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成斌叫来一辆三轮,殷勤照拂徐建雪上了车,看刘泽之走到了四五米之外,对车夫说道:“中泾镇镇口中医院。”
周成斌带着徐建雪在中医院门口下了车,打发走车夫,说道:“前面是徽州会馆,我包下了一个有单独门户的小跨院。”
徽州会馆是前后并排的两座四合院,时逢战乱,交通不便,会馆空房子很多,半公开的对外出租牟利。周成斌带着徐建雪走进三正一厢四间房的小跨院正房内,说道:“你到西间等我。”自己走进了东间。
房间内,从如皋赶回来的陈劲松向毛人凤汇报了如皋之行,看到周成斌进来,毛人凤说道:“你做的不错,那种情况下再约见潘先生,的确不妥。成斌,人接回来吗?”
周成斌答道:“接回来了,在西间休息。”周成斌叫过陈劲松,交待了几句。陈劲松很意外,笑了笑。
毛人凤命令道:“劲松,转告徐建雪,让她准备好电台。”
陈劲松点头离开房间,先找到徐建雪交代了毛人凤的命令,又对一行人中唯一不知道刘泽之身份的毛人凤的侍卫说道:“周站长命令你马上出发,到这个地方和第三纵队二支队联络,请他们做好接应准备,具体命令会通过电台联系,启用第二套备用密码。”
房间内周成斌说道:“毛先生,路上建雪对我说她想征得您的同意,暂时不离开上海,继续配合八十六号的工作。我觉得她的提议有道理……虽然对郭烜失信,不过我想老郭能理解。”
毛人凤问道:“的确是她个人的意见?难得,一个弱女子,如此深明大义。好吧,我会命令台湾工作组安排,统一口径,不要给刘泽之带来麻烦。”
“提到刘泽之,毛先生,建雪带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我已经命令陈劲松去中医院门口接他了。”
“不速之客——刘泽之,对不对?这个臭小子,到底还是来了。”
中医院门口,陈劲松接到了拿着两个大荷叶包的刘泽之,他拎起装有发报机的箱子,说道:“真没想到你能来,走吧——泽之,有句话我早就想和你说,今天不说,怕以后未必还有机会——对不起,刘无是为了掩护……”
“别说了!”刘泽之打断了他的话,觉出自己态度的生硬,叹了口气说道:“不是你的错,周站长说的对:刘无,是为国而死的……”
陈劲松不再开口,刘泽之换了个话题:“还没吃晚饭,刚才路上碰到了一挑担卖小吃的,我买了两笼荸荠馅的蒸饺,还有镇江肴肉。你吃了吗?”
“我吃过了。”
说着,到了小院,周成斌迎出房门,接过箱子,示意刘泽之去东屋。
望着屋内的灯光,刘泽之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还是在重庆的日子,很多个像这样的雨夜,毛人凤在办公室里加班,自己从外面回来了前去觐见。唉,一晃快两年了,没想到还有活着再见长官的一天。近乡情怯,他止步不前,片刻之后,鼓足勇气上前敲门,熟悉的声音传来:“进来。”
推门而入,立正行了个军礼:“属下刘泽之,觐见长官,一别两年,您一向可还安好?”
抬眼望去,记忆中那有些孩子气的笑容不见了,眼神里多了几分沧桑,双眉间隐约可见忧色。毛人凤道:“没想到你能来,能在此停留多久?来,坐下说。”
“明天凌晨五点,去码头赶头班船去南通,从那里开车回上海。李士群命我提前回去处理他的私产,暴风雨中,我在南通停一夜,很正常。”
房间中有一个竹制的半旧方桌,配着四把竹椅。二人坐定,千言万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周成斌端着一个竹制托盘,上面放着一壶茶,两个杯子,先斟了一杯放在毛人凤面前,又斟了一杯放在刘泽之面前,刘泽之赶紧起身致谢:“不敢当,我自己来吧。”
周成斌笑道:“你是客,应该的。”
“周站长此言错了,我怎么会是客?毛先生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
毛人凤笑了:“泽之,两年不见,你还是这么会说话。其实成斌的话也不算错,远来是客。成斌,让汪秘书准备点夜宵,你也陪我们聊一会。”
周成斌交代了几句,也坐了下来。毛人凤看着刘泽之,叹道:“泽之,这几年难为你了,也辛苦你了。”
夹杂着几分委屈的辛酸无奈,也有几分辛苦却被人所知后的释然,刘泽之强笑道:“属下为国效命,为组织尽责,分所应当,不敢当毛先生道劳。”
周成斌插话道:“泽之,言归正传,李士群现在在哪里?”
“李士群在如皋,他派人押送段文涛回上海,段文涛在火车上迷昏了押运人员潜逃,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一个圈套,影佐祯昭手下的情报专员高松原田暗地里跟踪监视潜逃后的段文涛,企图通过他找到你们的藏身之地。李士群虽然认定段文涛是卧底的最大嫌疑人,但是对我和平川新野——他新来没多久的日籍秘书——也不信任,作为试探,又派我们带人追捕。”
李士群对刘泽之起了疑心?周成斌不由得问道:“后来哪?段文涛现在怎么样了?”
“因为你们和山木龙三狭路相逢的地点前方不远处就是通往如皋和南通的岔路口,本想着去那两个地方转一圈,糊弄过去得了,谁知在如皋撞上了段文涛,陈劲松居然在同一时间出现,可谓是无巧不成书。我当时派被段文涛偷走了配枪和证件的李学惠等人追捕陈劲松,我和平川新野抓捕段文涛,原来的打算是击毙他,没想到高松原田等人冲了出来,段文涛被生擒。后来的刑讯中,他扛不住酷刑,咬舌自尽。”
周成斌又问道:“据你所知,此次围捕,军统的损失有多大?毛先生的准确行踪究竟是如何泄密的?”
刘泽之脸色凝重:“翟岩民死了,死在新施百货正门口;还有从乌巢禅寺密道中逃离的人,无一幸免。其他的情况我暂时还不掌握。毛先生,倪新去重庆,不仅炸毁了我们千辛万苦运回去的盘尼西林生产线,我怀疑他还发展,或者启用了李士群之前安排在局本部内的一个卧底,搞到了局本部发给上海站的密电,更为不幸的是密电被影佐祯昭带人破译了。”
翟岩民死了?周成斌悲从中来,息烽集中营会见室内,看到自己双手满是伤痕,翟岩民背过身去悄悄拭泪的那一幕浮现在眼前……毛人凤问道:“介慧他们无一幸免?唉,这么说跟着我从重庆来的两个人也殉职了?新施百货正门口,只死了翟岩民一个人?”
“是的,还有一个人,我不知道他是谁,安全撤离了。当时我就在现场,可是和以前发生过的情景一模一样:我救不了他,眼睁睁……对不起。”
这么说戴如应该是安全的。毛人凤安慰道:“这怎么会是你的错?我知道你尽力了。”
周成斌建议道:“毛先生,请您密令有关部门秘密表彰段文涛,坐实他军统卧底的身份。”
毛人凤点头道:“说的不错,事情要做到恰到好处,过犹不及。既要传到局本部李士群那个内线耳朵里,又不能太招摇。泽之,你目前的处境如何?李士群对你还有怀疑吗?”
“我想暂时是安全了,不过段文涛临死前在李士群心中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李士群生性多疑,对他来说:怀疑是绝对的,信任只是相对的。毛先生,属下奉命卧底76号,却一再违反潜伏纪律,为了私仇,一时冲动,曾作出过冲动杀人的不智之举;也曾未奉命令,协助郭烜私自营救周站长。今日当面请罪,请长官责罚教训。”
“哼,原来你也知道是冲动,是不智!你身处虎穴,稍有不慎,就可能赔上性命。就算不爱惜自己,任务怎么办?为了保护你,多少人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只盼你从此后能吸取教训,做任何事情,都要三思再三思。”
想起杨君,还有孔文清、乐奕……一阵酸楚涌上心间,刘泽之诚恳认错,并劝谏道:“是,您的教导,属下记住了。毛先生,李士群并不知道您在常熟,但是属下还是想劝您一句:请尽快离开苏北,返回重庆,这里步步杀机,万一……您要是出了事,属下等人百死不足敝其辜。”
这几句话说中了周成斌的心事,他就势劝道:“毛先生,泽之说的有道理,请您三思。潘先生那里属下替您走一趟,我想潘先生一定会谅解的。”
“不行,成斌,你给潘先生发报:如果条件许可,我亲自去他的驻地拜访。”
周成斌无奈的答道:“我这就去和潘先生联系。”
周成斌离开,房间内只剩下刘泽之和毛人凤,刘泽之这才进谏道:“毛先生,属下知道国统区的西药供应很匮乏,并不是属下等人斗胆抗命:不过从目前的情况看:再搞一条盘尼西林生产线,无异于飞蛾扑火,请您三思。”
毛人凤并没有任何不悦的表情,答道:“你说的有道理,这件事暂时搁置,戴老板那里我来想办法交代。”金蝉计划启动在即,这个时候毛人凤也不愿意节外生枝。
刘泽之松了一口气:“谢谢长官体恤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