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九日上午八点,负责电话监听的一名特工叫醒了在一张竹制躺椅上小憩的倪新:“倪处长,十分钟前陈劲松给俱乐部的经理打来了电话,说是腹泻请假去医院看病,下午好一点就过来上班,如果撑不住,就要到明天了。”
疲惫的倪新陡然来了精神,太好了!看样子这条大鱼有可能自投罗网!他命令道:“继续监听。丁组长,通知下去,各个监控点各就各位,扮演好自己的脚色,一定不能露出马脚。我再说一遍:抓捕的时候,要留活口!权组长,把这里的情况向李主任汇报。”通过陈劲松,找到周成斌,倪新志在必得。
丁林杰赶紧答应着去了。
九点,陈劲松的助手孙栋盛回到了他负责的联络站——海员俱乐部三公里外的一家水果店内,对陈劲松说道:“老陈,我去看过了,那个修鞋的还在。你说的三轮车夫,就是你画了像的那两个人,我刚到的时候,只有一个人在,二十几分钟后另外一个拉着客人回来了,又过了一会,之前等活的那一个揽上活走了。我以给住宿的客人送水果的名义进去看了,也没有发现可疑的地方。”
按照孙栋盛所说,似乎没问题,上午给经理打电话请假后,又给同一办公室的钱姐通过电话,也没有发现异常,难道说是自己多疑了?
看到陈劲松游移不定,孙栋盛说道:“这几天咱们新发展的两家外围组织被76号摧毁了,光明纺织厂那里我也感觉有点不太对:听说厂里曾两次去过身份不明的人,二组的组长罗翔阳携妻女回老丈人家探亲还没回来。还是小心一点的好,我的意见是你不能再回去了。”
陈劲松有不能说出来的苦衷:按照事先的计划,孟霄杰通过甄别后,为了安全,由他直接指挥,完成局本部另外一个行动。孟霄杰和参与行动的人将不会知道刘泽之的身份和周成斌的藏身之地。海员俱乐部是孟霄杰解除静默状态后,第一个联络点。何况,进入海员俱乐部这样的地方,取得合法身份,也非易事。
他犹豫再三,终于做了决定:“应该是我多疑了,我还是决定回去。老孙,你换身衣服,带上武器,去租车行租一辆车,带上该准备的东西,十二点在俱乐部南面三百米外的那个巷口等我,如果没有事,一个小时之后,我会从窗口给你发信号,你就可以离开了。别担心,我这两天会随身携带武器,小心从事,而且去俱乐部上班之前,我早就勘察过周围的地形。”
十二点钟,李士群带着平川新野乘坐一辆挂着民用车牌的轿车,来到了天台上的临时指挥室,倪新赶紧起身相迎:“主任,您怎么来了?”一边让座,一边亲自斟茶奉上。
“我不放心,过来看看。陈劲松回来了吗?”
倪新答道:“还没有……”
丁林杰喊道:“李主任、倪处长,陈劲松回来了!您看——”
李士群居高临下,向海员俱乐部看去:一身职员打扮的陈劲松赫然出现在海员俱乐部大门口!
李士群的嘴角浮出一丝冷笑,命令道:“各就各位,十分钟后动手!”
倪新建议道:“主任,能不能缓一到两天再动手抓捕?也许可以钓出周成斌,即使不能,属下担心陈劲松昨天突然凭空消失,今天会有所准备。”
李士群冷笑道:“不能再等了,抓住他,我有的是办法让他开口!准备?哼,我就不信了,陈劲松有三头六臂?可以逃出我们布下的天罗地网!”
走进俱乐部的旋转大门,陈劲松上了电梯,却在三楼随着一男二女提前走出电梯,观察了一下,周围并无异样,步行上了四楼,推开财务室的门,出纳钱姐笑道:“这么急着回来干什么?为什么不在家里休息一天。”
“没事了,可能是昨天吃坏了,医生给我开了点药,吃了好多了。”
门口传来不疾不缓的敲门声,办公室里开门关门等杂事往日一向是岁数小、资历浅的陈劲松承担,这天他打开文件柜,忙着找文件,钱姐起身开门。
一名以前没见过面,身穿芽黄衬衣、浅灰色西裤、平底丁字皮鞋的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笑道:“我们公司刚租下隔壁那两间空房子,要从您这里走一下电话线,给您添麻烦了。”楼梯口三名穿着工装的男子向这里走来。
这名纤弱苗条的女子声音甜静、礼貌周到,钱姐笑着答道:“好啊,没问题,以后就是邻居了,你们是什么公司的?”
侧身站在文件柜前的陈劲松一眼看去,发现了破绽:三名男子手中虽然都拿着工具,却没有成捆的电话线,相邻的两个房间接条电话线,用得着三个人吗?如果是新来的那家公司的人,只租了两间办公室的公司会有三名工友吗?且还穿着统一的工装?那么这家公司的职员会有多少?海员俱乐部的租户大都是实力雄厚的贸易进出口公司,这些公司要么有外国背景,要么虽是中国人办的,却比外国人更注重西方礼仪,以示自己比之一般的中国人,高人一等。这样的公司雇佣的女职员,着装除了旗袍就是裙装,哪有上班时间穿裤子、平底鞋的?
三名工友模样的人进了门,扔下手里的工具,掏出枪来,喝到:“陈劲松,举起手来!你被捕了!”
双方近在咫尺,陈劲松快了一步,手中的枪抢先发言,一枪撂倒一个,借助开着的文件柜门的掩护,从窗口翻身跳了出去!
顾不得抢救倒在地上的同伴,三名特工几乎同时开枪,子弹打在窗户上、墙壁上!钱姐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权菅祜带着在他们后面的第二批执行抓捕任务的行动人员也跑了上来,身先士卒,也从窗口翻了出去,几名部下纷纷效仿。
陈劲松扒着窗台,借力跳到三楼,子弹在他四周呼啸着飞过!千钧一发之机,陈劲松依然保持着冷静,他从自己周围飞过的子弹感觉到这些人没有真的要打死自己,看来他们要捉活的,这也许是逃出生天的唯一机会!
陈劲松跳到二楼,冲着距离自己最近的权菅祜连发两抢,权菅祜右臂受伤,配枪脱手,人也从三楼掉了下去,恰好落在楼下花坛里。陈劲松也跳到了花坛里,猛跑两步,翻出围墙,向远处跑去!
在大门口布防的数名特工和从四楼翻窗而来的同伴会和,拼命追赶。陈劲松一边狂奔,一边不时回头射击。76号的特工们谁也不敢忘记倪新三令五申一定要生擒陈劲松,开枪还击,都不敢瞄准陈劲松的致命位置。
很快,又有三名特工受伤倒地,陈劲松和后面追捕的人渐渐拉开了距离。突然,丁林杰带着埋伏在岔路口以策万全的三名属下冲了出来,堵住了陈劲松!
陈劲松心中一寒,已知断无安全逃离76号魔掌的可能了,他估计枪里还有四发子弹,闪身隐蔽在路边一颗大树后面,做最后一搏!
丁林杰等四人纷纷开枪,子弹打在树身上,四周的行人四散狂奔。
陈劲松探出半个身子,又发三枪,一名特工横尸街头,丁林杰被子弹擦中左腿,跪倒在地。从海员俱乐部追出来的七八名行动人员也越来越近。
一发子弹击中他的左肩,终于到了殉国的时候!陈劲松决意自裁,绝不能再次落入76号手中!突然间,孙栋盛驾车冲了过来,他高喊:“上车!”同时向丁林杰等人射击。
76号众人猝不及防,陈劲松一个俯跃,冲上了汽车,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手中的枪再一次发言,最后一发子弹又撂倒了追在最前面的一名特工!
汽车疯了一样狂奔而去!
天台上李士群脸色铁青,这是怎么了?!所有的人表现都大失常态!他命令道:“通知下去,封锁周围各条马路,一定要抓住陈劲松!死的活的都行!”
倪新答道:“周围几条马路一两公里之外已经提前封锁了。”
汽车后座上,陈劲松顾不上包扎伤口,用毛巾匆匆擦了擦血渍,换了一只装满子弹的点四五手枪,拿上装有乔装用的工具的一个公文包,车子开出四五百米后,孙栋盛减速,陈劲松跳下车,冲进马路边一个军统的备用联络站里。
汽车又开出二百余米,孙栋盛弃车,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电影票,混进了国泰电影院。
下午三点,经过二个多小时的封锁搜捕,只找到了被弃在路边的租赁来的汽车,提前设伏、重兵围捕,己方三死五伤,对方毫发无伤,杳如黄鹤,不见踪迹。右臂受伤、左脚踝骨骨裂的权菅祜、左腿擦伤的丁林杰都没敢离开,强撑着来到天台。李士群气坏了,怒道:“一群废物!这么多人抓不住一个陈劲松!要你们有什么用?!”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李士群又道:“为什么大失水准?一枪也没有击中?封锁的地方为什么远在一两公里之外?难道你们和军统有所勾结,故意放跑了要犯?”
众人不敢分辨,皆都默然。倪新不愿推卸责任,硬着头皮解释:“主任,都是属下的错,是我提前一再命令一定要生擒陈劲松,不得伤到他的要害。大家投鼠忌器有所顾忌,才……封锁点设在稍远的地方也是我的主意,主任,大家都尽力了……”
李士群沉着脸不说话。倪新只得又道:“属下想陈劲松昨天一定是发现了什么疑点,今天虽然冒险回来,但是提前也做了准备……属下本来建议缓几天再抓捕的……”
李士群勃然大怒,重重的抽了倪新一记耳光!骂道:“狡辩!来人,把他给我押回去,关进禁闭室,等待审讯!”黄金不翼而飞,远东号遭劫,陈劲松又在眼皮子底下溜走了,他的心绪从来没有这么差过。
平川新野不敢怠慢,更不敢求情,说道:“是,来人,下了倪处长的佩枪,拷上他,押回去关进禁闭室。”
倪新顺从的交出佩枪,伸手让下属拷上自己,下了天台。
平川新野陪笑道:“李主任息怒,赵队长说他马上赶过来,按照您的命令继续搜查……那个,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可以有结果的事……能不能先回去?这一天您也累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