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远山注意到儿子一瞬间背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越发认定他心里有鬼,不紧不慢地给他上着药,醇厚、温和的声音配合着动作不紧不慢地响起:“然儿又长了一岁,比以前更高、更帅了吧?大学里的生活肯定比高中里丰富多彩,象他这样的小帅哥,一进大学就成为女孩子追逐的对象了。现代的女孩可不比我们那会儿,个个都是生猛海鲜,然儿有没有被女孩围攻,或者被情书淹没?”
萧潼一边忍着钻心的疼痛,一边暗暗苦笑,义父,您老人家不要把我放在文火上慢慢炖了,您知道多少都说出来吧,也好让我知道如何应对。分明是怀疑自己的,却仍然慢条斯理地和自己耗,这种滋味真难过。
萧远山看着他好像喉咙里哽了一样东西,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的样子,笑得越发温和:“然儿这孩子脸皮薄,要是被女孩子追,多半要落荒而逃了。”
“呃……”萧潼硬着头皮附和,“是啊,然儿在现代呆了五年,除了学会一些叛逆,其他都没变呢。我都担心,等他大学毕业出来,正式上任萧氏与米歇尔合资公司的总经理,会不会再动不动脸红。”
“这点我相信他不会的。”萧远山信心满满地道,“然儿是谦逊守礼、平易近人的孩子,可他骨子里很强,无论是人格还是气势,他都足以服众。比起你来,他更加锋芒内敛些,但他就象一颗藏在锦盒中的明珠,平日只看到盒子表面精致完美的雕饰,一旦打开盒盖,就会有炫目的光芒散发出来。”
萧潼自然知道自己弟弟有多厉害,因此听义父夸他,倒也没为他谦虚几句,只是含笑道:“要是然儿听到义父这么夸他,怕是要得意得飘起来了。”
萧远山呵呵笑道:“不会,他只会红着脸自谦。”
萧潼暗道,义父,看来您才是如来佛,我和然儿都成了您掌心里的孙猴子,您对我们真是了如指掌啊。见义父的气似乎消了,他趁机建议,“您刚回来,总得先到公司与员工们见一面,容潼儿向您汇报一下公司经营情况,特别是合资公司事宜。另外,您这位董事长也该跟公司高管层开个会议,大家可都想您了。
明天是周四,然儿在上课,去见他也聊不上几句话,倒显得行色匆匆。您本来就旅途劳累,这样赶来赶去,岂不是更累了。累坏了身体,然儿回来该抱怨我照顾不周了。不如等周末我让陆涵去把然儿接回来,您说好不好?不过再等两天而已,义父您也不用急在一时吧?”
萧远山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这死小子,自己说了一句,他倒说了一箩筐。无非就是阻止自己去学校,看来然儿在学校肯定有问题。不过他想了想,觉得萧潼说得也有理。毕竟公司的事更加重要,自己离开一年了,回来还得先料理公司的事,只要然儿平安就好。然儿啊然儿,让人担心的孩子……
“好吧,那你给然儿打个电话,现在就打,我正好也听听他的声音。”
“是。”萧潼应了声,爬起来穿好裤子,挪到书桌前,拨通萧然的手机,按了免提。
“哥。”电话里传出萧然的声音,虽然仍然有些低哑,却比周日那天好多了。萧潼一愣,蓦然想到现在他们有了大哥,萧然已改口叫他“哥”了,不知道义父有没有觉察这个称呼的变换?偷偷看了萧远山一眼,没发现异样,才略略放心。
“然儿。”他心中暗暗期盼,但愿这小子明白自己的意思,语声微沉,带了些深意道,“义父提前回来了,这会儿就是我身旁。”
“真的?”萧然惊喜交集,听声音就可以想象出他一脸阳光的笑容,“义父,您回来了?您听到我声音了吗?”
“听到了,然儿。”萧远山唇边自然地流露出笑意,“你好吗?”
“我……”萧然略一沉吟,萧潼马上接口,“好什么?死小子,你在学校里不学好,抽烟、喝酒、泡吧,还跟人在舞厅打架,义父已经知道了。他本来想明天就去看你,顺便教训你一下,不过哥给你求情,延缓了两天。你这个周末回来,自己向义父认错道歉吧!”他故意把“学校”两个字加重了语气。
萧远山看萧潼一眼,好嘛,这会儿当着自己的面演戏,刚才的紧张劲倒过去了,话说得溜熟。算了,我看你们怎样演下去。两个臭小子,把我当成老糊涂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重新响起萧然的声音:“义父,对不起,这个周末我回不来了,我们学校组织了社会实践,周末我们要下乡去。下个周末我一定回来,好吗?义父,然儿好想您,可是,真的不巧……”
萧潼松一口气,然儿真是聪明极了,一点就透。而萧远山眼里却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没有让萧潼看到,仍然温和地道:“既然这样,我就再等一周吧,学校的事情重要。”
萧潼的心彻底放下去,绷紧的神经一放松,臀部的疼痛就喧嚣着提醒他了,萧远山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连忙伸手扶他:“走,我扶你回房间去躺着吧。”
萧潼点头。等义父离去,他再次拨通萧然的手机,把自己今天发生的事以及如何跟义父讲的话都告诉萧然,让他去问楚云天的意思。
萧然想到楚云大哥做的这些事,再联想到楚云大哥拿自己加入楚门后的照片发给义父,分明是为了打击他,他心里有极不好的感觉。隐隐猜测到,他们父子闹僵十之八九跟楚门有关。楚云大哥这么做,会不会因为当年他回去当楚门门主,而义父憎恶黑帮,不允许他这么做,以至于两人翻脸,这么多年互相不理?
所以楚云大哥拉自己进楚门,是带着报复的意思,想给义父当头一棒,让他瞧瞧:你现在器重的这个儿子也已成了黑帮中人,也被染黑了!
萧然有些头痛,要是义父知道自己和楚云大哥两个人之间发生的事,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他们父子恐怕会越闹越僵。当初自己向大哥承诺,有自己在,一定促成他们父子和好,可现在,他开始觉得没有把握了。
他从床上下来,拖着一条腿移到门口,想到楚云天书房去。门外走廊里站着一名侍卫,见他出来,连忙上前道:“小然少爷,您身上有伤,门主命属下守在这儿,等候您的差遣。您有事吩咐属下吧。”
萧然微微一笑:“不用,我要去书房找门主。”
“属下去请他上来。您上下楼梯不方便。”
萧然心道,我哪有这么娇弱,已经四天了,身上的疼痛已缓解,再加上自己运功疗伤,伤势好得很快。可见那名侍卫坚持,他只好回去重新坐在床上。
一会儿楚云天进来,坐到萧然床前,关心地问道:“小然,你有什么事吗?”
萧然已经一天没见到他了,此刻看到他,发现他的脸色有些憔悴,眼圈也有些发黑,虽然努力想牵出笑容来,可脸上的肌肉却有些僵硬。
萧然敏感地道:“大哥,是不是傲宇的事……?”
“海关把我们那箱货扣下了,张海山与周关长都被停职审查,法院给傅清南发了传票。这些政府机关一向做事拖拉,这次却例外地雷厉风行起来。星期五法院开庭审理此案,市委、市政府都高度重视,我们厂被勒令停产了。”楚云天终于扯起嘴角,却笑得极苦,“我在S市也算名人,傲宇曾被市里视为新星企业,可现在……”
“对不起,大哥,都是我。”萧然低下头,不敢去看楚云天颓败的脸色。
“胡说!”楚云天忽然语气严厉起来,一眼不眨地盯着他,“小然,为什么知道我是你大哥后,你就变得这样畏首畏尾了?你没错,就算你面对的是我,甚至是你亲生父母,你也做得俯仰无愧。我从来没有认为我的这种做法是对的,我只是……我只是用黑道的价值观在看待自己。小然,你样样都好,就是有一些不该有的妇人之仁,过于感情用事。我不允许你这样,如果以后再看见,我会狠狠教训你,听到没?”
萧然垂着的睫毛颤了颤:“……是,小弟记下了。”
“抬起头,看着我说!”楚云天加重语气。
萧然抬起头,看着楚云天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坐直身子,漆黑的眼眸中悄悄掠过一抹调皮的笑意,脸上却一本正经地应道:“是,老大,属下一定铭记在心,绝不敢忘!”
楚云天一巴掌拍到他头上:“臭小子!油腔滑调!说,找我来有什么事?”
萧然的目光慢慢凝聚,瞳孔的颜色愈深,目注楚云天,缓缓道:“大哥,义父他老人家回来了。”
楚云天象被人突然抽了一鞭子,身子僵了僵,突然站起来:“这是你的事,与我无关。你想回家尽管回,只是,自己记得回来便是。我还有事,我走了。”
“大哥?”萧然见他变了脸色,本能地伸手抓住他的衣角,“大哥,你别生气,请听我说。”
“小然!”楚云天脸一沉,片刻之间心中已涌过无数念头,只觉得胸口堵得呼吸不过来,冷了声喝道,“不许在我面前提起萧远山,否则,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大哥!”萧然牢牢抓住他的衣角,仰起脸来,俊美绝伦的脸上是近乎决绝的坚定,一字字掷地有声地道,“就算你打死我,小弟也要说!百善孝为先,不管你与义父之间有什么恩怨,父母养育之恩、血浓于水的亲情,这些永远都割不断。你是萧楚云,是萧远山的儿子,这是事实,你不可以凭自己的一己之念抹煞这个事实!请你跟我回去,向义父赔罪,他会原谅你所做的一切,他肯定会的……”
听到“陪罪”二字,楚云天好像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事,仰天大笑,然后猛地甩开萧然的手,嘴角扭曲:“你给我闭嘴!你懂什么!他根本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是他放弃我和母亲,他不配当丈夫、不配当父亲!我早已向自己发誓,这辈子不再踏进萧氏庄园。他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将来也不会给他送终……”
“啪!”清脆的掌声骤然响起,把楚云天的怒吼瞬间打断。打人的与被打的两个人都僵在那儿,呆若木鸡。萧然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自己竟然那样冲动地挥了大哥一巴掌。清晰的掌印在楚云天脸上浮现起来,他的半边脸很快肿了。
萧然从床上滚下来,跪在楚云天面前,伸手抱住他的腿,又痛又悔,语无伦次地道:“对不起,大哥,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打你。我只是想让你清醒些,让你看清自己。你不是这么无情的,不该说出这么无情的话来。你这样是对义父不孝,就算义母在九泉下听到,也会死不瞑目的。”
楚云天的身躯猛地一震,目光缓缓垂下,看着跪在地上的弟弟,手指死死握紧。萧然以为他要打自己,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可是隔了会儿却没感觉到疼痛,他重新睁开眼。见楚云天蓦然把头撇过去,那一瞬间,他从他眼里捕捉到一点闪亮的东西。是泪光吗?他不敢确定。
楚云天伸手推开他,转身就走,萧然爬起来追上去,楚云天砰的一声把门拽上,几乎撞了萧然的鼻子。
“看住小然少爷,不许他出门!”他听到楚云天在走廊里向侍卫下令,心顿时凉了半截。这个楚云大哥,真是倔得象头驴啊。手掌还在发麻,大哥就顶着一个掌印出去了,自己再次以下犯上,可他竟然没有生气。大哥,你在害怕什么、逃避什么?你不敢面对自己的心,你在欺骗自己!
回来打电话给萧潼,把楚云天的反应告诉他。萧潼也不禁忧心忡忡,最后两人决定,这事急不来,还需见机行事。
第二天,董事长回来的消息传遍萧氏,萧远山在与各部门员工打过招呼、听萧潼汇报公司状况以及合资公司进展后,进董事长室。一等安静下来,他就拨通了南暨大学外贸系办公室的电话,询问学生萧然的情况,自称是萧然的一位亲戚。
结果他得到的答复是萧然休了长病假,不上课,只等学期结束前来参加一下期末考试。
萧远山的火腾地一下冒了起来,几天来的种种猜疑、昨晚回家后的蛛丝蚂迹,此刻一下子得到佐证,他有些不能承受。自己真的被两个儿子骗了,那么孝顺他的儿子,现在却跟自己耍心眼,而且事情这么严重!
他打电话叫萧潼到他办公室。萧潼刚一进来就觉得里面的空气十分压抑,瞧见义父面沉似水地坐在那儿,他心中一惊,努力沉住气:“义父,您找潼儿有什么吩咐么?”
萧远山从办公桌后走出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脸色发青,二话不说就把他往外拉:“走,叫上陆涵,我们立刻到S市去!”
“义父?”萧潼的脸顿时白了,“义父,不是说好了等然儿下周末回家吗?”
萧远山盯着他,所有的怒火都涌到脸上,却压着没有从眼睛里喷出来。可声音再也镇定不了,冲口道:“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然儿请病假?他生了什么大病?他若生了大病,你这当哥哥的还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这儿?义父在你眼里是什么,啊?你就这样欺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