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然有好长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无法思考,只觉得浑身发冷、手足发麻,血液已经冻结成冰,唯有脸上在火烧火燎的胀痛。而萧楚云那双噬人的眼睛紧紧盯着他,无穷的怒意从他脸上喷涌出来。他茫然地看着,有一种做梦的感觉。
直到耳边听到萧楚云一声嘶吼:“畜生,你不想活了是不是?你才多大的人,竟敢去杀人?”衣领被萧楚云紧紧揪着,勒得他几乎窒息。他猛然清醒过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意识到大哥有多愤怒。刚才那几巴掌,几乎打得他牙齿松动,大哥恨不得亲手打死他吧?从来没有见到他如此暴怒过,他一定是被这晴天霹雳震得失去了理智,他一定对自己绝望了。
“大哥,我没有。我只是把他打昏了,没有打死他。”他贴着萧楚云的大腿跪下去,扬起肿得看不清本来面目的脸,急切地为自己辩解,“大哥,小弟有分寸的,我真的没有打死他,请你相信我。我只是恨他阴险歹毒,要杀你、要吞并楚门,我只想教训他一下,没有想要他死。大哥,大哥,你相信我……”说到最后,委屈的眼泪夺眶而出,声音也哽在喉咙里。
大哥,连你也不相信我么?你是我大哥啊。为什么,你和哥哥一样,一怒之下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打我,不容我解释?在你们心目中,我真的如此胡作非为么?
萧楚云颓然跌坐在沙发上,脑子里好像有一群蜜蜂在嗡嗡叫,本是那样冷静睿智的人,此刻被极度的惊惧攫据了他的心。神经好像被砂纸在来回磨砺着,疼得他浑身的肌肉都颤栗起来。
然儿是父亲最疼爱的儿子,是小潼最疼爱的弟弟,也是自己最喜欢的弟弟,虽然相处短暂,可然儿给了他浓浓的兄弟情。他已经将他完全当成了自己的弟弟,宠着、爱着、管教着,无论是责罚还是关怀,都是基于爱的出发点。
可是他竟然摊上了命案,他竟然那样轻而易举地杀了人。自己一再告诫他,不许他手上染上血腥,可他还是染上了。他才十八岁啊,青春刚刚开始,难道就这样被扼杀了?
心一阵阵地抽疼,疲惫而痛苦的目光落在萧然脸上,那张英俊绝伦的脸,此刻已被自己打得面目全非。唇角的血迹还没擦掉,眼里晃动着泪光,满身锐气的少年,在自己面前显得那样脆弱而哀伤。
也许他自己都没有预料到这样的结果吧?也许他只是下手太重,却没料到杨枭会死?以他的绝顶武功,他一掌就能置人于死地。他不是有意要杀人,只是误杀。可不管怎么样,人已经死了,他的罪过已经犯下了,这件事要如何收场?
萧楚云在心里迅速盘算着,努力压住自己的情绪,看着跪在面前的少年,问道:“你确信你没有下重手?”
“没有,大哥,打他的时候小弟根本没用内力。”
“没有内力,你的力量也是惊人的,哥尝试过。”萧楚云皱紧眉头,“哥相信你不是有意的,可不排除过失杀人的可能。据你所说,当时蓝色经典只有你们三人,你在地下停车场打人时滕康已经走了,是不是?”
“是。”萧然垂着头,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考虑事情的种种可能性。当时那种情况下,他确信周围没有人。滕康走了,杨枭是独自开车出来的,还会有人在暗处窥探到这一切,然后趁自己打昏杨枭后再把杨枭杀了吗?
不,不可能。那么,正好有杨枭的仇家无意中撞见杨枭昏倒在车子里,趁机将他打死?有这种可能。
可是如果警察排查杨枭当晚的行踪,排查蓝色经典的人,自己便是最大的嫌疑人。要是警察再将蓝色经典的排查结果与滕康一对质,滕康本就对自己恨之入骨,他绝对只会说出对自己不利的证供,那自己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打完杨枭,走的时候他只是昏迷,还有气息?”萧楚云再问。
“是。”
萧楚云苦笑,纵然内脏破裂,人也不会马上断气。问这句话等于白问,然儿走了杨枭还是可能死的。
“然儿,你起来吧。”萧楚云放缓了语气,“事已至此,打你骂你都没用了。我现在只希望警察充分发挥他们尸位素餐的本事,这件事永远查不到你头上。”
萧然抬起头,湖泊般明净的眼里满是愧疚与自责,嗫嚅道:“大哥,小弟错了。小弟对不起大哥的教诲,总是给大哥惹麻烦,请大哥重重责罚。”
萧楚云叹口气,伸手去拉他,脸色黯淡:“其实要罚也该罚我自己,是我不好,不该答应你,让你回到楚门。我对不起爸和小潼,爸要是知道这件事,一定会打死我的。小潼也要急死了,你是他最疼爱、最骄傲的弟弟,他把你看得比自己还重要。”
萧然慢慢站起来:“一人做事一人当,大哥,无论结果是什么,小弟都会坦然去面对。”
萧楚云摆摆手:“我不会让你去面对的,我是你大哥,我来保护你。你现在回房间去,我让飞廉去拿冰块给你敷脸。抱歉,哥太冲动,打重你了。”
“不,大哥,是小弟错了,大哥打得对。”
“等脸上消肿,你就回家去。”萧楚云后面一句话令萧然心头剧震,直觉地反对:“不,我不回去。”
萧楚云没有发火,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我说了,这里的事都交给我,我会保护你。你先回家避避风头,远离S市,心里会好受些,至少暂时忘记这个噩梦,顺便好好陪陪小潼和爸爸。”
“不,大哥!”萧然肿胀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可是那双漆黑的眸子中满是抗拒之色,“我不回去,大哥。大哥现在正在最困难的时候,内忧外患不断,小弟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而且,我如果回去,爸和哥哥知道我犯了案子,他们会被气死的。”
萧楚云伸手拍拍他的肩,沉沉叹息:“然儿,哥怕了,你是爸的儿子,是小潼的弟弟,不是哥一个人的弟弟。你出这样大的事,哥担不起这个责任,哥只能让你回家去。家是最安全的地方,你好好回家休息一阵,调整一下心情。”
萧然心头一阵剧痛,脑子里有些晕眩。大哥,是我连累了你,是我让你伤心、失望了,是我给你带来了这么沉重的负担。你赶我走,你想摆脱我这个包袱,是不是?我给你惹了祸,我对不起你。我要怎样做,你才会原谅我?
眼睛酸涩难当,却没有眼泪流出来。他顺从地应了声“是”,转身回自己房间去。慢慢收拾着自己的衣物,一件件塞进旅行包里,目光落到秦天暮那张床上,心里觉得很难受。天暮已经开始到下面的分堂去实习,大哥一心栽培他,而他自己还不明不白地在充当父亲的棋子。
他收拾好东西,听到有人敲门,他打开,见是飞廉。
“小然,门主命我拿冰块给你。”飞廉看着他青紫肿胀的脸,语声中难掩心痛之色,“小然,你做错了什么,门主要这样责罚你?”
萧然黯然摇头:“飞廉大哥,你别问了,总之是小然的错,门主就是打死我都是应该的。”
敷完冰块,觉得脸上的胀痛消了许多,萧然独自坐在房间里,一个人想了很久。然后他背了旅行包出来,到萧楚云书房,见萧楚云正在与鹰卫统领深岚说话,他在门外等了会儿,等到深岚离开,萧楚云叫他进去。
“大哥,我来向你告别,我回家去了。”他垂了眼帘,脸上的神情平静而安详,好像今天早上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萧楚云站起来:“收拾好了?”
“是的,大哥,我走了,你保重。”萧然看了萧楚云一眼,微微躬身。
“我送你回去,跟爸和小潼说明一切。”
“不,大哥,你如果回去,爸肯定会责罚你的。你马上要召开门会,还可能会有杨枭的人来找你麻烦,还有滕康,不知道他会怎样兴风作浪。大哥现在不能受罚,所以,我一个人坐公交车回去就成了。”
萧然说完,再次鞠了个躬,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萧楚云伸了伸手,想要留住他,却被他那个决绝的背影刺痛了眼睛,生生把手缩了回去。是不是我伤了这孩子的心?他这样毅然决然地离去,平静到死寂的样子……然儿,不要怪我,为了你,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摆平这件案子。我的手段可能不是你可以接受的,所以,我只能支开你。
我是你大哥,我会尽一切力量保护你。你回家好好享受几天宁静的生活吧,我已经给紫夜打电话,说你犯了点小错,叮嘱她如果爸责罚你,一定要为你说情。
晚上,萧楚云安静下来,心情暗沉,孤独地燃起一枝烟,拨通萧远山的电话:“爸,您在家里还是在医院?”
“在家。小潼住不惯医院,已经出来,在家休养了,陆涵在医院照顾阿诚。等你周末回来,我们又可以一家团聚了。”萧远山的声音听来醇厚而温和,隐隐含着笑意。
萧楚云一愣,父亲的态度不对啊。他没有痛斥自己一顿,甚至都没生气?
“爸,您……您不生云儿的气?”
“为你包庇然儿的事?爸不是说了,每人一百藤条,谁也逃不过。”萧远山轻松地道,带了一丝开玩笑的语气。
萧楚云心一沉:“不是,我是想问,然儿他回来了没有?”
“没有啊。回来,他为什么回来?你没叫他去上学?”萧远山明显吃了一惊。
“不,我叫他回家来了,他今天上午走的,早该到家了。”
“你说什么?”萧远山更加惊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让他回来,他根本没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