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日凌晨六点,从苏北赶到上海的军统行动人员葛佳鹏等四人,赶着两辆装满蔬菜的马车,来到旭日码头维多利亚女王号远洋客轮停泊的泊位,客轮上负责后勤的是一名来自香港的中国人老金。他看了看表说道:“怎么才来?邮局的车都走到你们前面了。老乔怎么没来?”
一身车老板打扮的葛佳鹏一边擦汗一边陪笑道:“老乔得了肠炎,去医院看病,一去就被隔离了。菜行的洪老大让我们替他几天。这是洪老大的片子。这不刚六点,没敢晚来。您清点一下吧,清点完了我们好往船上搬。”
老金叹了口气,他认识洪老大的菜车,没有接片子,而是拿出一张郭烜的照片,仔细打量着四个人,确信没有照片上的人。这才开始清点蔬菜。点到一半,憋闷了一夜的雷阵雨终于来了,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他想偷个懒不查了,于是说道:“和你们洪老大合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算了,不查了,你们赶紧搬,搬完了把车赶走,别堵在这里。”
葛佳鹏等人一边干活一边答应着:“金老板放心吧,您快去避避雨,别生病了。不像我们这些粗人,皮糙肉厚的。”
半个小时后,车上的蔬菜搬空了,不知什么时候,一名穿着同样号坎的车老板悄然出现,还是四个人,赶走了马车。大雨中,谁也没有注意到走马换将的这一幕。
维多利亚女王号客轮底仓,葛佳鹏换上藏在蔬菜地下带进来的船员制服,拿出了武器等一应物品。来到装邮件的舱房里,掏出一把螺丝刀,撬开门钻了进去。找到两个贴着绝密邮件的大箱子,小心翼翼的撬开。郭烜从里面钻了出来。
郭烜长出了一口气,对正在修复箱子的葛佳鹏说道:“我听周站长介绍说你是老叶的徒弟?学到了他几分的功力?以前来过上海吗?”
葛佳鹏很快就修好了箱子,郭烜看了看,天衣无缝。葛佳鹏收起工具,答道:“我十二三岁就跟着叶长官一起混江湖,算起来有十多年了。后来又跟着他一起加入军统。以前没来过上海。”说到这里,笑了一下,又道:“至于功力吗,我自觉得早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可惜我师傅不认可,其他的人也都认为我是吹牛。一会我的那件作品即将亮相的:假的‘郭烜’,你就知道我所言非虚。”
郭烜不由得破颜一笑,这个葛佳鹏,自我感觉很好啊。
二十九日上午七点,李士群用完早餐,想起专车司机老马应该还在医院,对身边还很生疏的的平川新野说道:“你去司机班看看谁在值班……”
话音未落,刘泽之走了进来:“主任,昨天您交代今天七点出发去旭日码头,时间差不多了,雨这个时候虽然暂时停了,不过天阴的厉害,看样子还要下大雨,路上不好走。车子已经备好了。”
李士群看了看神情憔悴却衣着整齐的刘泽之,点了点头,说道:“走吧。平川君,你也陪我一起去。泽之,也别找别的司机了,你来开车。”
七点半钟,乔治爵士一行人登上维多利亚女王号,送行的安德森领事随后也来了。甲板上,戎马一生、年逾六旬的乔治爵士依然腰杆笔直,望着雨中的上海,无限感慨:“唉,雨中的上海,表面看起来是如此的安谧,此一去再也没有回来的机会了。”
安德森领事也叹了口气,答道:“爵士您似乎还有所待?莫非您真的以为令高徒郭烜会信守诺言,突然出现?即使你手中有中国人需要的密码破译技术,不过虽千万人吾往矣,那是一百多年前的中国人。现在的中国人,有小聪明却缺乏大智慧,他不会为了他的国家而让自己身处险境的。虽然令高徒是香港人,又在伦敦受过教育,不过归根结底——他是中国人。”
乔治爵士笑笑,说道:“我不希望他来,也知道他不会来,虽然他答应过我说他会来掩护我。安德森,你可能还不知道:我掌握的密码破译技术早就设法交到郭烜手里了。而且中国重庆政府急需的那条生产线,我也拜托亨利舰长替他们运出上海了。”
安德森领事很意外,乔治爵士是个军人,他掌握的秘密不是属于他个人的。如果因此受到军法制裁,为了郭烜这个中国人值得吗?不过军方的事不是他可以干涉的,笑道:“这就是我们英国的军人,敢作敢当。即是如此,郭烜更不会露面了。那么爵士您为什么面带忧色?哦,莫非您担心郭烜不露面,会让影佐祯昭和李士群怀疑您没有全力协助他们诱捕郭烜,以此为借口,不让您成行?爵士,恕我直言,您多虑了。有大英帝国做我们的后盾,影佐祯昭能奈我何?”
“我的确是有此担心,影佐祯昭、李士群这些人,丧尽天狼,不择手段。但是我现在想的还不仅仅是这个问题——安德森,你觉得日本人会和大英帝国翻脸吗?香港、东南亚是大英帝国的势力范围,那里有日本人急需的战略物资:石油、橡胶。一旦英日兵戎相见,和日本鏖战正酣的中国就是我们天然的盟友,你觉得这个盟友……靠得住吗?”
安德森领事笑道:“中国人?的确优秀过,我刚才说过了,那是以前的事了。这个民族,沦落了!否则也不可能让曾经的藩属国日本践踏至此。大英帝国的事是英国人的事,我们不需要仰仗任何人,特别是中国,这样的民族和国家,不配做大英帝国的盟友!”
乔治爵士摇了摇头,说道:“安德森,此话过了……”话未说完,甲板上居高临下的乔治爵士看到李士群的专车,换了个话题:“安德森,你看,李士群也来了,影佐祯昭也到了。”
李士群的专车停在旭日码头的泊位上,在此指挥警戒的田成羙迎了上来:“李主任,您来了。老乔治一行人已经登船了,山木君陪着他们来的。现在山木君就在船上。”
李士群看到影佐祯昭的车开了过来,停下来迎候,二人简单交谈了几句,从田成羙特意留出的特殊通道上了船。
一身戎装的影佐祯昭行了个军礼,说道:“爵士,影佐来迟了,失礼。”
乔治爵士看了看手表,笑道:“八点半了,郭烜没有露面,看样子此人不会来了。影佐,你是来送行的?还是来扣押我的?”
影佐祯昭哈哈一笑:“爵士,您言重了,影佐不敢。论私,您是影佐的恩师;论公,您是大英帝国的爵士,日本占领军的贵客。何况我们有言在先:只要您肯指教影佐,并且配合影佐缉捕通缉在案的匪首郭烜,无论成功与否,影佐都感激不尽。我想——你交给影佐的《光密的编程与破译》一书,对影佐和日本一定会大有裨益。”
乔治爵士笑笑不语,他自信以影佐祯昭的能力,看出那本书的破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安德森领事答道:“影佐将军,幸会。上次在领事馆的晚宴上,冗事缠身,没有机会向您请教。”
影佐祯昭笑道:“领事先生,您好。说起上次的晚宴,影佐还没有机会致谢。晚宴上面对中外记者,爵士侃侃而谈,驳斥了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对日英关系的谣言,澄清了很多误会。影佐感激不尽。”
几人在此寒暄周旋,刘泽之和田成羙站在不远处的甲板上守候,停了没多久的雨又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田成羙说道:“泽之,你在这里守着,雨又下起来了,我派人拿几把伞给李主任和影佐将军。”
满腹心事的刘泽之茫然地望着雨雾中的上海,没有答话。田成羙叹道这个刘泽之,也不知道听没听见自己的话。唉,也难怪,弟弟刚死没多久,能做到这一步也很不容易了。自己早去早回,别等到长官那里有事,找不到人。
田成羙刚走了没几步,刘泽之突然说道:“田队长,你看那个人,你看——”
田成羙顺着刘泽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身穿白色衬衣,打着一把油纸伞,正准备从头等舱通道登船的三十四五岁的男子——那人,居然是郭烜!
田成羙愣了几秒钟,喝道:“郭烜!?来人,抓住那个人!”
一边喊着一边向登船口冲去。刘泽之跟着跑了两步,突然站住,转身向甲板上的李士群等人跑去,报告道:“主任,发现郭烜的踪迹,田队长正在带人搜捕。”
什么?四人皆是一惊,郭烜,他居然真的露面了!李士群命令道:“你马上传我的话,所有的人全力搜捕,抓住郭烜,有重赏!”
刘泽之应了一声“是”,又说道:“主任和将军的安全最重要,郭烜不会是一个人,属下还是在您身边……”
正说着,山木龙三带着几个人跑了过来,报告道:“将军、李主任,属下也看到了,此人正是郭烜!”
看到山木龙三带人来了,刘泽之跑下去传令。影佐祯昭命令道:“山木君,电告码头所有的军警,封锁现场!没有我的话,任何人不得离开。”
山木龙三交代手下保护影佐祯昭和李士群的安全,自己匆匆跑下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