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中国远征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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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孙立人意识到中国远征军10万将士的安危和中英联军的命运,将决于顷刻。军人的良心和责任,都不容许他就此沉默。他立即用电话向罗卓英谈了他对形势的判断和军队应取对策。罗卓英虽然同意,却又认为为时已晚,难以改弦。关于会同英军在梦内瓦收拾日军第33师团的意见,罗卓英请孙立人自己迅速向亚历山大提出。

孙立人一面部署新38师的行动,一面当晚亲自驱车到耶乌向亚历山大面述自己的建议。亚历山大虽然满口夸奖孙立人的建议极具远见卓识,却又借口英军油料和弹药俱缺且士无斗志,难以再组织进攻,反过来劝说孙立人设法把部队完整地撤往印度。

罗卓英命令杜聿明率部入印度,被杜聿明一口拒绝。杜聿明随即召集孙立人及新22师师长廖耀湘等将领赶到温藻开会,面示回国决心,并说:“战败入印,遭人不齿,不如冒死返国。”众将领见杜聿明态度坚决,都默然无言。

散会后,廖耀湘对孙立人说:“仲伦兄,看得出你是有话没说。会前我向杜长官痛陈保存实力的重要,向何处走,应以全军为上,不能再向敌人口袋里钻,奈何他却听不进去。我没法了,老兄好自为之吧!”孙立人道:“你我都是带兵打仗的人,岂能不珍惜官兵的生命和部队的装备?望你也好自为之!”当杜聿明“毁车进山”的电令发到新38师师部时,孙立人正在指挥部队和追敌激战。

税警总团出身的新38师是第5军中唯一的一支非正规军,这已经成了国军中不成文的规律,他们与嫡系部队编在一起,分享胜利果实的时候从来就不可能有他们的份,需要拼命的时候则一准是他们首先提刀上阵。现在孙立人的新38师3个团,被杜聿明一分为二,相隔近200公里,担负着为撤退中的第5军保驾护航的重任。

才结束了仁安羌的恶战,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修整一下,副师长齐学启就接到命令,要他带领刘放吾113团同邵青阳的特务大队一道为第5军执行殿后任务,在卡萨负责打击从腊戍包抄过来的日军。孙立人当然清楚杜聿明有“舍卒保车”的意思,但官大一级压死人,他心中再是恨恨不平,再舍不得自己的手下,也无可奈何,上头的命令必须不打折扣地执行。

新38师三个团的主力都在掩护第5军撤退中陷入包围,孙立人在战场上从来就有一个改不了的“缺点”,哪里吃紧哪里危险他就一定会出现在哪里。在这种危急时刻,他率领114团奋力救出了112团。113团虽陷入重围,但孙立人分析后了解到刘放吾自己能解围,也就吩咐他尽快自己突围归建。

被围的113团和特务大队商量之后,刘放吾提出:“全军只有特务大队经受过丛林战和野外生存训练,你们赶紧去和师长先会合,好让师长放心。现在第5军还没有完全撤退到安全地带,我负责在后面再拖拖,再来追赶你们。”于是,特务大队抢在日军的先头部队出现之前炸毁桥梁和涵洞,阻滞追敌的速度。偶尔也对穿梭在密林中的日寇便衣队进行伏击,打了就跑,决不恋战,很快追上了孙立人。

坚守二日,看到第5军陆续撤到安全地带,孤悬敌后113团见任务已经完成,便开始决战突围。

突围前的气氛紧张得让人窒息,显露出一种不祥的平静。日军增兵逼近,开始了零星的炮火攻击,天黑以后轰击更猛烈,大批日军乘汽艇借着炮火掩护强渡到对岸,攻入113团阵地,意欲全歼。

激战持续到半夜,眼见弟兄们不断倒下,战况肃沉,刘放吾发现再这样与不断增加的敌人胶着下去,孤军奋战的113团极有可能全军覆没!

正在此时,孙立人又发来急电:“往旁宾相机而撤,火速归建。”刘放吾赶紧下令部分弟兄假装沿铁路撤退,诱敌追击,一面率主力朝野人山进发。一路行来,处处都已经是日军占领地,四下里已经看不到一星半点盟军的影子,到处都是日军的围追堵截,险象环生。

昼伏夜行,10万远征军中的最后一支撤退队伍终于到达了日本人严密设防的最后一道防线钦敦江。

眼前大江横亘,宽阔的江面稻草、带叶树枝不时漂浮而过,水流湍急。回首密林中,只见树影婆娑,杀机四伏,刘放吾深知一旦被追上,覆没的危险可想而知。

考虑再三,他下令弟兄们找来成堆的树叶、树枝,砍下河边毛竹,开始做渡江的准备,预备冒险渡江。

开始渡江前,他又让弟兄们上游往江中不断抛撒大团的树叶树枝,树叶树枝漂流到日军驻守处很快引起注意,但细查之下却并无异物躲藏,很快日军就被麻痹了,认为这不过是热带雨林的自然现象而已。

等候二天,看到时机成熟,冒着一旦被发现必死无疑的危险,刘放吾向军令部和孙立人师长发去最后的电报:“刘团今夜渡河,不成功,便成仁!”接着,113团十人一组,由擅长游泳的弟兄带队,将树枝圈在头顶作伪装,扶着毛竹扎成的渡江工具,相帮着漂流而下。猛一看去,与漂流的树枝树叶竟无二致。

大胆而绝妙的障眼法让全团在日军眼皮子底下安全渡江,除了最后一批下水的三十多人被发现,激战中落水,损失了几挺重机枪筏子,打湿了水的电台报废外,其余人均顺利逃脱,开始朝印缅交界地方向追赶师长而去。

这边孙立人一行撤退路上经过的沿途城镇,偶尔还能碰见小股担任破坏任务的英军部队。这天当特务大队马上要撤退到一座大桥时,因为尾追上来的日军炮火猛烈,队伍被压制得动弹不得,眼看着日军的快速部队已经越来越近,情况相当危险,英军早已在这座架上安放了炸药,英军中校一见日军迫近,唯恐日军过桥追击英国军队,不顾数百名中国军人的生命,决定炸桥。

孙立人闻报后怒不可遏,立即率领卫队飞马赶到桥头,不但用英语大骂英军中校,还赏了他两马鞭。命令他指挥一个连留在桥头,以迫击炮和轻重机枪压制日军,掩护特务大队过桥。为防止英国人炸桥,孙立人不顾自身安危,单骑挺立于桥头之上,他知道英国人根本不会把几百名普通中国士兵的生命当回事,但是他们绝对不敢炸死一位中国的将军。当特务大队的官兵拼命冲过大桥时,孙将军提着手枪大声指挥官兵们快速过桥,直到最后一名士兵通过,孙立人才下令炸桥。

天亮后,特务大队终于随孙立人赶到了野人山脚下一个叫做温藻的小村子。

副师长齐学启尚未到达卡萨,正带着师部在温藻等候孙立人。师部停了下来,是因为齐副师长在半小时以前接到了军部的电话,命令他们立即“毁车进山”。

孙立人一听就火了:“什么?‘毁车进山’,这是谁出的馊主意?车毁了,炮怎么办?数万大军扔下重装备往老山林子里钻,真想去当野人?毁了车,我们还能跑过敌人的摩托化部队吗?”孙立人撇下跟在他后面的邵青阳、高军武、白益和徐小曼,冲进茅草房,一把抓起电话,“我是孙立人,我找杜长官说话”。

齐学启猛地伸手压住了电话上的叉簧,急促说道:“仲伦,不可造次,杜长官既已向全军下达命令,以你一己之力,怎么能够让他改变主意?你这么意气用事,非但于事无补,反而会给自己落下个违抗命令的罪名,那是要杀头的!”孙立人定定地看着挚友眼镜后面的眼睛,说道:“杜长官此举,正可谓‘主帅无能,累死三军’。最要命的是,滇缅路已被日军控制,回国根本无路可走,只有翻越蚊虫横飞、蚂蟥遍地、豺狼虎豹肆虐、沼泽密布、能进不能出的野人山-那无异于自寻绝路!我能够眼睁睁看着中国最精锐的部队毁在深山老林里不置一言吗?我虽位卑言轻,救不了第5军,可我新38师七八千弟兄的生命,不能白白赔进去!”邵青阳、高军武、白益、徐小曼的目光“刷”地凝在了孙立人脸上。双双眼瞳中,充满了钦佩。

齐学启道:“我也明知‘毁车进山’是招臭棋、死棋,可我们毕竟不是杜长官的嫡系,你这样做,不是硬往枪口上撞么?”孙立人满眼不屑地说:“什么军令?一路上的路标我都注意到了,由此西去印度,不过200多公里,而东回中国,却足有上千公里之遥。连一个伙夫都能看清去印度是我远征军唯一生路,他一个堂堂的中将副司令、一军之长为何就偏偏看不明白?委员长数次来缅甸,强调所有中国将领必须听从史迪威将军的命令,这难道就不包括罗卓英、杜聿明?史迪威一再命令杜聿明去印度,可他一意孤行,宁愿把全军带上死路,也不去印度。还在会上把话说得慷慨激昂,好像回国就是爱国主义,去印度就成卖国主义了?这是什么逻辑?只要镀上一层爱国主义的金粉,莫非连错误也可以变成真理?称他们为‘爱国贼’我看更为恰当。杜聿明敢于公开违抗史迪威将军的命令,我为什么就不敢违抗他的命令?明知野人山是绝境是火坑,还要逼着数万官兵硬往里拥硬往里跳,这样荒唐的命令,我孙立人要执行不也成了个和他一样的糊涂蛋!他妈的,我今天就豁出去抗它一回命,出了事,要杀要剐,由我顶着!”平日难得有一句脏话的儒将孙立人,气愤之下嘴巴也开始不干净了。

齐学启松开了手:“好吧,要抗命,我们一起抗,上军事法庭,我这老同学陪着你!”孙立人抓起电话继续喊,喊破了喉咙也打不通,也不知是电话线断了,还是军部已经撤离?

“把电台打开,给我呼叫军部。”电台立即打开,但是,话筒里连熟悉的军部电台的电频回声也没有。齐学启道:“电台关闭,杜长官可能已经上路了。”孙立人冲参谋主任大声说道:“何主任,你马上赶到军部,去把他们要毁掉的卡车给我捡它几十辆回来。”何主任面有难色地:“师长,军部命令我们毁车,我们反而去向他们要车,这……”齐学启挺身而出:“军部半个钟头前还来过电话,就算撤了,离曼西也不会太远,我马上去跑一趟,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孙立人在他肩上一拍:“拜托了,敦镛兄,早去早回。能够把113团一起带回来最好!”齐学启转身出门,奔上公路,坐进一辆摩托车拖斗:“马上去曼西。”高军武突然说道:“孙师长,请你把这两位记者也送下去吧!我们眼下的情况,已经没有任何值得他们宣传的价值了。”孙立人大步出门冲公路上的警卫们喝道:“多去几辆摩托,把这两位记者也送下去!他们要出了事,我砍你们的头!”徐小曼和白益见这情势,什么话也不便说,规规矩矩地上了拖斗。高军武奔到公路上:“小曼,白老师,一路平安,回国见!”白益红着眼向他挥挥手:“回国见!”徐小曼也向高军武招了招手,想说点什么,嘴张了张,心中一酸,什么也没说出口。

4辆带斗摩托箭矢般冲出了温藻。

孙立人万万没有想到,齐学启这一去,生死搭档,竟成永别!

3有着儒雅气质的齐学启将军与孙立人一样,原本也是个典型的书生。

1923年,一群年轻人从清华大学毕业。这批被称为“癸亥级”的清华毕业生,在校期间,适逢“五四”运动的洗礼。使得这个年级的同学大多成了清华校园里最活跃的分子。

1920年11月,该年级的梁实秋、顾毓秀、翟桓、张忠绂、李迪俊、吴文藻、齐学启7人发起组织了校园里最早的文学社团-小说研究社。这个社团中的不少人后来广为人知,如著名学者梁实秋,著名电机专家、原清华工学院院长顾毓秀,社会学家吴文藻等等。而其中的齐学启、孙立人却投笔从戎当上了将军。

齐学启带着白益、徐小曼和几名卫士离开温藻不一会儿,便看见了令他们痛心不已的场面,工兵正把坦克、装甲,汽车集中到路边的空地上,一辆辆紧挨着停好,然后泼上汽油,放火烧毁。上百门簇新的购自德国的重型榴弹炮也被整齐地排列在公路边的田野上,用炮弹予以破坏。单单为了把这些榴弹炮运到缅甸,中国炮兵就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如今一弹未发,竟然被毁于自己手中,士兵们一边哭泣,一边实施破坏。隆隆炮声,震得他们心尖淌血。

越往前走,公路上的士兵越多,人人神情沮丧,脚步匆匆,一副兵败如山倒的惨状。

离曼西还有三四里地时,前面的一座小石桥被日机炸毁了,溃退的官兵都在涉水过河。齐学启无奈,也只得扔下摩托车徒步赶路。

等他们赶到曼西,发现军部已是人去屋空。他向正在指挥烧毁汽车的一名工兵少校打听,才知道杜长官带着军部直属部队离开曼西已经两三个钟头了。

齐学启问:“他们往什么方向去了?”少校手往公路边的一条小路一指:“上万人都从这里进山了。我这里处理完,马上也要去追赶他们。”齐学启掉头问两名记者:“没想到情况成了这样,我得马上回温藻,你们怎么办?”徐小曼望着白益,那意思是让他拿主意。可一直表现得很镇定的白益看看徐小曼,又看看齐学启,分明也乱了方寸。齐学启手一挥:“那就和我们一起回去吧。”大家正欲驱车赶回温藻,突然听见来路上响起了猛烈的枪炮声。公路上也是一片惊慌地嚷叫,接着,溃兵像怒潮一样汹涌澎湃,没命地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