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中国神话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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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唐五代的神话(5)

此书所记民间神话比较特异不和他书相同的,有泰山皇帝试陈龙文一条,部分格局和我们后面就要讲到的田章神话相像,这里便不多讲。另条是东方朔泛海求宝,原文不长,全部抄录在下面:

汉武帝与越王为亲,乃遣东方朔泛海求宝,惟命一周回,朔经三载乃至。未至间,帝问左右:“朔久而不至,今寰中何人善卜?”对曰:“有孙宾者,极明易筮。”帝乃更庶服潜行,与左右赉绢二匹往卜,扣宾门。宾出迎而延坐,未之识也。帝乃启卜,卦成,知是帝,惶惧起拜。帝曰:“朕来觅物,卿勿言。”宾曰:“陛下非卜他物,乃卜东方朔也。朔行七日必至,今在海中,面西招水大叹。到日请话之。”至日朔至。帝曰:“卿约一年,何故三载?”朔曰:“臣不敢稽程,探宝未得也。”帝曰:“七日前卿在海中面西招水大叹何也?”朔曰:“臣非叹别,叹孙宾不识天子,与帝对坐,因此而叹。”帝深异之。(卷四) 这段民间神话,描写了汉武帝时代传说中的两个异人:孙宾善卜,东方朔善算,隔海数千里,二人竟同时卜算到了对方此刻的行事,恍如目睹,令人读了觉得很有风趣。而写那个微服出访的汉武帝,既觉得他平易近人,又不失帝王身份;从东方朔和他的对话中,毋宁说这种身份还大大地抬高了。这大约是唐代市井说书的引子保存记录下来的。

句道兴写本《搜神记》残卷不分卷,包括异闻故事共三十五则,卷前有“行孝第一”字样,所记故事又不全属于“行孝”,不知是何取义。三十五则故事中和八卷本《搜神记》大略相同的共十四则。余二十一则中,记有皇(黄)帝时的良医榆(俞)柎、“能回丧车、起死人”的神话和引述的《刘向孝子图》所记的董永神话等。最鲜明突出的,是关于田章的一段神话。原因文较长,仍节述梗概如下:

昔有田昆仑者,家贫未娶。禾熟时见三女于池洗浴,其二抱天衣飞去,昆仑攫得小者天衣,遂挟以为妻,携归见母。经年产子,名曰田章。昆仑被点兵西行,三年不返。女乃向母索看天衣,屡经请求,母不忍拂其意,即发藏与之。女着衣便腾空上天而去,母虽哀号,不之顾也。然终念儿子,乃与二姊复下凡游戏,冀见其儿。其时田章五岁,受董仲先生教来觅母。三女遂将天衣共乘小儿上天。天公悯其外孙,遂教其方术伎能。儿三才俱晓,天子闻之,即召为宰相。后犯事,遂流配西荒之地。某日天子田猎,射得一鹤,嗉内得一小儿,长三寸二分;复得一板齿,亦长三寸二分。以问群臣,众皆不识。乃召田章问之,田章略答如《博物志》陈章对齐桓公之言。天子又问大声小声,大鸟小鸟,章俱对答如流,略无滞塞。遂拜章为仆射。自此以来,“天下人民始知田章是天女之子也。”

以上神话所写的小儿和板齿,在《渊鉴类函·人部十五》引《博物志》(今本无)中有这样的记叙:

齐桓公猎,得一鸣鹤,宰之,嗉中得一人,长三寸三分,著白圭之袍,戴剑持刀,骂詈瞋目。后又得一折齿,方圆三尺。问群臣曰:“天下有此及小儿否?”陈章答曰:“昔秦胡克一举渡海,与齐鲁交战,折伤板齿;昔李子敖于鸣鹤嗉中游,长三寸三分。”

看得出来,以上便是田章神话较古记载的零片。陈、田古本一姓,《史记·田敬仲完世家》说:“(陈公子)完之奔齐……以陈为田氏。”则陈章当就是田章。《韩非子·外储说右下》说:“田鲔教其子田章曰:‘欲利而身,先利而君;欲富而身,先富而国。’”田章其人书传竟有之,而且看来似乎还曾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近人张凤编的《汉晋西陲木简二编》亦有田章一简,文云:“……为君子。田章对曰:天下之高万万九千里,地之广亦与之等。山丘溪谷,南起江海……”此文上下俱阙,只剩此数语,但已可见田章的传说由来已久了。

田章对天子所说的“在蚊子角上养七子,犹嫌土广人稀,其蚊子亦不知头上有鸟”的小鸟鹪鹩,首见于《晏子春秋·外篇不合经术者第八》,说:“东海有虫,巢于蟁(蚊)睫,再乳再飞,而蚊不为惊。东海渔者,命曰焦冥。”《列子·汤问篇》作焦螟,《神异经·南荒经》作细蠛。所说“在鹤嗦中游戏”的李子敖,《神异经·西荒经》亦有大略相同的记述,说:“西海之外有鹄国焉,男女皆长七寸,好经纶拜跪。其人皆寿三百岁。其行如飞,日行千里。百物不敢犯之,唯畏海鹄,过辄吞之。亦寿三百岁。此人在鹄腹中不死,而鹄一举千里。”可见田章神话是有深厚的民间神话作基础的。

几部地理书中的神话

唐代还有几部地理类的书籍,其中也保存了一些神话材料的零片,值得在这里大略说说。

一部是陆广微的《吴地记》,《文献通考》著录,明代陶宗仪《说郛》得以采入书中,清代王谟《汉唐地理书抄》复从《说郛》录出。但《说郛》所收尚非足本,因宋代王应麟《困学纪闻》引此书鲞鱼之说尚出《说郛》所收本以外,知原本文字已有散佚。此书所记,自言系自周敬王六年(公元前514年)至唐乾符三年(876年),凡一千八百九十五年[5]吴地事,其中以干将、镆铘铸剑一段,最为精彩:

匠门又名干将门。阖闾使干将于此铸剑,材五山之精,合五金之英,使童女三百人祭炉神,鼓橐,金银不销,铁汁不下。其妻镆铘曰:“铁汁不下曰(可)有计?”干将曰:“先师欧冶铸剑之颖不销,亲烁耳。以成物,可女人聘炉神,当得之。”镆铘闻之,入炉中,铁汁遂出。成二剑,雄号干将,作龟文;雌号镆铘,鳗文;余铸得三千,并号文剑。干将进雄剑于吴王而藏其雌剑,时时悲鸣忆其雄也。

干将、镆铘铸剑神话,始见于《吴越春秋·阖闾内传》,也是说“天气下降,金铁之精不销沦流”,镆铘问计,干将说:“昔吾师作冶,金铁之类不销,夫妻俱入冶炉中,然后成物。”镆铘闻言,便“断发、剪爪,投于炉中,使童男女三百人鼓橐装炭,金铁刀濡,遂以成剑”。在生产水平低下的古代,像冶铸这样技术性强、危险性大的工作从事起来就很困难了,因而在神话传说中常有用人来做牺牲祭炉神的情节,而牺牲者往往便是剑匠本人或他的妻子。这是何等壮烈的行为!这里写镆铘“断发、剪爪”,是以部分代替全体,也是以身为牺牲的意思。不过不是直接牺牲,而是成了宗教仪式的一种表现。《吴地记》所写,却是“镆铘闻语,跃入炉中,铁汁遂出”,是直接以身为牺牲。或者后者更接近原始本貌。陆广微记录中保存了这段更原始的材料,所以可贵,尽管此段缺文错字稍多,不无遗憾。此外此书还记录了琴高乘赤鲤、虎丘剑池等神话,就不再详说。

另一部是刘恂的《岭表录异》,凡三卷,卷中记录有韩朋鸟神话:

韩朋鸟者,乃凫鹥之类。此鸟每双飞,泛溪浦。水禽中有溪鸟束力鸟、鸳鸯,岭北皆有之,惟韩朋鸟未之见也。案干宝《搜神记》曰:大夫韩朋(原注:一云凭),其妻美,宋康王夺之。朋怨,王囚之,朋遂自杀。妻乃阴腐其衣,王与之登台,自投台下。左右捉衣,衣不胜手。遗书于带,曰:“愿以尸还韩氏而合葬。”王怒,令埋之,二冢相望。经夜,忽见有梓木生二冢之上。根交于下,枝连其上。又有鸟如鸳鸯,恒栖其树,朝暮悲鸣。南人谓此禽即韩氏夫妇之精魂,故以韩氏名之。这里只不过复述了一个《搜神记》里已经记录过的神话故事,然而却是根据当时的民间传说,将《搜神记》所说的鸳鸯,说做是“有鸟如鸳鸯”,并说此鸟“即韩氏夫妇之精魂”,谓之为“韩朋鸟”,这就有了新鲜的内容和意思,算是此一神话的发展。

唐代还有一部分量较大的地理类书籍,便是李泰的《括地志》,共五百五十卷,其书早亡,《汉唐地理书抄》有辑本二卷。这部书里有好些神话传说的片断材料,今从辑本录出若干条,略见一斑:

鼻亭神,在道县北六十里。故老传云,舜葬九嶷,象来至此,后人立祠,名鼻亭神。(卷上)

火山国在扶风南东大湖海中,其国中山皆火然。火中有白鼠皮及树皮,绩为火浣布。

小人国在大秦南,人才三尺。其耕稼之时,惧鹤所食,大秦卫助之。即僬侥国,其人穴居也。

佛上忉利天,为母说法九十日。佛上天青梯,今变为石,没入地,唯余十二磴,磴间二尺余。彼(身毒国)耆老云,梯入地尽,佛法灭。(卷下)

第一条所述,是一段相当重要的神话材料,它说明古神话中舜的弟弟象,本来的面貌其实是一头野生的作为动物的长鼻大耳象,所以后人立祠,竟以象的最富特征的“鼻”来做了他神祠的名称,谓之为“鼻亭神”。有关这一神话的阐释,牵连较广,请参看拙著《神话论文集·关于舜象斗争神话的演变》第五节,这里便不多讲。末条转述的是一段佛典中的神话加上当地(身毒国)的民间传说,虽是外国神话,但它对中国古代神话中有关以山为梯而登天的天梯神话,却是一个有力的旁证。

稍后于《括地志》,又有梁载言的《十道志》,共十六卷,也在宋代就佚亡了,《汉唐地理书抄》有辑本二卷。从所辑佚文看,也有相当神话材料,例如:覆船山。尧遭洪水,维舟树下,船因覆焉。

鼎鼻山。周道衰微,九鼎沦没于此山之下,其水清澄,今民犹或见其鼎耳。

南昌山。以豫章有铜山,山中有洪井,飞流悬注,其深无底是也。山有洪崖先生炼药之井,亦号洪崖山,有石臼存焉。

增城县东北二十里,深洞无底。北岸有石,周围三丈,渔人见金牛自水出,盘于此石。义熙中,县人常于此潭石得金锁,寻之不已。俄有鱼从水中引之,渥不禁,以刀扣断,得数段,人遂富,年登上寿。其后义兴周灵甫尝见此牛宿伏石上,旁有金锁如绳焉。灵甫素骁勇,往掩之,此牛掣断其锁,得二丈许,遂以财雄也。(卷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