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午夜,周成斌向刘泽之发出了紧急召唤的信号。五月六日的上海,早晨八点,雾霾满天。上班的人陆陆续续走进76号。刘泽之逆着人流走出楼门,他算准时机,“巧遇”倪新:“倪秘书,上班啊。”
“是啊,你干吗去?”
“去医院看病。”
倪新奇道:“怎么了你?这不是好好的吗?”
“好什么啊,你看看——”刘泽之卷起衣袖,胳膊上全是红斑,一片一片的,“全身都这样,痒得一夜睡不着,越挠越多。六点多就来找值班的郭大夫,老郭看了看说他也不明白,有可能是过敏了,咱们这治不了。也是,咱们唯一能治的就是刑讯伤,熟能生巧嘛。建议我去康慈医院,那里有几个日本大夫,治疗内分泌系统的疑难病症是专家。”
倪新笑道:“哪来的这么多牢骚?对了,那家医院的骨伤科也不错,就是太难挂号,你去了也替我预约一下,我想去看看我肩胛骨的骨伤什么时候可以拆石膏。”
“放心吧,没问题,那我走了。”
康慈医院花园内,清晨的薄雾中,刘泽之见到了周成斌,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三次会面,彼此之间却已相识多年相交的知己。周成斌介绍了逐日计划,刘泽之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微蹙的眉峰出卖了他的心情:和周成斌、郭烜一样,一筹莫展。
周成斌心中暗暗叹息,本来还抱着一丝的期望:也许身在龙潭虎穴中的刘泽之,由于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会有意想不到的想法,看来……
他转移了话题:“重庆派遣郭烜来给我当副手,这个人你听说过吗?”
刘泽之苦笑了一下:“当然,那谁不知道啊,戴老板的王牌,军统的骄傲,电讯奇才,听说还是李明华的老师。我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碰过他一个大钉子。那是去年七月份,在总部会议室碰到了刚开完会的郭大主任,顺便问了他两个电讯方面的问题。没想他人家眼皮都没抬,自顾自收拾手头的文件。弄得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极了。临走时撂下一句:这些入门级的问题,你去问电讯处任意一个实习生吧。总部怎么把他给派来了?”
周成斌笑着解释:“他那个人就那样,你别往心里去。搞技术的,都有点清高孤傲,八年前淞沪抗战,我和他初次见面,就干过一仗。”
“你误会了,我是说在上海随时都会有性命之忧,总部怎么会让他来冒险?万一……损失太大了。”
“我想是因为逐日计划太重要了吧?而且上一次全军覆灭,有一大半的原因是因为李明华,而对付李明华,郭烜无疑是最佳人选。泽之,郭烜不会知道你的存在,但是如果我……你主动和他联系,继续执行逐日计划。”
淡淡的话语中,却有着无限的沧桑。刘泽之拍了拍周成斌的肩膀:“这句没有下半句的如果,请你收回去。有些话其实不用我提醒你,做特工的,衡量胜败的标准不在于谁杀了谁。除非为了完成逐日计划,否则……你没有死亡的权力。”
周成斌无奈的一笑:“泽之,上海太大了,可以藏人的地方也太多了,日军司令部、宪兵队、各大警署、各个日本的特务机关……我们那有能力一处一处的寻找?再说时间也不允许。现在最重要的是要让对手动起来,他们动起来了,我们才有机会。我想……是不是把动静闹的大一点,逼着对手转移威廉史密斯。可是我们如何才能让对手觉得我们已经掌握了藏人的地点哪?”
“是啊,我想日本人应该也很重视这个人,难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我们能不能利用这种心态?让他们知道我们在寻找这个人,而且已经有了眉目。这种情况下,日本人肯定会有动作,比如转移威廉史密斯,或者是加强警戒等等……”
周成斌点头道:“打草惊蛇?这倒是一个办法……应该怎么做才能在短期内生效哪……”
刘泽之灵光一闪,他低头思忖,片刻之后,有了主意:“成斌,我听过李士群的课,他说一个优秀的特工,想法要和正常人不一样。你看这样好不好……”
周成斌仔细想了想,突然笑了:“听起来匪夷所思,可行性却很强。李士群有你这么一个高足,也是他命中的劫数。我今天就着手去办,你的任务就是要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但是记住要保护好你自己。”
“放心吧,我会找一个人替我出面闹事的。成斌,那我走了。”
“哎,刚才你说是以来这里看病为名和我见面的。怎么了你?什么病?要紧吗?”
刘泽之笑笑:“不要紧,接到联络站传达给我的你约在医院接头的指令,我找的幌子,我本来对磺胺过敏,少量服了一点,引发的过敏。”
第三天,五月八日,大上海几乎人手一份的《申报》,在头版报名下方的醒目位置,一则中英文对照的寻人启事赫然在目:《寻人启事》
威廉.史密斯,德籍犹太人,45岁,身高五英尺九英寸,体重约一百六十磅,灰蓝色眼珠,棕红色头发,微秃顶,连鬓胡须。左手腕处有一处近二寸长旧伤痕,讲英语、德语。
有知其下落者,请在每日下午四时——五时到火车北站出站口,与周先生联系。酬谢美金1000元。
76号,赵敬东来到刘泽之的办公室:“泽之,听说你找我?”
正在翻阅报纸的刘泽之放下报纸笑道:“一大早你去哪了?我都找你两趟了。别忙忙叨叨的,坐下聊。上次我听你说你带的行动二组想换一批装备,正好,库房里新来了一批德国产的武器,我先告诉你一声,想要什么,赶紧找主任报批。”
“泽之,还是你够朋友。来,抽根烟。我能去哪?出去执行任务了,昨天又是一个通宵,哪像你这么清闲。哎,这批装备有清单吗?我看看。”
"我去库房给你抄一份,你坐着歇会,喝杯茶,看看报纸,等我回来。"
半个小时后,刘泽之回到办公室:“老赵,给你清单……干嘛那?发什么呆?”
“哦,谢谢。泽之,你看看这则寻人启事。”
“什么启示?我看看,哇,大上海真的是满地黄金啊,1000美元,银行高级职员三年的薪水,我要是知道这个叫什么来着,哦,这里,威廉史密斯的下落,就好了。你怎么了?莫非你知道这个人?”
赵敬东笑笑:“一天到晚,尽想着钱。你不觉得这则寻人启事很奇怪吗?你看啊,悬赏金额如此之大,这且不说,联系的地点更是奇怪,能拿出这么一大笔钱的人,会连个固定的办公室或者住址都没有吗?怎么会把联络地点设到火车站去?再说到了火车站,又怎么找这个姓周的?”
“噢,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点奇怪。难道是有人恶作剧?不会吧?这个位置的广告费应该挺贵的……你怎么了?想干什么?这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吧?”
赵敬东答道:“我想去报社看看,泽之,你和我一起去吧。”
“你啊,真多事,有清闲日子不过。我不去,这样吧,你把你想要的装备勾出来,我替你向李主任打申请报告。报社你自己去。”
“也好,谢谢你了。”赵敬东用笔在清单上画了几笔:“就要这些吧,一次要的太多,容易让别人眼红。对了,我先给你在这张空白公函上签个字。那我先走了。”
目送赵敬东离去,刘泽之又拿出一张空白公函,耐心临摹着赵敬东的签名。而后收起了原件。
《申报》对这些来自76号的特工不敢怠慢,广告部的宋雪飞女士,一名三十岁出头,机敏干练的职业女性亲自出面接待。“前天下午,一名自称姓周的先生拿着现金来刊登这则《寻人启事》,他一次性支付了两次的费用,明天还有一次,内容一样。”
赵敬东板着脸:“把这个人办手续时的签名拿来我看看。”
“在这里。不过那人来的时候,右手吊着,似乎受了伤,他请我帮着他填写一下。”
“你确定是右手?!”
宋雪飞吓了一跳,被他这么一逼问,也不那么确定了,仔细回想了一下才说道:“是的,是右手。”
赵敬东一拍桌子怒道:“谁让你帮着他填写的?说!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多大岁数?什么地方的口音?有什么特征?你和他是不是一伙的?!”
宋雪飞又气又怕:“先生,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根本不认识那个人,什么一伙的?你说话要有证据!帮着客户填写一下单子,是很平常的事,何况那个人的右手又不方便。您听我说,您办公事,我们一定尽力配合,但是您这种态度……”
赵敬东勃然大怒:“什么?你嫌我态度不好?到了76号你就知道什么叫态度了!来人那,把这个女的给我押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