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中国远征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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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萧玉见徐家兄妹把程嘉陵弄得有些难堪,有意把话题引开:“小曼,你们浩浩荡荡,准备把队伍开到哪里去呀?”徐小曼说:“我们么,是专门去拜望一位当代奇人。”萧玉问:“看你神秘兮兮的样子,到底是哪个奇人嘛?”“张恨水。怎么样,够档次吧?”“张恨水呀!哎呀,我也太想去了!呃,嘉陵,这样吧,我下次再去你家别墅,今天就先和小曼他们一起去拜望张恨水了。”说罢,便径自去车上拿自己的手袋。

程嘉陵皱着眉头叫起来:“萧玉,这怎么行,我都给家里说好了的呀!”徐小曼当然清楚萧玉的心思,趁热打铁帮朋友的忙,喊道:“那我们就快走吧,离南温泉还有好远好远的路哩。”“萧玉,萧玉,你几时回去,到时我把车开到南温泉来接你。”萧玉回头摆摆手:“不用了,我和他们一路回去就行了。”程嘉陵仍不死心,紧追着喊:“我晓得张恨水就住在桃花沟,离我家不远,一会我来请你们,中午全都到我家吃午饭好了。全请,说定了哦!”徐小冬回头说:“谢谢程先生的盛情了。不过,我们野战背囊里带得有吃的东西。要不这么多人拥上门去,张恨水那点平价米还不一顿就给他报销光了。”萧玉和重庆城的知识女性一样,也是个铁杆“张迷”。

“张迷”迷的就是鼎鼎大名的张恨水。在此之前,张恨水的《春明外史》、《金粉世家》、《啼笑因缘》早已洛阳纸贵,蜚声神州大地,弄得无数贵妇少女为主人翁的悲惨经历苦命姻缘泪飞若雨,落英缤纷。

而这位大作家来到重庆后,一改过去儿女情长凄婉悲绝的风格,写起了大马金刀剑拔弩张的抗战小说。一管细细纤毫,竟能卷起万丈怒涛,让无数身处大后方的中国人读后热血沸腾,欲歌欲哭,恨不得马上跃马横刀浴血疆场,把日本鬼子干掉几个!

萧玉离开了程嘉陵,恰似鸟儿挣脱了牢笼,舒心多了。一路上她从口音便能听出,徐小冬的这帮陆大同学大都是从沦陷区逃出来的学生。既有江浙一带的人,也有北方人。从这帮军校生零零碎碎的谈话中萧玉才知道,张恨水前些时候应重庆各所大学之邀前去举办文学讲座,其中也去了山洞陆大。徐小冬一帮学员便向张恨水提出,周末想去南温泉拜访拜访他,继续向他讨教。

从海棠溪进山,便入了一条峡谷。沿途景致,煞是诱人。一条上了年代的石板路,傍着水清如镜的花溪河蜿蜒前行。小溪两岸,群山起伏,峰峦叠翠,飞瀑直下,弄得峡中飞珠溅玉,水声如雷。碰上历代文人墨客留下的碑石和著名景致,众人便小憩片刻,纵情于山水之间。

生于保定、长于重庆的徐小冬成了最佳的义务导游。在一名谓“五湖占雨”的去处,徐小冬指着一眼用清条石砌成半圆形围栏的清泉说道:“这泓清潭为花溪河中第五涌泉,状似小湖,故冠名‘五湖’。观‘五湖’水色清浊,便能预测次日天气是雨还是晴。”又遥指远处的碧翠峰巅道,“此峰名为建文峰,海拔500余米,相传明建文帝避其第四皇叔朱棣起兵发难,削发为僧,流落于此峰修行避难,建文峰由此得名。山顶有建文庙,内有让皇殿,还有‘玉泉’,建文帝用此煮茶,故称建文井。”萧玉心怀钦佩,悄悄对徐小曼说道:“你哥学的是理工科,听上去倒像个历史老师。”“我哥这人呀,啥书都读,我爸爸生前留下的一大屋子书,都快让他啃完了。”从海棠溪码头到南温泉有近30华里之遥,萧玉和徐小曼毕竟是女人,一个钟头后,便觉得脚肚子有些发胀,脚掌也火烧火燎的难受得很。萧玉咬紧牙关强忍着,徐小曼则不时喊:“男士们,强烈要求休息一下,休息一下,走不动了。”徐小冬冲妹妹笑道:“你还口口声声巾帼不让须眉哩,就你这样儿上了战场,还不让日本鬼子给活捉了去?”嘴上虽如此说,行动上倒是很会体贴人,叫了两乘滑竿,让她俩坐了上去。

南温泉以前不过是重庆南郊的一个坐落在绿水之畔、青峰之下的小乡场,抗战爆发后才突然繁荣喧闹起来。因为避难入川的“下江人”像潮水一般拥到重庆,城里的房价立时暴涨,一些囊中羞涩者租不起城区的房子,便迁到了郊区乡间,南温泉也拥进了大量的公教人员。

大学生们逶迤到得南温泉,已是一身大汗。正向人打听桃花沟,一个穿着短褂的中年人说:“你们也是去桃花沟找张先生的啊,我领你们去。我是《大公报》的报丁,张先生那里不管刮风下雨,我天天都要过江来拿连载稿的,路熟得很。”徐小冬觉得惊奇,问他:“老伯,你说天天都要跑这么远的路来拿稿,难道张先生的连载小说,是一边写一边载的么?”“是这样啊,张先生是个少有的大才子,他每天要为四五家报纸写连载小说,一天都断不得档的。有时我去,好几家报馆的报丁都在门外坐等哩。”一行人由报丁领着,径直往张恨水家中走去。沿途看到不少操着江浙口音,戴着眼镜的人挥着锄头在地里忙碌。报丁告诉大家,这些人大都是在城里上班的公教人员,为了减省家中开销,就利用早晚和星期日在花溪河岸垒石开荒,浇粪种菜。

听见小路上的说话声,知道这一天陆大学生们要来的张恨水赶紧出门迎接。

出现在学生们眼中的大作家的乡居,倒是别致。10间茅屋,散落在碧峰脚下,清溪之畔。

大学生们向前给张恨水鞠躬。

徐小冬感慨地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张老师的确有高人隐士之风啊。”在一帮慕名前来拜望自己的莘莘学子面前,张恨水一点大作家的架子也没有,客气说道:“小徐同学过誉了,我现在是常为五斗米折腰,哪有那样的雅士风情?今天你们是走路来的,也看见这路途的艰辛了,我每逢进城购买平价米,扛着粮袋独自山行,爬坡上坎,大汗淋漓,腰酸背痛。等到把米扛回家,人也累得快散架了。”张恨水这一年四十有五,脑门宽阔,头发后梳,显得气宇轩昂。同学拥进屋,马上把野战背囊里的猪肉、米、莲藕、洋芋什么的一股脑儿全拿了出来,把灶台上堆得满满的,弄得张恨水十分过意不去,夫人周南也大声嚷:“这成什么话了?哪有客人自带伙食上门的?”这时,张恨水把两页稿纸交给了报丁,说:“我今天要待客,所以昨天夜里赶了点工,把几家报馆的文章都提前赶出来了。”夫人周南早将茶水准备好,客人们身居茅舍之中,耳闻窗外雀鸟啁啾,清风徐来,不消片刻工夫,便将旅途劳顿驱尽。

萧玉看到茅屋夹壁上贴着一副张恨水手书的对联:闭户自停千里足,隔山人看半闲堂。靠窗一张书桌上,摆放着文房四宝和稿纸。

虽然家里条件很差,这么多年轻的客人上门,张恨水仍然做了精心的准备,他让夫人泡了一大桶黄豆,提到附近的农家磨浆,中午他请大家吃豆花。

师母还没把豆浆磨好提回来,程嘉陵却找上了门。一进门槛,他就冲着上首位的儒雅长者鞠了一躬,道了声“张先生好”,然后高兴地说:“张先生,你这里好找,好找,我一提你的大名,我家里的人都知道,说张先生就住在桃花沟里。听说我要请你们去家里吃午饭,全都欢迎得很。”这位贸然闯进门来的不速之客热情地请大家去他家里吃饭,倒把张恨水弄得莫名其妙了:“到你家吃午饭?我准备了那么多豆花怎么办?呃,这是……怎么回事啊?”程嘉陵说:“张先生,我叫程嘉陵,和他们是好朋友,刚才在海棠溪码头我碰见他们,都已经说好了,请他们,还有张先生全家都到我家里去吃午饭。”张恨水见此人秀眉细眼,鲜衣亮服,头发梳理得光光生生,脚上穿的也是进口高级皮鞋,不由好奇地问道:“请问程先生,宝宅在何处啊?”“就在前面虎啸口,离桃花沟三四华里,很近的。”张恨水神情微微一诧,点点头说:“哦,我知道了。”徐小曼大声道:“程嘉陵,哪有你这么请客的?再说,张先生也专门为我们准备了豆花。你这不是请客,是抢客。就算你家里有山珍海味我们也不去,宁愿留在张先生家里吃豆花。”萧玉一把将程嘉陵拉到门外院坝上,埋怨他:“你这人怎么这样不懂事啊,刚才徐小冬不告诉你他们自带吃的东西了,并没有答应去你家吃饭嘛。我们要全跟着你走了,师母一会把豆浆提回来,心里会怎么想?”程嘉陵一脸委屈地说:“我是一片好心来请大家的嘛。”“好心,好心不识时务也会办坏事。”萧玉思忖片刻,说:“我一个人跟你去不就行了么?”程嘉陵一听这话高兴了,说:“那,我进屋去给他们打个招呼。”“嗨,你不是他们这种圈子里的人,自己就知趣点嘛,还进屋去乱晃什么啊?”萧玉进屋去给张恨水以及徐小曼等人打了招呼,就随着程嘉陵往沟外走去。

绕过一座山峰,只见前面石阶通天,半山绿树葱茏之间,隐约着粉墙环绕的一栋精致四层西洋楼房,让人眼前倏然一亮。

看着门楼上“半闲堂”三个大字,萧玉突然想起了贴在张恨水茅屋夹壁墙上的那副对联:闭户自停千里足,隔山人看半闲堂。原来,张先生分明是有感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