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中国远征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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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目睹着坝子上的情景,齐将军热泪夺眶而出,他激情难抑,浑身仿佛突然增添了无穷的力量。他拒绝了邝顺和赵福源的搀扶,缓慢地拖着虚弱的身体向着坝子上的中国战俘们走去。

中国战俘们望着自己长发蓬松,脸色青苍,军装褴褛的将军,眼中充满肃然的敬意。

齐学启挥动手臂,大声喊道:“战士们,我们一起唱《满江红》”。“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无数条粗细不一的嗓子跟着他们的将军唱了起来:“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而在齐学启之前,同样听到坝子上歌声的丹妮早已冲出学校,一头闯到了早已被日本兵紧闭的战俘营大门前,隔着铁丝网向坝子上张望。她看见了飘扬在中国战俘们头顶上的那面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军旗,她立即想到这肯定是程嘉陵干的。在被抓前的两天,她曾亲眼看见程嘉陵把这面开了许多弹洞的军旗放进了他的背囊里。

日本兵端着枪,和蔡宗夫等中国败类战俘们提着铁条棍棒围在人群外面,和战俘们对峙着。不一会儿,两辆坦克“嘎啦啦”开了进来。但是,他们迟迟没有动手。由于对方围而不动,使不少中国战俘产生了错误的乐观情绪,以为法不治众,日本人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这么多中国战俘大开杀戒。

铃木植之接到战俘营发生骚乱的电话后立即飞车赶来。他站在坦克车顶上向战俘们大声喊话,命令所有战俘立即回到自己的棚屋里去,但没有一个人理睬他。后来,铃木怒冲冲地跳下坦克,两辆坦克就朝着中国战俘们轰隆隆碾了过来。

中国战俘们迎着坦克唱国歌、军歌,扯起嗓子拼命吼,寸步不退,想把坦克吓回去。

那坦克一前一后,开得飞快,战俘们被迫像潮水一样分开,让出一条通道来,后面的躲闪不及,不断有人被压进了履带下面,发出“砰、砰、砰”像气球爆裂的声音。被压死的战俘血肉模糊,脑浆、内脏、屎尿飞溅,腥味刺鼻。

日本兵和战俘败类也都冲上来,用枪托铁条棍棒毒打中国战俘,枪声也随之响起,到处是一片惨叫声、吼骂声……邝顺和赵福源一左一右,紧紧地搀扶着齐学启。程嘉陵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了。邝顺眼中充满钦佩,一声大叫:“长官,我知道,是你干的!”齐学启拍了拍程嘉陵的肩膀:“程嘉陵,谢谢,你让我看到了国军的希望,看到了伟大的中华民族的希望!”最终,日本人靠坦克、刺刀恢复了战俘营里的秩序。英国、印度、缅甸的战俘被驱赶回棚屋,中国战俘则被集中在坝子上。铃木植之大声喝问:“旗子是谁挂上去的?自己站出来!”没有人应声,也没有人动弹,上千名中国战俘如同一片静默的石像。

铃木叫着:“哲内少佐,命令10名战俘出列,没有人站出来就枪毙他们。”几分钟后,10名中国战俘倒在了血泊中。程嘉陵浑身颤抖,眼睛紧紧地盯着大门外面的丹妮。然后,是第二批。当哲内少佐的手刚刚要挥下时,程嘉陵终于忍不住了,就在他嘴巴刚一张开,身旁陡然响起一声斩钉截铁的暴喝:“不要滥杀无辜!军旗是我挂上去的!”上千双眼睛顺着声音“刷”地落到了齐学启将军脸上,他奋力摔开身边的程嘉陵和邝顺,吃力地挪出了队列。铃木植之和哲内少佐大步向他走了过来。铃木摇摇头说道:“齐将军,以你的身体状况,不可能把旗子挂上去。

你是心疼你的士兵,愿意为他们承担罪名?”“你说得不对,在中国军人里,我的军阶最高,一切责任,理所当然应当由我来承担。”铃木吩咐哲内:“把中国人带去上工。既然齐将军愿意站出来承担组织暴乱的责任,那就行了。”铃木命令日本士兵把齐学启架到了学校,随着日本人的喝骂声,坝子上很快便空无一人。

铃木植之原想借这样一个机会再次尝试一下,看能否让齐学启答应他的条件。可是,半个钟头后,他便彻底绝望了。齐学启从始至终只有一个态度,他要铃木马上下令枪毙他。已经对策反齐学启不抱任何幻想的铃木让人把齐学训带回单人号子,稍一思忖,让哲内少佐叫来了蔡宗夫、杜学统、章吉祥三个中国败类,对他们耳提面命了几句,三个家伙马上出门,向着战俘营奔去。

悲痛、愤怒,以及身心的伤痛一齐向齐学启虚弱的身子袭来。在返回单人号子的一路上,他的步履是那样的蹒跚。

感到腹疼,齐将军往单人号子边的简易竹棚厕所走去,刚一跨进去,忽闻身后响起了脚步声。他回头一看,竟然是蔡宗夫、杜学统、章吉祥三名败类,脸上顿时涌上鄙夷的神情,冷冷问道:“你们这帮数典忘祖的东西,跑来干什么?”杜学统满脸巴结地说:“齐长官,铃木派我们来照料你的生活。”“给我滚出去,我不需要……”话音未落,蔡宗夫的匕首已经刺进了齐将军的后腰。几乎同时,身后的章吉祥用双手紧捂住将军的嘴巴。蔡宗夫紧接着又是几刀,齐将军挣扎了几下,大瞪着眼,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当他们把齐将军从竹棚里拖出营地时,看到了留在营地里干杂役的盟军战俘一双双杀气腾腾的眼睛。心虚的败类把齐将军拖回了他的单人号子,又怕人早早发现,想将门反扣了起来,再汇报给铃木,派了人守卫,禁止其他战俘接近。

傍晚时分,战俘们回到营地,悄悄盛传齐将军已经被蔡宗夫、杜学统几个中国败类杀害的消息,但没有人有机会接近将军的单人号子了。整整一周去了,再没有看到将军走出住所。程嘉陵和邝顺、赵福源一大帮中国战俘清楚地知道情况之后恰似五雷击顶,立即不顾一切,趁着日军不留心的空当撬开门,冲进了齐将军的单人竹棚。

程嘉陵看到的已经是空荡荡的屋子和地上一滩滩的尚未干涸的血迹,将军,连尸首都看不到了!

他顿时神情呆涩,魂魄皆无,仇恨的巨浪在胸中翻腾怒吼。陡然间,他多么渴望自己能变成一头凶猛的狮子,扑上前去,咬住日本人和中国败类的脖子吸干他们的血连同骨髓,和他们同归于尽!

程嘉陵哭了,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哭过,哭得如同他率真的本性,哭得像个受尽欺凌的娘们儿。

但是,所有的中国战俘都把这个有着娘娘腔的中国军官当成了一个真男子、伟丈夫!

3吴温貌做了“裕丰货栈”的挂名掌柜,白益、徐小曼则混在弄滚寨的民工里,去了西郊飞机场工地。三人竭力搜集日军在瓦鲁班的番号、兵力部署,军火库、油料库、粮秣仓库的准确位置,重要的工事和交通等等情报,再由吴温貌发给总指挥部的情报科。

飞机场建在大龙河畔的一大块平坦的河滩上,百十米外就是日军搭起的浮桥。每天从早到晚桥上不是过兵,就是驰过长长的装载着各种作战物资的大卡车。

徐小曼虽然与程嘉陵同处在飞机场,见面却没有任何可能,干活时盟军战俘单独被分隔开,不允许任何人与其接近。日军对战俘与民工的态度也迥然不同,对民工并不监管,战俘四周却离不了手持武器的日军士兵。对身体虚弱晕倒在地的战俘,日军士兵轻则用枪托毒打,如实在爬不起来,则一枪击毙,让活着的战俘将尸体抬到大龙河边,往水里一扔便完事,每一天都有几个屈死的冤魂顺流而去。

徐小曼和白益只能隔得远远地以目光与程嘉陵交流,脑袋里想了一万个主意却没一个可以付诸实践。这种极度的痛苦与焦急,只有他们彼此方能体会。

功夫不负苦心人,机会终于从天而降!

那是白益和徐小曼呆在瓦鲁班的第6天傍晚时分,太阳好不容易泛红了,苍茫的天穹上镶嵌着大块大块斑斓绚丽的云霞,大龙河两岸起伏的山峰和河面上正在弥散开稀薄如纱的烟岚,晚风中已带着接近凉季的傍晚才有的森森寒意。

白益、徐小曼和弄滚寨的民工们收拾起工具,正欲往河岸上走去。这时候,突然发生的一桩事情使他们怔住了。他们看见一个又高又瘦的英国战俘软软地倒在了河滩上,日本兵吼叫着在他身上踢了几脚,战俘竭力挣扎,身子像筛糠似的颤抖,但仍旧爬不起来。极度的疲劳与饥饿,已将他折磨得奄奄一息。日本兵对准他的身子开了一枪,枪声响后,那位战俘却出人意料地抖缩着站了起来。他们看见他那颀长枯瘦的身体犹如狂风暴雨之中的一株枯竹,眼瞳中流露出渴望活下去的希望,摇晃着慢慢地向前倾斜,终于猛地扑倒在地。

打死一个人,犹如踩死一只蚂蚁,每一个战俘心中顿时充塞一股兔死狐悲的酸楚。他们木然,他们沉痛,就连陡地从天边滚来的一团惊雷般的轰鸣声也没能使他们惊醒过来……那轰鸣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眨眼之间已在他们头顶上空震响……啊!那是一大群机身上涂着白色五角星的美军战斗机!

战俘和民工们刚刚反应过来,炸弹已经像密雨似的落了下来。第一批炸弹就将大龙河上的浮桥炸得支离破碎,正在过桥的日军士兵滚进江里,河里犹如浮满开锅的饺子,坦克跌落水中,像黑色的鲨鱼背脊冒突了一两下,即刻沉入江底。大龙河两岸与瓦鲁班四周山头上喷吐着浓烟烈火,日本人的高射炮也开始对空射击,高射炮弹在晚霞燃烧的空中绽开一朵朵美丽的烟云。

长长的沙滩与河岸上再无一个活动的人影,日军士兵与战俘、民工全都就地趴下了。美军飞机一批紧接着一批地飞来,对瓦鲁班进行着轮番轰炸。令人可怖的炸弹同样落到了自己人的头上。几名盟军战俘被炸得血肉横飞,河滩上沙子硝烟漫天飞舞,弹片打在鹅卵石上四处乱蹦。战俘们死伤惨重。

一个英国战俘疯了似的往河岸上跑去,一边跑一边仰着脸狂叫:“日本人在山上!美国杂种,日本人在山上!”几颗子弹立即将他打倒在地。河滩上顿时大乱,有人往岸上跑,也有不少人往河里窜。一阵慌乱的枪声响过,不少人倒进了大龙河里。也有勇敢的战俘则趁乱开始了暴动,有的抓起被炸死的日本兵的三八大盖向着活着的日本兵开火,有的则捡起满地鹅卵石向日本兵兜头砸去。

“快逃啊!程嘉陵!”徐小曼从地上一跃而起,不顾一切地向着程嘉陵冲去。

程嘉陵看见了徐小曼,飞也似的向她奔来。空袭刚过,河滩上的混乱仍未结束,趴在地上的无数民工惊慌地叫喊着奔上河岸。

白益一身令下,弄滚寨的民工也都全部起身,簇拥着程嘉陵往河岸上跑去。

程嘉陵到了“裕丰”货栈后院的一间小屋里,仍然不敢相信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他呆怔地看看眼前的徐小曼,又看看白益,嘴唇直颤,说不出一句话来。

徐小曼心如刀绞,哽咽着说道:“嘉陵,你受苦了。”“小曼,你真是徐小曼?”徐小曼一把拉下包头帕:“难道你连我也识不出来了!”程嘉陵终于哭了,这不是“假姑娘”柔情百转的悲情,而是一个受尽苦难重获新生的真正的男子汉痛快淋漓的号啕。谁也不会劝阻他,让他尽情地哭,把压抑在心底的苦楚全都发泄出来。白益递给他一支点着火的烟,程嘉陵抹去泪水,一把接过,大口大口地抽了起来。从不抽烟的程嘉陵被刺激得猛咳起来,可他不管不顾,依然狂抽不止。

徐小曼递上一杯酒,程嘉陵端过来一仰脖子,一口干了。

十来分钟后,徐小曼和白益眼中的程嘉陵分明已判若两人,他的眼瞳中充满怒火,说话的声调和语气也与过去的“假姑娘”截然不同。程嘉陵问道:“小曼,你和白老师怎么会到这瓦鲁班来了?”徐小曼把自己和白益的经历告诉了程嘉陵。随着徐小曼的讲述,程嘉陵的目光逐渐亮堂起来,他感叹道:“不可思议!不可思议!野人山中,竟然有这样的奇人奇事!我接到丹妮的纸条,还以为你们是败退时掉了队,流落到当地寨子里寄人篱下当了山民,没想你们还拉起了武装和日本人干!太好了,只要能留口气打日本鬼子,我程嘉陵这一年多的罪就没有白受!”白益也把当前的局势对程嘉陵介绍了一下,末了关心地说:“嘉陵,你受的折磨太多,身体太虚弱,我看你在货栈里稍微休息几天,我和小曼还是派两个民工先把你送回弄滚寨。”程嘉陵道:“你和小曼留在瓦鲁班,我怎能一个人去弄滚寨?丹妮一家人还在战俘营里受苦受罪,就算拼了这条命,我也要想办法救他们出来!”程嘉陵这么一说,徐小曼和白益也就同意他留了下来。吃晚饭时,吴貌温得知程嘉陵要留在货栈里,却担心程嘉陵复仇心切,弄出麻烦来,叮嘱道:“程先生切不可操之过急,我已经把瓦鲁班的情况,包括战俘营的事,全用电台报告了美国长官迪克·杨中校。你放心,有这么多盟军战俘和侨民在瓦鲁班,美国人不会见死不救的。”吴温貌还告诉了他们一个令人鼓舞的消息。他说德钦觉欣带着250名缅籍美军特情人员来到野人山后,游走各个山寨,将各个山寨的土司团结在一起,煞费苦心地策划了一场大暴动,原本决定在10月15日举行。解放区“自由同盟”的部队届时也会渡过迈立开江,给野人山的日军来个火上浇油。他这次来到瓦鲁班,就是为端掉日军的老巢侦察情况。可是,就在两个钟头以前,迪克·杨来电指示,对缅籍美军特情人员的工作给予了高度评价和鼓励,让他们抓紧时间在更大范围里发展积聚抗日武装力量,武装起义当选择在最为关键的时刻,何时举行,等候总指挥部的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