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一日晚上十点,李士群办公室,浅野一键汇报道:“现场一共开了五枪,杨君身中三枪,被当场击毙,致命伤在左胸,********的配枪是德制点四五手枪,和宪兵的配枪不同。,所以很容易判断出这一枪是刘泽之打的。段文涛也受了两处枪伤,都是贯穿擦伤,并不严重……”
温桂胜奉命送来了牢房里段文涛和杨君对话的录音,李士群示意他放下出去,对浅野一键说道:“继续说吧。”
“是。讯问李学惠,他说他和两名打手按照您的吩咐,一直在刑讯室待命。先是刘泽之去了食堂吃饭,而后段文涛又去了牢房。劫持事件发生后,因为对杨君的审问还没有结束,所以他和两名行动队的打手都没敢开枪,想看看事情的发展再说。”
“我知道了,你去吧。”浅野一键走后,李士群伸手打开录音,恰好刘泽之用一个托盘端着一盘扬州炒饭和两盘小炒走了进来,看见李士群在听录音,在茶几上放下托盘,转身就想离开,李士群说道:“你也一起听听。”
李士群从办公桌后起身,坐在沙发上,开始吃饭,刘泽之端来一杯新沏的菊花茶,放在茶几上,没有坐下,规规矩矩的侍立在旁。录音并不长,很快放完了。李士群放下碗筷,问道:“有什么看法没有?”
录音里段文涛虽然没有明言他怀疑卧底是谁,可是在场的两个人谁又能听不出来?刘泽之脸色一变,就要出口辩解,打量了一眼李士群的脸色,生生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答道:“……段文……组长似乎是想套杨君的话,不过如此机密的问题,以杨君的身份,能否知道?就算是知道,也不会在那种场合下随口说出来。属下不敢多言,请主任明示。”
李士群端起茶喝了两口,笑道:“今天怎么这么规矩?坐下说吧。还听出了什么?段文涛知不知道牢房里有监听?”
“有监听的事是常识,稍微留心一点的人大家都知道,他应该知道吧?听起来这段录音似乎断断续续的,好像一边说话,一边还在干着别的事,可是在牢房里能干些什么?虽然给犯人提供了晚餐,听看守说杨君一直没有吃饭喝水。”刘泽之又偷觑了一眼李士群,低声道:“一直挺规矩的……也不敢不规矩,您一发火,没准又动手教训……”
李士群笑笑,装作没有听到他后半段的牢骚,说道:“在牢房里可以干的事太多了,笔谈,就是其中之一。泽之,对卧底,段文涛的怀疑对象是谁?”
刘泽之不由得怒道:“他怀疑的好像是我!什么玩意?居然敢信口开河!纯属栽赃,可是他为什么要栽赃我?我没得罪过他啊……主任,你总不会也信不过我吧?”
李士群笑了一下,没有回答,追缉陈钊智走私案件,从头到尾参与知情的只有刘泽之和段文涛两个人,如果段文涛要栽赃,刘泽之是唯一的人选。问题是段文涛怎么会知道自己已经把卧底的怀疑对象重点集中在缉私案件的知情人上面了?难道此人真的有问题?发生了杨君劫持段文涛的事件,李士群基本上否定了曾对刘泽之有过的几分疑虑,对段文涛的怀疑却增加了几分。
李士群的不答,让刘泽之惴惴不安起来,他问道:“主任,您可不能被段文涛无中生有的谣言所惑,属下对您,一直是视若父兄……这话说的不妥,我的意思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说句实话,您要是不再信任我,我在76号就混不下去了,别人对我奉承也罢,客气也好,都是看在我是您秘书的面子上……这个段文涛,我和他没完!”
李士群忍不住笑了:“今天可算是说了句实话,原来你也知道自己不学无术,恃宠而骄啊?以后要是再敢随心所欲,违抗命令,擅离职守,你试试!如果段文涛真的和杨君有机会暗通款曲,策划了这么一场苦肉计,机会就是你给的,这是渎职!”
刘泽之心中一松,知道李士群对自己的怀疑减弱了,他陪笑道:“谁想到吃个饭,惹出这么大的漏子,早知道宁可饿死……主任,您息怒,以后属下绝对不敢了。主任,听您的话,难道您怀疑段文涛……这不可能吧……噢,明白了,我说他怎么栽赃我,原来是贼喊捉贼……”
“现在说贼喊捉贼,还言之过早。”李士群再一次试探道:“泽之,如果我派你暗中调查段文涛,你有什么意见?”
刘泽之心道毛人凤即将抵达苏北,这个时候,还是跟在李士群身边,见机行事,发挥的作用更大。抛开这个因素,李士群并没有隐瞒段文涛的怀疑目标是自己,怎么可能让他来负责甄别?他得意的偷笑了一下,答道:“谢谢主任信任,我就知道以您的英明睿智,不会忠奸不分的。这个段文涛,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我跟了主任这么长时间,又是您信任喜爱的心腹,岂是他能挑拨的?我调查他?太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他!”
李士群沉下脸教训道:“信任喜爱的心腹?自我感觉很好啊。给你几分颜色就开染房了。一点长进也没有,不争气的东西!等我闲了,再揭你的皮!罢了,这件事你不用管了,指望你公私分明,秉公而断,不啻天方夜谭!”
刘泽之的做法,让李士群彻底放下了疑虑:如果刘泽之有问题,正常的做法是不露声色,做出一副秉公办理的样子,借机坐实段文涛的罪名,洗清自己的嫌疑。不会是这么一副跃跃欲试、公报私仇的样子。看起刘泽之还是靠得住的。
刘泽之偷偷做了个鬼脸,给李士群斟满了茶,说道:“主任,属下给你推荐一个人选:赵敬东,您看如何?他是自己人,目前又不是76号的人,不引人注目,此次和倪新去重庆执行任务,新立了大功。”
如果由赵敬东负责调查,对段文涛,这个同样觊觎76号行动队队长位置的对手,不劳刘泽之费心,一定有办法找到“铁证”。看到李士群不语,似有默认之意,刘泽之佯装出一副“诡计”得逞的样子,强忍住得意的偷笑,说道:“主任,快午夜了,您早点安置吧,这两天您太忙碌,脸色不太好。”
“也好,给夫人打个电话,说我今天不回公馆了。泽之,你觉得行动队队长的位置谁更合适一点?”
刘泽之很规矩的答道:“主任见谅,属下不敢妄言,这哪里是我可以置喙的问题。”
“噢,原来你如此知体识礼,规行矩步。那为什么又推荐赵敬东调查段文涛啊?这二人都有意与这个位置,你不知道吗?”李士群暗道这个小滑头,自己不能出面调查,于是推荐了与他交好,和段文涛却是对手的赵敬东。
刘泽之跌足苦笑:“没法活了,我想什么,您一眼就看穿了。属下的意思是……那个什么,我不说了。”
“哼!知道就好,你这点小聪明,在我面前班门弄斧,差的太远。明天上午你准备几样补品,再准备一个花篮,陪我去军医院探视病人。下去吧。”
伺候李士群安寝后,刘泽之回宿舍,宿舍门口,碰到了浅野一键,打了个招呼,正想上楼,浅野一键说道:“太好了,我正要找你,省的明天一早再跑一趟了。到我房间里来——你在这里签个字,枪验完了,你的配枪随时可以领回去了,”
“挺快啊,《情况简报》都做出来了。”刘泽之一边签字,一边随口问道:“段文涛怎么样了?还有那个叫杨君的犯人。”
浅野一键夸奖道:“现场开枪的几个人,都不错,面对突发事件很镇定。段组长受了点轻伤,杨君被当场击毙,对了,致命伤是你那一枪。怎么了你?我刚看到,脸色这么不好看?”
刘泽之赶紧掩饰,开着玩笑:“老鼠上天平——自称自赞,现场开枪的除了我,就是你和你的三名手下。我没事,刚才又被李主任教训,说闲了要揭我的皮。你说我的脸色好看的了吗?”
浅野一键收起文件夹,笑着开解:“别放在心上,那是李主任把你当自己人,才教训你的,换个人,李主任也未必有这个闲心。早点回去休息吧,我也要洗个澡睡了。”
回到宿舍,刘泽之浑身脱力,瘫坐在沙发上,黑暗中,天地万物,似乎都不复存在,耳边反复响起浅野一键那句话:“致命伤是你那一枪,致命伤是你那一枪,致命伤是……声音越来越高,他头疼欲裂,不敢再想下去。杨君死于己手,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直苦苦压抑着的刘泽之崩溃了。
一条好长好长的通道,漆黑、狭窄,没有尽头,刘泽之慢慢地走着,恐惧,无尽的恐惧,他想停下来,身后袭来一阵寒风,凛冽彻骨,立足不稳的他只好被动的走下去……终于走到了尽头,一个人背对着他站着,背影是如此的熟悉,难道是他?刘泽之出了一身冷汗,希冀着会有奇迹发生,不过他的运气一向很差的……
那人转过身来,李士群,果然是他!如同打翻了五味瓶,歉疚、恐惧、愤懑、鄙视,不知是什么滋味……那一份不愿承认、不敢面对的歉疚感越来越重。刘无的脸出现在前方,似乎在质问他:你怎么可以这样?他是我们不共戴天的敌人……阿无,别逼我……刘泽之绝望的呼喊着,却发现无论如何努力,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李士群掏出了枪,瞄准刘泽之,刘泽之心中冒出一个念头:快跑,逃离这一切……却怎么也迈不开脚……他闭上眼,静待那一声无数次臆想过的枪声响起,李士群一步一步地逼近,一个声音响起:为什么是你?居然是你……
一句“对不起”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了,刘无、杨爽、龙瑞康、孔文清、乐奕的影子围着他来回转,他们用冷厉的眼神逼视着他,不容他说出那三个字,杨君,你也来了,你杀了我吧!我最亏欠的就是你,开枪吧!
枪声响起!是谁开的枪?刘泽之身中数枪,不知什么时候,徐建雪出现在远方,温柔地看着他,他的心一阵悸痛,拼尽残存的力气挣扎着向徐建雪伸出手,徐建雪冷冷一笑,转身走远……刘泽之再也无力支撑,倒在地上,眼看着鲜血不停地从自己身上汩汩涌出,他想看清开枪的人是谁,却力不从心,那些人的脸越来越模糊,终至消失在一阵烟雾中……
刘泽之霍然坐起,无边的黑暗里,噩梦如此的清晰真切!已然汗透重衣……天地之大,为什么没有一席安身之地?芸芸众生,为什么要让他扮演这样的角色?他厌倦了,这一刻,如果有一个茧,该有多好?可以让他躲进去,逃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