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泽之看了看表,答道:“你不用为我考虑太多。”
“我不是为你,是为了你在李士群身边的位置……泽之,我说的是实话,你别放在心上。”
刘泽之笑笑:“不会。你说的有道理,突袭小岛,经纬度是哪里来的?岛上的警卫力量配备,军统又是怎么知道的?我很难洗的清嫌疑。你准备怎么办?”
周成斌说了自己的设想,刘泽之极力撇开个人恩怨,站在客观的立场上考虑,答道:“可行。老周,为了你的这个计划,我要说一声谢谢。”
周成斌拍了拍刘泽之的肩膀,说道:“还是那句话:我做的一切,都不是因为你个人。。”
刘泽之又道:“还有件事,也许可以利用:昨天我回来后,赵敬东请我吃饭,闲聊中说是山木龙三让我和倪新替他,自己腾出手来一边押运药品一边追查绵贯义一的下落,没有任何收获。他曾托赵敬东帮着查找,他们说这件事的时候,恰好张小丹从武汉回了上海,为了讨好赵敬东带了不少土特产送到宿舍。张小丹那个人你知道,做梦都想巴结上日本人,听了这么一耳朵,自告奋勇的说要在江湖上帮着找这个人。山木龙三病急乱投医,无可无不可的答应了。赵敬东当做笑话讲给我听,说是76号都找不到的人,江湖上的包打听、小混混们能有什么作为?”
周成斌点头道:“的确可以利用。时间不多了,我们谈谈行动细节吧。”
商定了细节,周成斌说道:“按照你的说法:影佐祯昭十一月九号会带着山木龙三等人上岛,盗火计划定在十一月七日晚上六点开始行动,午夜我亲自带队突袭小岛,你看如何?”
“很好,这样做虽然会损失十一月八日运输到岛上的最后一批药品,还是利大于弊。就这么定了,我先走了。”
十月三十一号,刘泽之和倪新返回小岛,山木龙三继续负责押运药品。
十一月二日,周成斌收到重庆局本部的回电,同意了他提出的方案。他对唐吉田说道:“马上联络第三纵队队长戴如,命令他潜入上海,四号,也就是后天上午,在百味斋素菜馆密室里等我。明天晚上通过死信箱和陈劲松取得联系,告诉他我和戴如要去百味斋,三人开会布置二次盗火计划。此次会议的警卫工作由你负责。”
十一月七日晚上六点,山木龙三便装带着自己所辖特务组的川崎哲也,来到一家赌场内,约见一名跑江湖的包打听。
设在一座废弃的工厂仓库里的赌场档次不高,人头攒动,虽已是深秋,汗臭、脚臭、低档香烟刺鼻的味道夹杂在一处,令人不爽。头顶上数盏大灯俯瞰着乱世中搏命的赌徒们。川崎哲也说道:“组长,那边有三张桌子,是赌徒们休息时喝茶吃饭的,您到那里坐吧,我去找张小丹介绍的那个叫沈老六的过去见您。”
不大一会,一名三十余岁,半秃顶的瘦高个男子走了过来,摘下礼帽,哈腰陪笑道:“山木组长,张小丹张大哥让我找的您。”
山木龙三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沈老六半个屁股斜签着坐在木凳上,殷勤的端起茶壶给山木龙三斟了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山木龙三瞥见他黄黄的长指甲里全是黑垢,微微皱眉。
沈老六两口喝干了茶,说道:“三天我去昆山倒卖点洋油,挣了几个钱,去华藏寺随喜,碰到了一个和尚,本来也没注意,后来无意中听他和另外一个聊天,这个人讲的居然是日语!我是大日本帝国的顺民,也会几句日语唻。”
和尚居然会讲日语?山木龙三提起了兴致,问道:“这个人长什么样?”
“我说了他是个和尚,当然是个光头了。俗话说得好:光棍眼赛夹剪,我一眼就看出他脸色不太好,说话有点气短。”
山木龙三心道这一点是受过电刑的人最明显的后遗症,说到这里沈老六住口不言,又倒了杯茶,换了个话题:“山木太君,为了等您,我下场试了试手气,唉,把前些日子跑单帮、窜黑市挣的那点辛苦钱,输了个底掉。”
山木龙三如何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心中鄙夷不屑,掏出几张储备票,说道:“拿去买双鞋穿吧。”
沈老六喜上眉梢,说道:“谢谢山木太君,你喝茶。”起身哈腰给山木龙三没有动的茶杯里又续上几滴水。
沈老六俯身上前,压低声音,故作神秘的说道:“张小丹是我大哥,他找了十来个兄弟说是要追查一个日本人的下落,还给我们看了照片,能为皇军效劳是我们前世修来的福分,我一下子就把这个人的长相记在心上了。留心一看,就是那个说日语的和尚!当时我连定好的素斋都没吃,雇了一辆专车,顾不上讲价,马不停蹄的赶回来向张大哥汇报。为皇军效劳,花点钱没什么!”
山木龙三只得又掏出几张钞票递了过去,沈老六笑的两眼眯成一条缝,把钱攥的紧紧地,嘴上却故意客气道:“又让您破费赏钱,我不是为了钱,我是为了给大日本皇军……”
山木龙三摆摆手打断了沈老六的丑表功,说道:“这件事还有谁知道?给我讲讲华藏寺的大致地形。”
沈老六描述了华藏寺的情况,和有几分得色的说道:“这是什么事?我能逢人就讲吗?不瞒您说连张大哥那里我都没全说,倒不是怕他抢功,怕的是知道的人多了,泄露了风声,坏了皇军的大事。太君,我悄悄留心看了看,那个日本人住在接待香客的客房里,在寺庙的最后面。您看我是不是有一点做特工的天赋?”
山木龙三笑笑说道:“还真有点天赋,等我闲下来了,向赵队长推荐一下。就这样吧,你也忙,不多打扰了。”
沈老六喜出望外,起身连连点头,卑躬屈膝的笑道:“谢谢太君金口夸奖,那我就等着太君的栽培了。我忙啥啊?随时听后太君的吩咐。我先走了,太君您忙着吧。”
山木龙三暗自思忖影佐祯昭命令自己九号随他上岛,也许会就此跟船押运药品到武汉,移交给正向长沙集结的部队后,才能回上海,最起码也要到十二月中旬,绵贯义一九月十四日潜逃,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那个时候再去追捕,肯定来不及了。
能不能向李士群汇报,让他马上派人去昆山华藏寺抓捕绵贯义一?也不行,绵贯义一是个硬茬,76号大规模出动抓捕了他,他自知再无生机,咬定牙关什么都不说,怎么办?如果自己带人抓住他,兵不厌诈,可以和他谈谈条件:只要绵贯义一说出酒井雄是否也是他所属的军统东京情报组的一员,自己就可以放他一条生路。等他上当之后,是真的履行诺言,还是抓捕他,就完全由着自己做主了。查出酒井雄的身份,也许就可以搞清楚惠子被杀的真相,还有可能顺藤摸瓜,破获那个大和民族的败类组成的情报组。
绵贯义一藏在华藏寺养伤,身边不会有很多的人,这是显而易见的常识:昆山是日本人的天下,只要行踪泄密,再多的人又能如何?再说人越多越容易泄密,一个不大的华藏寺,突然来了很多生面孔,岂非不打自招?且不说绵贯义一并不是军统什么重要人物,想当初郭烜来上海,身边也只有简思尧一人扈从,当然到了上海后,军统上海站还派了人,医院里还有英国人内外勾结。虽然没有全部抓获,估计加起来也就三四个人。绵贯义一身边最大的可能是只有一个人,最多不超过两个。
山木龙三权衡再三,做了决定,叫来川崎哲也命令道:“今天晚上有绝密行动,你回去把我的专车开出来,再去宿舍叫上三个特务组的自己人,带上武器,来这里接我。对任何人都不要讲,无论事情是否顺利,明天早晨返回上海,不会耽误押运药品的工作。”
那名特工答道:“是,属下马上去办。”
当天晚上十点,坐立不安的浅野一键来找赵敬东:“赵队长,没睡哪?我有点事想和你聊聊。”
“正准备洗澡,进来坐吧,喝点什么?”
浅野一键说道:“别忙了。今天下午五点,龙三找我,说是要去见一个叫……好像是叫沈老六?估计八点来钟回来,你可能不知道:我和龙三之间有个习惯,谁出去了,只要时间许可,会给对方说一声。现在都过十点了,还不见他回来。刚才我去停车场看了看,他的车也不见了,他走的时候没开车,我眼看着他坐三轮走的。”
赵敬东奇道:“沈老六是谁?山木君每天都要押运药品,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回来?他的车又是谁开走的?你没问问门卫?”
“门卫说是龙三手下一个叫川崎哲也的特工开走的,至于开车去了哪里,干什么去了,他没问,这也不是门卫该问的事。你不认识那个叫沈老六吗?听龙三说是张小丹,就是你以前的那个兄弟,介绍给他的。”
赵敬东答道:“这好办,张小丹就住在意诚商贸公司,我打个电话问问。浅野君,你等我一会。”
很快,赵敬东打完电话回到房间,也开始有点担心了,说道:“张小丹说他根本不认识什么沈老六,电话里说不清楚,我叫他马上赶过来。”
半个多小时后,张小丹气喘吁吁的来了,赵敬东问道:“你不认识沈老六,那么认不认识川崎哲也?”
“川崎什么也,更没听说过了。”
赵敬东想了想说道:“上次你来宿舍找我,恰好碰到山木君,你自告奋勇要在江湖上打听绵贯义一的下落,有眉目了吗?”
张小丹暗暗叫苦:那不过是顺口巴结的一句话,76号找不到的人,他到哪里去找?山木龙三是日本人,不了解江湖上的事,你赵敬东自小也混江湖,这一点还能不明白?这么晚了把他叫过来,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他不敢再说大话,老老实实的答道:“那不过是顺嘴人情……没找什么人,就是有一次喝酒,和几个兄弟吹了吹牛,说是皇军有事都要拜托我……其实根本没打算真的找……这两天刚从武汉回来,也忙……”
赵敬东勃然大怒,骂道:“张小丹阿张小丹,总有一天你要死在你这张倒霉的嘴上!你吹了牛,不办正事,这还罢了,还满世界到处乱说!你活腻味了?”
张小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吓坏了,一头冷汗,两腿直打哆嗦。
赵敬东对浅野一键说道:“浅野君,这个人由你处理吧。”
浅野一键冷笑道:“委屈你先去禁闭室待着,好好想想你都对谁说过这件事,山木君平安回来了,算你命大;万一出点什么事,你就……等着见阎王吧。”
张小丹心凉透了,谁知道吹两句牛皮惹出这么大的祸事,可怜巴巴的看着赵敬东,说不出话来。
赵敬东扭过头不再看他。浅野一键从其他宿舍叫来两名宪兵,把张小丹暂时扣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