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三日下午五点,倪新安排好其他跟随水上巡逻队执行搜捕任务的人,对刘泽之和平川新野说道:“刘秘书、平川君,军统袭击车队发生在昆山,我认为阳澄湖是他们最有可能的藏身之地,那里只有三艘巡逻快艇我们三个每人指挥一艘,晚上十点开始分头搜索。”
刘泽之心往下沉,他已经从徐建雪处得知:周成斌和陈劲松、山木龙三就在阳澄湖内的一个小岛上。阳澄湖水面不大,三艘巡逻艇拉网式搜索,怎么办?他还有一个更大的隐忧:倪新用致幻剂审讯伤员,得知周成斌曾命人把药品埋了起来。自己以前和周成斌预谋暂时不运输药品,瞒天过海,故意设局误导日本人以为药品已经被运到了长沙,等日本人和76号放松警惕之后,再动手转运的计划,看样子是行不通了。
如果药品不能安全运出上海,等于是镜中花水中月,对长沙战事起不到任何作用,戴如等人岂不白死了?唉,现在顾不上这些了,迫在眉睫的是如何协助周成斌脱险。
平川新野答道:“阳澄湖并不大,三艘快艇,半天时间交叉搜索,应该够了。一艘快艇上有多少人?武器配置怎么样?”
倪新说道:“每艘巡逻艇上有一个小队十个人的兵力,除了微型冲锋枪,还配备的有手雷、机枪,我想再派四名特工随船行动,加配97式步兵迫击炮,配备电台,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刘泽之的心揪的更紧了,从陈劲松发来的电报里得知周成斌带着四名部下仓促逃离,如果转移药品埋藏地的陈劲松等人和周成斌不在一起,区区四五个人,根本不是对手。即使陈劲松和他在一起,人手也不会超过十个,藏身的小岛面积太小,根本没有周旋的余地。一旦被发现,其他两艘快艇十几分钟就可以赶过来增援。
平川新野答道:“我觉得没问题,刘桑,你看哪?”
刘泽之若无其事的答道:“我没意见,就这样吧。倪处长,何时出发?”
“人手我都调齐了,出发吧。”
刘泽之皱眉道:“倪处长,你发发慈悲吧,我要去吃口饭,还要吃药,我头上的伤还没有好,你总不希望我死在半道上吧?亏得我和平川君没给你当秘书,否则绝活不到现在!”
平川新野也笑了,附和道:“是啊,现在五点多了,路上也没条件吃饭,再说湖面上风大夜凉,看样子又要下雨了,大家都得加件衣服,既然是执行任务,我还想去库房里领一支口径大一点的佩枪,倪处长,半个小时后出发,可以吗?”
倪新笑笑,说道:“是我疏忽了,就按平川君说的办吧。泽之,我当然知道你有伤,老赵不懂日语,而且他和浅野君带队,分头去了洪泽湖和高邮湖,我手下的组长也各有各的去处,不得已这才调用二位帮忙,多包涵,半个小时后在停车场见。”
刘泽之和平川新野匆匆去食堂吃了两碗阳春面,分手回宿舍找出一件黑色皮衣,和一支从黑市上购置的点三八手枪,藏在风衣内兜里,又取出一个紫色檀木嵌银小首饰盒,向办公室走去,楼门口,碰到了电讯处的张克清,刘泽之笑道:“我正要去找你,借一步说话。”
张克清笑道:“什么事?这么急?”
二人走到76号大门旁,刘泽之正色说道:“张先生,我不知道该不该这么做,也不知道是否能信任你,虽然刘无,我的弟弟,对我说过我没有看错你,现在我束手无策,只能求你帮我一个忙。”
二人相处,刘泽之一向称呼自己老张、张组长、张大哥,从来没有过这样疏远的称呼,更没有过这样的郑重,张克清心中一动,有一刹那的犹豫,虽然刘泽之的话听起来不找边际,他又如何能听不出其中的含义?
刘泽之的眼睛里全是恳求:“张先生,我是中国人,你也是……”
“别说了——有些事情没必要说的太清楚。什么事,你说吧。”
刘泽之松了一口气,说道:“请您转告徐建雪徐老师:李主任命令我马上出发,协助倪处长,去阳澄湖指挥皇军水上巡逻队执行任务,秋风折桂,霜浓露重,若不尽早安排,恐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把这个交给她,她就会信任你的。”
张克清接过首饰盒放入兜中,了然于心,平静的看着刘泽之,说道:“放心吧,你挂念于心的那个人,两年前,在越南医院的那个晚上,你们初次相逢,他没有去太平间,提前在病房等你,我无意中恰逢其会……”
刘泽之恍然大悟,原来两年前在越南,周成斌奉命追杀叛将,爽约太平间之约,二人在病房内起倾谈,所有的一切,都落在了面前的这个人的眼睛里,那么张克清到底是谁的人?周成斌和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在一旁窥探,这个人不简单。他也是奉命卧底在76号,还是脚踏两只船,不想和军统结仇?还是良知未泯?
看出来刘泽之的心思,张克清说道:“我替你办完这件事之后,以前不知道的,以后还是不知道,你和我,就是76号里比较投缘的同事而已。”
刘泽之笑了,答道:“是的,没有任何变化,大恩不言谢——我走了。”
“泽之——”张克清轻轻地叫了一句,刘泽之止步回头,看着他,张克清只说了两个字:“保重。”
十三日晚上七点半钟,值守电台的陈劲松接到了徐建雪发来的急电,马上向周成斌汇报:“八十六号的助手发来密电:日本人和76号即将对阳澄湖展开搜索。”
周成斌倏然起身,命令道:“命令唐吉田等人押上山木龙三,所有人员马上转移。”
十分钟后,渔船起航。前舱中,周成斌摊开地图说道:“劲松,76号协助日本人对阳澄湖展开搜索,其他的湖泊也未必安全。你去告诉余浩辰:从这里上岸,把船留给联络站,换乘马车,距离这家联络站两公里,戴如在这个地点建有一个备用的补给站,是一家大车店。你派孙栋盛打前站,看看有没有问题。”
陈劲松交代完,回到船舱对周成斌说道:“为什么我们要带着山木龙三这个累赘?”
“我本来是想亲自押运他到长沙薛长官那里,设法让他在中外媒体记者们面前露面,证明我们的确已经把药品安全运到了长沙前线。他露面,即使不说话,不仅可以大大打击日本人的士气,而且也比我们说一百句起到的误导作用都大。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放弃这张王牌。”
陈劲松叹道:“设想当然不错,不过我们现在失去了戴如,第三纵队精锐尽失,还能腾的出手来押解他到长沙吗?”
“目前最大的困难还不是人手,而是……有几名伤员落到了76号手中,通过审讯76号得知我们藏起了药品,瞒天过海,估计不太可能了。”
周成斌说中了陈劲松心中的隐忧,他叹了口气,说道:“站长,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我们两个不能在一起,否则一旦出事,后果不堪设想。船靠岸后你带着孙栋盛,六名战士都留给你,你负责押解山木龙三,在大车店里等我的消息。唐吉田的父母在岸边不远处以捕鱼、养藕、贩蟹为生,我带着他们三个去那里。”
陈劲松并不多问,答道:“我知道了,您放心吧。”
船靠岸后,打前站的孙栋盛急匆匆走了。陈劲松等人和周成斌分手后,押着山木龙三在岸边一里之外一个茅屋里等候。
周成斌一边走一边对余浩辰说道:“你马上去一趟常熟郊区的第三纵队三分队的驻地,三分队虽然战斗力不能和其他两个支队相提并论,但是没有参加前两次行动,人员还算齐备。找到从芜湖行动组调来的杜一帆,他现在是第三分队的分队长,传达我的命令,让他调集十五名通水性的战士,设法找两艘船,在常熟地面的长江边上待命。你再命令杜一帆组建两个行动组,每组八到十人,随时待命。唉,最多的人手,估计也抽调不出来了。”
余浩辰心中暗叹上海站前些日子发展的外围组织和联络站,第三纵队留下的家底,经此一役,损失殆尽,周成斌也是孤注一掷,把所有能用得上的家底都使上了。他答道:“我这就去办,您放心吧。您带着电台,有情况我会随时向您汇报。”
晚上九点,周成斌带着葛佳鹏和唐吉田来到唐家,唐家两位老人看见儿子和儿子的长官、战友,喜出望外,一边竭尽全力的招呼,一边说道:“老太婆,快去烧水做饭。长官,我原本还有两个女儿,都死在日本人手里了,大小子跟着你打日本,是应该的。就怕他不成器,帮不了你的忙,尽给你添乱。”
周成斌答道:“老人家,您养了个好儿子,吉田是我的好帮手。这一次要给您二老添麻烦了。”
唐母端上开水,插话道:“长官这话见外了,咱们是一家人,就怕招呼不周,怠慢了长官。米已经下锅了,家里养的有鸭子,还有刚腌好的腊鱼腊肉。”
“既然是一家人,您二老就别一口一个长官了,叫我老周吧。”
唐父说道:“那可不行,我就托大叫你一声周先生了,您放心,我们这里最冷清不过,周围一两公里都没人,这个季节贩藕的小贩、贩蟹的客人也都不来了,除了我们两个,就是一个同族的侄子小七,没外人。也没啥好吃的,周先生,您可别嫌弃,随便吃点粗茶淡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