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我们得上街卖画去,不然就得乞讨!张玉仙说道,那小二讲长安东多有懂画藏画之人,我们去碰碰机缘。
你决定就好!真卿道。
我要去办些事,不与你们去了!清尘吃完,倒了茶水给张玉仙。
我先睡!拿着一两银子往里间走去!
春分。
一个结发少年在长安东大街常乐坊附近上泼墨成画,一个白衣老头则把画裱好,而后吆喝道:本朝有名张才子,一手好画真难求,各位若有心思要,十两银钱一画轴。
围者渐多,墨香远传,其中有些舞文弄字的读书人正评头论足地看画,却一轴不买。长安东寺庙颇多,而且多王府高第。
此时正是春和,长安牡丹红正火,白得似银绿如锦,绿衫的少女,红绡的丫头,高贵的。
真卿抬头眼见,牡丹妍丽,少女春初多情多思,这真当得是:“此情此景天上有,画里画外皆盎然。”
略加构思,画意上涌,握毫沾墨,丹青朱砂,红唇皓目,贝齿玉袖,人问美态,尽显其中,又题几字,自号徐真卿,师从张玉仙,狂笔作画,风走云动之时,画已成。
长安东市多酒坊乐坊,乐师姬娘多少通文识墨,一传十,稍倾,买者渐多,饶是徐安以往天天习画,此时也略见神思疲累。
从朝阳初起,以富贵花开画,到龙凤朝阳,从女儿初笑小,到花天祥瑞,再写绿情春意遍宵,计有五轴。
日渐中移,此时,一个头顶方冠丝衫宽袖的青年人气冲冲的拿着一轴画,走将过来,把画狠狠摔在地上大骂,道:“谁人自称本朝有名张才子的?给本公子滚出来。”
他摇着白折扇,如鸡独立于当场,围者渐多。
观者见是这位势头正盛张卯良,纷纷散去,也有些好事者在茶肆下交头作谈。
不才,正是老头子我,张玉仙拱手不屈微笑道。
徐安在拾起地上的画看着这个踢场的的猛人,好在画没摔坏,在阳光下透着迷蒙的光彩。
如此老了还敢假冒张才子,你不知道长安城上上下下人都都知道我、张卯良,才是当今圣上钦点的张才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风流倜傥,探花赏月,都有我的份。
今天你竟敢当街冒名卖画,着实可恨,哼,说完甩着袖子不停的扇着风,两个青衣小仆趾高气昂的跟着。
不敢,原来是当今圣上御笔钦点张才子,在下并非有意要冒犯公子威名,只因听得公子府上藏画无数,可比天家,登门无果,故出此下策,好引得公子前来,好见上一见,还请张公子见谅。
原来徐安与张吢自记得化光之后醒来就出现在长安城外山上一座道观中,修入神境,王道长竟说玉女观祖师爷显灵送来两位贵客,硬要二人留下并入道统,时已过一年。
徐安还处于惊异之中,哪知张老头随遇而安,并且做上道人,还要求外出化缘,听香客说长安东张公府有藏书无数,更有上古仙卷抄本。这才想了个法子在街上卖画之举。
此话当真,张公子怀疑的看着二人怪异之极的发束,心想原来是道士,难得他们有这样好的画功,交上一交也好,何必交恶,便也低下气来道:原来这样,看二位装束是道长模样却不知是哪座仙观仙长。
这张卯良也是个灵通之人,若是寻常书生假他的名卖画此时怕是早拉去官府打个几十大板了,见此二人道束,发肤皆异,画作也十分高明,便存了点心思。
不才,玉女观新进道人玉仙子,张玉仙白袖飘飘了若无痕的说了句,指了正在拾画的徐真卿道:这是本道随行道童真卿,也有几分功力,今日所画皆出自他手。
果真,张才子诧异的看着徐真卿,看不出,道长的随身道童如此丰才,来人,请二位道长去府中一叙。
那两个青衣正奇怪公子今天什么这么好言语了,正愣着冷不防一把扇拍过来骂道:还站着,赶紧给贵客带路。
二人连连诺道:仙长请,仙长请,我家公子府上离这并不远。两个青衣在前带路,公子作陪,张玉仙并头而进。
看戏的公子、摆弄风情的大妈,游街的姑娘,行脚的商人,全都傻了眼,张才子过处鸡鸭挡道必死的旧例改了,这个张公子可传闻中有几手邪术的,什么今天碰见两个画画的就改了脾气。
行至宣阳坊,商人往来,好不热闹,天下大兴啊。张玉仙用一幅仙风道骨的嘴脸说道。听说当今大唐国主李遇民是个有道明君,公子见过可否给老道略说一二。
道长既想知道,当进了府中用过香茗再听我细细说来,大庭广众之下议论当今圣上,是为大不敬,张卯良再狂,也不敢如此作法。语气中颇有刚才的不悦,此时才发作一般。
张玉仙是什么人。精中之精,精得不能再精,况且从一个飞机高楼的环境到这个类于古代社会的环境,那能没有几分自知之明,当下微笑不语徐徐前进。
徐真卿好奇的打量着坊边的人,而坊边的人则有几分畏缩的看着张公子一行人。
行到一大府门前,两尊醒口大狮,瞪目咆吼,不怒自威,浮毛圆润,铜铃在风中作响,尾卷抬足微蹲,尽显大家之气,底石近三尺高,重若三百斤。
好一座巍巍广厦,尽显人间贵气,比起王族大府来也丝毫不差啊。
那是,两个青衣小子臭屁的说道。
门口守门的见是自家公子刚出门又回来,连忙执礼道:三公子回来了。
张卯良应了一句,然后说道:道长,此处便是蔽人俯第,请进。
一条青石板路直通前常,两边为巨大的场院,足足见亩有余。
道长请前厅用茶,未说完早有两侍女端上香茶往前厅走着,刚及入座,两个侍女倚身上茶道:道长请用茶,然后分立两侧。香风自生。
张公子细细的与二人说起家中有二老一祖母,两个哥哥俱在军中,一为嫡亲一为庶亲,另有两个妹妹同为一母所出。
听说公子家中藏书巨富,并有许有名贵古画更有奇异仙卷,不知贫道能否摹上一两幅。张玉仙终于吐出来意。茶在嘴边上,眼却微笑着看着张三公子。
道长有所不知,家中所藏俱在我祖母院中,视为府中最贵重之物,若是贸然前去只怕祖母必大怒,我必先请而后之,请道长稍等片刻。
张三公子起身往后堂走去,厅中香茶缭绕,青铜兽锁着瑞脑香,鸟鸣声远远传为,张玉仙定坐不动,更有三分道人丰彩。
而徐真卿双眼不时扫视堂上器物,楹柱垂帘,鹤立烛台,正座壁上挂着一卷天下太平图,五谷丰裕,童子抿嘴指山河,征人归而妇声喜,老者集地而坐,老妪持衣家中来。
徐真卿竟想不到如此富贵之家竟挂好此平常之物,两张主座左右分列,一榻置中。
两个侍女眉目间清秀脱俗,微福瓜形面,红口梳角,胸颔相宜。
过得一会,一老妇人拄杖而来,精神健旺,一看便知多福之人。
老夫人多寿,贫道玉仙子有礼了。张玉仙起身作了个道礼,真卿也起身唱礼,不过明显被张老头的言语雷到,有礼这两个字无论如何出口之时微带笑腔,仿佛及地之玉,有声有形。
老夫人牵着一妙龄少女的手,缓缓坐在主座左位,而张三公子与那少女分立两边。那老妇人回过头道:三儿你也坐下吧。
两眼仿佛看到这个小道人刚才的笑眼,却没有看向任何人。
谢奶奶,张公子坐于右座。
分时侍女上茶,少女接过给后呈给老妇人道:奶奶,茶。
老妇人双手接过,饮了半口,少女接过。
真卿两眼直视着那少女,金钗玉环,碧袖丝带,静立间秀丽端庄,软靴轻盈。
奶奶,这就是孙儿向您提及的两位客人,终南山玉女观玉仙道长、真卿道长,想借我们家金石古卷一观。张三公子和声悦色的说道。
听说玉仙道长新进不久,老妇对这长安城内外道观知之甚详,不知现今玉女观观主黄丰古仙庚有几?老妇人貌似无心一问,实则在探明虚实。
回老夫人的话,本观仙长王遇仙道人现年九十有九,早知贫道今日要遇贵人,谕点我们师徒二人以长安城东结缘。
哦喔,老妇人似笑了出来。遇仙道长还是喜欢叫门下弟子多往长安结缘,也好,看来今日老妇人要结结这桩善缘了。
老妇人貌似和气,其实若是刚才张玉仙答错王观主仙庚,长安城虽大,也少不了一些游脚道人充假骗人的勾当,一般若非观中人,对玉女观知之不多的人,听到黄丰古三个字却以为是他,其实黄王叫声相近,用错一字则是另一人。
三儿,你带客人前去偏院观看藏书去吧。
谢过老妇人,张玉仙郑重的执礼。
少不得,日后上玉女观上几柱清香,还望玉仙道长回去之后能大开方便之门。
张老夫人紧接着道:这个小道长长得这般俊俏,却不知是哪家公子入观修行。
张玉仙一懵,坏了,原来二人却忘了自身来历不明,想起观中有个王候公子借身修行只好推却说,此子原为公候子,少时患重病,恰逢仙师,接引上山来修身。
哦,缘由如此,老妇人多嘴了,凤儿,扶奶奶回去。那少女扶着老妇人,进入偏厅时回眸望了真卿一眼,真卿迎视着,心里直在想这长安少女如此热浪。
张老头呵呵一笑,道:“张公子,我们这就去如何。”
也好,道长随我来。
张三公子在前引路,过了后厅,再行回廊,假山积石,绿波红花,跃鲤迎春。
好一个春花烂漫的时节,真卿随口带上一句。
张三公子经刚才后,对二人已经有些好感,笑着答道,真卿兄弟若是喜欢不妨多留几日,也好在府中把酒言欢,下棋作画,整日苦修之际得此闲时,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求之不得,老张头没等徐安作答就满口应承了下来。
到了偏院,一拱门,红砖砌着,并无花草树木,也不过多的点缀奇景。
此时正是午后,煦阳在天,春和融融,路是新泥,生着蔬果菜花,中间一条石砖道直通一座小院,行到里面,左转处有个拐弯。
一座水榭,老夫人闭目养神,侍女摇扇,几盆鲜花,案台边少女坐抚琴瑟。
张卯良带着二人从水榭边上走过,徐真卿看着那幽幽的琴声,时低时沉时抑时扬,似是春风惹夕水,荡着一股子春波,蝶翼轻弄。
似看到徐真卿的目光般,那少女螓首低凝,轻抚回弦,又是一曲新风。
凤儿,你怎么弹起《凤凰桑》来了,那老夫人眯着眼问。啊,那凤凤儿姑娘不觉小腹一紧,连忙掩饰着。奶奶,这春意浓浓,孙女一时有所感动。
嗯,那便好好弹吧,我听着呢!那老夫人再度合上眼来。
过了水榭,一座孤楼在眼前,红墙红瓦,高台筑立,大檐长柱,上匾:觅仙阁。
张三公子拿出一把金钥打开铁锁,一股墨香气油然而生,闻到这股宝气,徐真卿心神一阵舒张,全身似在暖阳下,大有灵魂出窍的飘渺之感。
三人步入其中,书柜案台,竹券丹书,牛皮缚简,铜炉生紫烟,香帐遮画,洁、清、幽、静,寒香扑来。
原来是正中一幅寒水梅态,正抽发着春天的枝芽,寒士里绿鳞破冰,冰里浮鲤。
好画,这回连张玉仙老头也不得不赞上一句。正中一案上,宣纸长毫,丝帛瓷瓶,中藏画轴。
张三公子自喜道:举国之中,藏书之巨,莫过宫室,而金石古卷,则是我家陋室中。
张玉仙看着一张古画不停揣摹,仿佛无人般叫了声徐安你过来。
张三公子正奇怪这一老一少道人时而诡异的方语,却不好出声打断。
画中一茫茫狂沙远方,一株仙人球长得如同山包,胡女面纱飘走。而一雄关下,一头青牛锦帛饰身,金铃挂角,回望中原。
关上守士以手遮面,长戟斜立,大旗上书周字,鼓楼威努,马嘶长啸,而青牛身上一老者身影如同水痕,在漫天沙云中往前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