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巫傩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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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彩娃子

老头子瞄了一眼蓝灵珠,吹了个口哨,倒在地上的猴子迅速爬起来翻身跳到他肩膀上。蓝灵珠走过来把我拉起来,我拍着身上的泥土,尤有余悸地望着老头子。老头子冷哼一声,说:“小丫头,你抢了我的人,活腻了吗?”

蓝灵珠怒斥道:“老倪头,活腻了的人是你吧!还不快点滚。”

老头子哈哈笑道:“一个小娃娃这么大的脾气,厉害,你年纪不大,居然知道我的名号,算你赢了,这个世界上知道我还活着的人不多了。”说完带着那只猴子朝山里面走去。

我看着老头子的背影问蓝灵珠:“你认识他?”

蓝灵珠没有说什么,调头朝村子走去。我追上她,知道自己刚刚的问题很没用,想想之后问她:“那个老倪头他到底是什么人?”

蓝灵珠无趣地看着我说:“他是古西域人,白狼族的后裔,白狼族信奉猴图腾,自称猕猴种,祖上据说是猴子演变,他们有个秘术,能驯养猴子,花样很多,不过懂得这秘术的人不多。”

蓝灵珠白了我一眼:“奇怪了,他怎么找上你了?”

我无奈地说:“我怎么知道呢?也许他搞错了。”

蓝灵珠还是不明白,“他不可能出错,奚灵石到底在你身上……”她用冰冷的眼神瞪着我,我吓得心颤了一下,说:“我可不是唐僧,你别打我的主意。”

蓝灵珠摇摇头,一脸茫然地说:“老倪头这个人很神秘,能认出他的人不多,道行很深,只怕你师父也不是他的对手,这一次他肯放了你,下次就没有这么走运了。”

“他不会跟着我吧?”我听完感到了一阵不安,如果老倪头一路跟着我,我迟早会被他抓走。蓝灵珠看着天色说:“咱们离开这儿。”她带着我没有回到村子里面而是顺着村里的路往贵台镇去。一直走到天亮,我们才来到了目的地贵台镇。

蓝灵珠在一个茶棚买了几个包子,我们啃着包子走在冷冷清清的街道上,由于时间还早,很多店都没有开门,路上除了几个卖菜和卖粥的基本没有什么人。我走得很累,想叫蓝灵珠停下来休息,蓝灵珠却告诉我,地方到了。

我抬头一看,我们对面是一座三层高的小楼,里面好像还挺热闹的。我瞥了蓝灵珠一眼,难不成她认识里面的人?此刻她已经大步朝对面那座小楼走过去。我不知道她想做什么,老老实实地跟着她,到了别墅门口,一个干瘦的老头走过来拦住她,她从口袋里面拿出一个红包递给老头跟着告诉老头自己名字,她用了一个叫“于楚楚”的假名字,我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不能揭穿她,只好跟着她用了一个假名混了进去。

到了别墅里面,我看到别墅前面的院子有一群傩戏班的人正在搭建戏台,戏台已经搭得差不多了,看样子这家子好像有什么红白喜事。期间,蓝灵珠离开了一会儿,我不知道她要去做什么,神神秘秘的我也懒得搭理。

一个人无聊地走走转转,这家的主人看着还挺有钱,房子修得特别华丽堂皇,后面还有一个宽敞的院子。没多久,房子里面人渐渐多了起来,都是从外面来的客人。

我找了一个年轻小伙子搭讪,了解之后才知道原来这家主人的孩子正好满月。这是要摆满月席,我顿时明白过来。在这个地方,孩子满月的时候,按例要剃头。一些有钱的人富户需要办弥月酒招待亲友,同时会请来戏班演戏,这种戏被称之为“剃头戏”。

在花石村,经常见到的“剃头戏”叫《娘娘送子》,出场人物共十二人:八仙、金童、玉女、张仙、送子娘娘。张仙由小生扮演,肩上背了一张弓,送子娘娘由旦角扮演,怀里抱个“婴儿”,这个“婴儿”就是戏班里虔诚供奉的“老郎神”塑像。出场以后同唱风蟠桃曲子。唱完以后,一同走下台去,吹吹打打直到产妇的卧房里,分成两行排列,送子娘娘和张仙站立中央。

娘娘叫张仙:“扳它一弓”。

张仙取下弓来,对准卧床,叫声:“看箭!”拉了一下弓弦,又说:“一箭成功!”送子娘娘把“婴儿”供在桌子上,主家供上几盏糕点、茶食,于是大家边唱,边回戏台。这个“婴儿”一直供到晚上,主家再把它送回戏班,仍旧虔诚供奉在后台。

按照我们那儿的话,早夭被称作是“殇子”,那时候的人对子嗣的祈求与希冀是非常大的。“殇”和“夭”都是人们不愿意见到的事实,但有时候又不能避免,因此只能祈求神灵保佑。

孩子满月的时候来一出“剃头戏”也是对孩子成长的祈福。无论是戏曲中的婴儿道具,还是生活中的木童子、泥娃娃,都寄托着人们对生命本体的追求。因此扮演“婴儿”的“老郎神”又被叫作喜神。

我师父告诉过我,在山西,夫妇新婚或婚后不育,请戏班派演员化妆到家“卧娃娃”,所谓“卧娃娃”即是戏子抱“大师哥”来到新房,大师哥是个木娃娃,他们将“大师哥”放置炕头,然后在屋内翻找主家事先藏好的赏钱,找到后喊一声“得喜了”,即可持钱与“大师哥”离去。

这其实也是一种具有象征意义的求子仪式。无论何处,都曾经盛行过在新婚或生产时为妇女驱邪的习俗,而新郎向新娘轿内或床上虚发三箭的仪式,张仙对着卧床射箭并有“一箭成功”的祝词,不仅是为了求子,而且还希望得个男胎,将来有所作为。蓝灵珠一直没有回来,也不知道她跑到哪里去了。

我走到戏台这边,这年头还有傩戏班确实不容易见到了。我在戏台前面转了一圈,心想着进戏台后面的换装帐篷瞧瞧,走到帐篷那儿,我看到帐篷门边上摆着两个彩色娃娃,娃娃半米多高,像是孪生兄弟,两人身上五彩斑斓,像是花蝴蝶。两人一张脸笑一张脸哭,笑娃娃笑得灿烂无比,哭娃娃哭得悲惨不已。

我对这两个娃娃很好奇,想靠近看一眼,谁知道哭娃娃变成了笑娃娃,笑娃娃变成了哭娃娃。我惊诧的时候,蓝灵珠出现在我身后,“别碰。”

“你去哪了?”我回头问蓝灵珠。蓝灵珠板着脸说:“随便走走。”

我指着那两个娃娃,问:“为啥碰不得?”

“这是戏班的戏神,北方人称之为彩娃子,它们具有灵气保护着整个戏班子,你要是碰了,没准倒大霉。”蓝灵珠说着,她的话有些自相矛盾,既然是保护戏班的神,怎么会令人倒大霉呢?蓝灵珠知道我不相信,说:“你要不碰一下他们试试。”

我笑哈哈地说:“还是别了。”

蓝灵珠是个很神秘的女人,她的话不管真假,我得小心点,真要倒大霉,惨的还是自己。蓝灵珠问我:“听说过抢娃娃吗?”

我说:“没有。”

蓝灵珠告诉我,民俗中的求子仪式,经常要借助于戏神或者婴儿道具,来扮演不可或缺的重要“砌末”,砌末即道具的意思。其中最典型的是“抢童子”和“拴娃娃”仪式。这种玩法,四川人居多,四川不少地方曾盛行“抢童子”的风俗。除了四川,胶东有的地方到土地庙去抢娃娃,不过娃娃多是纸扎的,有些地方是拴泥塑的娃娃。山东聊城有娘娘庙、观音庙,案前也有许多泥娃娃,或坐,或爬,或跳舞状。皆男性,有“小鸡儿”。不育妇女来求子时,选一个好看的泥娃娃,以红线拴住脖子,随即把娃娃的“小鸡儿”掐下来,带回家喝口水把它吃下,这便认为把娃娃给拴来了。如果从此怀了孕生下孩子,便说是菩萨奶奶赐给的。

河南淮阳三月三时,已婚未育妇女要在庙会上买几件泥娃娃,供在人祖奶奶女娲像前,或者挂在人祖奶奶身上,称“拴娃娃”,认为这样妇女生的孩子才健康。

河北张家口有一个乞儿山,供有娘娘神,不育妇女在春天求子时,也要从山上讨一、两个泥或磁娃娃。三月十五日,烧四顶山香,山在八公山东北,离城厢约七里余,山上有庙宇数十间,塑女神曰碧霞天君,俗呼为泰山奶奶。奶奶殿侧有一殿,亦塑一女神,俗呼曰“送子娘娘”。庙祝多买泥孩置佛座上,供人抱取,使香火道人守之,凡见抱取泥孩者,必向之索钱,谓之“喜钱”。抱泥孩者,谓之“偷子”。若偷子之人果以神助者而子,则须更买泥孩,为之披红挂彩,鼓乐而送之原处,谓之“还子”。

蓝灵珠说了那么多关于娃娃的东西,我不由得看了一眼那两个彩娃子,这时候戏班的人从帐篷里面走出来把两尊彩娃子抬到戏台上。

蓝灵珠对我说:“好戏就要上演了。”她带着我去找了个偏僻的角落看演出。我觉得奇怪,我们来这儿是为了找回我师父的本命猴,不是来看戏的。剃头戏很快就开始了,不过演的不是《娘娘送子》,而是一出《状元郎投胎》。

这出剃头戏出场人物只有一个状元,两个军士,戏即将结束的时候,军士朝状元郎下跪道:“禀状元爷,游街已毕,执事打何处去投胎?”

状元答道:“执事打某府陆府去投胎。”并念:“一色杏花香千里,状元归去马如飞。”随即他飞鞭下场,快步朝别墅里面的新娘房门奔去,同时口喊赞语。

这时候洞房门口已有一张桌子横截在那里,先由新郎的老妈把一个一尺来高的彩娃子抱给新郎接进去,放在门口的桌子上面,接着状元将朝衣朝冠交给新郎,用一个盘子装好,放在板架顶。最后是扮演“土地公”的人开始喊赞语,全班演员跟着一个接着一个喊一声“好”。

临行之际,扮演“张天师”的人持弓向新娘房门虚射三箭,意即除去天魔天狗,让新生的孩子平安长大。

看到这儿,本以为这是满月酒,原来是主人的孩子结婚,请来的傩戏班正在给新婚夫妻祈福,我跟着戏班的人走了一遭,从戏台到别墅里面,等戏演完的时候,我发现蓝灵珠又不见了。我从别墅里面走出来,戏完了,酒宴即将开始,大家把祝福送给新郎新娘之后纷纷入席。我从别墅里面走出来,蓝灵珠根本没有出现在人群里面,她到底想鼓捣些什么?我在外面找了一下,来到戏台边上,看到戏台上摆着那两个彩娃子,我忍不住走上戏台。

站到彩娃子面前,彩娃子突然发出一阵奇怪的笑声,我吓得退开几步,彩娃子却站了起来,哭娃娃的嘴巴里面突然朝我吐出一道烟雾,我嗅着这道带着臭味的烟雾,脑袋发出一阵鸣响,跟着便不省人事了。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被塞进了一个逼仄的箱子里面,箱子还在移动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身体手脚变得麻木不已。等箱子停下来的时候,我的手脚已经无法动弹了。咯吱一声,箱子被打开,一张黑黝黝的脸朝我看来,他伸手将我提起来,把我扔在地上后,我看到箱子前面挖着一个土坑。

土坑有两尺来深,坑边堆着一尺来高的新泥,这坑估计是新挖出来的。我看着那个人,他皮肤黝黑,个头很高,虎背熊腰,胳膊都快比我大腿还粗了。

我咽了咽口水后问他:“你是什么人?我怎么会在这里?”他在我前面蹲下来,一只手把我提起来,像是拎小鸡一样,“我还以为是什么厉害的角色?原来师父说的人是你这号病夫,你老实说,谁派你来的?为什么要跟踪我们这个傩戏班?”

“我没跟踪你们。”我实话实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想想,难不成蓝灵珠带着我一路跟着这个傩戏班吗?这个傩戏班到底什么来头?那人冷笑一声,“别狡辩了,今天就是你的死期。”他把我推到了土坑里面,我叫道:“兄弟,我都快死了,我能知道你名字吗?”我想争取点时间,至少得等蓝灵珠来救我。

那个人哈哈大笑,问:“你怕了吗?”

“活埋谁不怕呢?”我说完,那人拿出一把尖刀在我面前晃了晃,“要不先杀了再埋掉你?”我显得很紧张,“你还没有说你是谁呢?”他跟我聊得起劲,拍着胸口说:“我是谁?夏祖门骨头派白大爷的首席弟子张无常是也。”

“骨头派白大爷?白韦陀白大爷吗?”我惊慌不已,难不成白韦陀就在戏班里面,这么说来,蓝灵珠确实是带着我跟着戏班子了。

“哎呀,你小子还跟我装傻。”张无常给了我一记耳光,他力气很大,一巴掌过来,我牙齿都松了好几颗,我抿抿嘴说:“我真不是跟着你们。”

张无常不耐烦了,他拿起一把铁铲铲了一铲泥土朝我身上泼来。我想站起来,手脚却麻得不行,只能哭着喊道:“救命啊!”我喊救命,张无常朝我踹了一脚,骂道:“叫叫叫,再叫踢死你。”他这话有点傻,他就算不踢我我估计也要死了,蓝灵珠这女人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张无常继续把泥土铲起来朝坑里堆,眼看自己就要被活埋了,我欲哭无泪。此时,林子里面吹来一道阴风,张无常打了个冷颤:“他娘的,真邪门。”他抬头朝四周看了一眼,又是一阵阴风,一道白色的影子从林子里面飘了出来,我以为蓝灵珠来了,喊道:“救我,救我,快救我。”那道白色影子从我身边飘过,直奔张无常。

张无常跟着白韦陀,他是见惯了大世面的人,这种把戏哪里能让他害怕,他在左手画了一道符咒,喊道:“五雷神印。”喊完朝白色影子打了过去。白色影子没有躲开而是迎着他的手掌冲了过去。张无常的手打在了白色影子身上,可惜没有作用,张无常愣了一下,喊道:“你是谁?”

那个白色影子已经一脚把张无常踢倒在地,张无常爬起来捂着胸口,嘴巴喷出一口血来。他指着白色影子说:“你给我等着,我把我师父叫来。”说完他转身跑掉了。

白色影子转身朝我走过来,我傻傻地看着,居然是个穿着白裙子的女人,年纪和蓝灵珠差不多,她刚刚来的时候速度很快,完全看不出她是什么形象。眼下她静静地站在我面前,我哈了一口气,手脚也开始能活动了,我拍着身上的泥土,欣喜地从坑里面爬出来,我来到她跟前,说:“谢谢你救了我,你叫什么名字?我该怎么报答你?”

“辛妮。”女人轻声回答。

“话说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怎么会在这儿呢?”我知道张无常要想杀我肯定会找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至少那一带没有人能听到我的呼救声。张无常刚刚还把辛妮当做是鬼,想到“鬼”字,我心里一悚,仔细看了一眼辛妮,她高高瘦瘦,脸很尖,头发很长,五官也算精致,看着不像是坏人,倒有几分女鬼的形象。

“我很饿。”辛妮对我说。

“饿?”我疑惑地问。

辛妮一把抓住我,说:“我很饿,我真的很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