直接关系。乔文荣只能答道:“我尽力吧。”
陈劲松鼓励道:“只要你尽力,一定会有机会的,相信我。记住:办完这些事,你不用撤离,周站长另有安排,要犯潜逃的罪名自会有人承担,你继续在集中营里卧底,将来也许还有大的用场。”
乔文荣将信将疑:自己有机会单独面见爱德华兹领事,已经不可思议,居然还不用逃走?出于对长官的信任,他点头道:“我知道了。”
十九号晚上,乔文荣搭乘送给养的船只回到集中营,同房间的另外一名翻译说道:“乔先生,刘秘书说明天下午一点开始,南京来人提审人犯,其中还有一名苏联人犯,让你提前半个小时去四号审讯室布置。上午命你整理那几个被提审的人的资料和之前提审得到的口供,交给新来的主审官。”
能不能利用这个机会把东西带进去哪?按照规定,工作人员进入审讯区也要搜检,虽然不想对待犯人那样严格,可是一旦被发现,身份就会暴露,任务怎么办?即使侥幸把东西带了进去,有多大的可能见到爱德华兹先生?就算碰巧爱德华兹也同时被提审,又怎么可能人不知鬼不觉的把这些物品交到他的手中?乔文荣辗转反侧,一夜未眠。最后他决定冒险碰碰运气。
第二天中午十一点半,在食堂用完午餐后,乔文荣回到宿舍,这个时候的宿舍区几乎没有人。他换上一件棕色雪花呢中山装,把帆布绳索围在腰间,****罐装在内兜里,其他东西藏在袖子里的夹层里,又套上一件半长的黑色呢子大衣。他故意少拿了一名人犯的资料,打算通过两道岗哨时,一旦发现没有机会,就以取遗忘了的资料为名转回宿舍。
提审室位于集中营办公区和监区交界的一栋二层小楼内,一楼是入狱手续处、搜查室、医务室等事务性部门,二楼是十余间审讯室和七八间严管小号。一楼进门处的警卫由集中营的看守们担任,主要是检查所有进楼人员的证件,粗略的搜身,乔文荣轻易过了这一关。
二楼楼梯间是第二道岗哨,警卫目前由76号的特工和宪兵共同担任,乔文荣担心的正是这一关。乔文荣走到一楼半,只见只穿着一件厚衬衣、风衣脱下来拿在手上的刘泽之正和几名警卫说着些什么,看双方的表情很轻松,不像是再谈正事。
见到乔文荣,刘泽之的脸沉了下来,看了一眼手表,教训道:“我命令你提前半个小时为一点开始的南京来的官员提审做准备,现在已经是十二点三刻了,你足足迟到了一刻钟!不像话。”
乔文荣想替自己辩解几句,又不知从何说起,嗫喏道:“是,我整理资料耽搁了……”
“说你几句,你还有理了是吧?狡辩!其他的人都到了,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赶紧去审讯室准备!”
乔文荣心下一喜:没想到居然有这么一个意外机缘,他不敢露出喜色,赶紧恭顺的应了一句“是”,低头走进了自己负责的位于走廊尽头的四号提审室。
刘泽之继续和警卫聊着刚才被打断了的话题:“你们说的那个人叫张小丹,他来这里干什么?”
“来找您的,说是他们公司的船明天凌晨返航,需要加油,没有您的批准加油站不让他赊账。因为您还没来,我们没让他进去,也没让他在这里等,他还挺不满意的。”
刘泽之无奈的笑道:“这个人真麻烦,就不能等我回办公室再说?非要满世界串着找我?总要显得他在集中营高人一等。唉,算了,他们公司是倪处长介绍的,我也懒的和他计较。你们做得对,这里就不是他该来的地方。得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走了。”
过了几分钟,刘泽之带着一名宪兵走进了走廊尽头倒数第二间审讯室,和乔文荣只有一墙之隔。他所在的审讯室另外一边是主审官、翻译等人使用的休息室。
刘泽之命令道:“川崎君,你带两个人一点一刻把爱德华兹领事押过来。对了,你再催促一下负责押解其他犯人的宪兵组长们,准时押解犯人,别让南京来的人久等。”
乔文荣又是一喜:爱德华兹先生马上就会出现在自己身边,怎么才能突破这一墙之隔,和他联系,把东西交给他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