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小说选刊(2012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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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评论:时代精神境遇的一种隐喻(付秀莹)

时代精神境遇的一种隐喻 文付秀莹

当网络视频、商业广告、畅销读物、娱乐海报等拼接成一幅幅令人目眩神迷的文化景观的时候,真正的艺术仿佛只能沦为黯淡退场的尴尬角色,这构成了当今时代精神的一个侧面。所谓时代精神,意为一个时代特有的价值取向及历史发展趋势,涵盖了人们的生活方式及社会习俗。从这个意义上,中篇小说《制片人》以文学的方式,呈现了时代精神境遇的某种隐喻,书写了我们这个时代艺术可能遭罹的命运。

“我”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为了理想不惜倾家荡产,不惜身家性命;“我”是注重内心感受的人,热血真诚,满怀赤子之心;“我”是作家,柔软细腻,心地纯净情怀浪漫——所有这些精神品质,注定了“我”在坚硬的现实壁垒面前,头破血流的惨败。作为制片人兼编剧及导演,“我”身陷剧组的“江湖”,亲身经历了艺术诞生的阵痛,亲眼见证了艺术绽放的光芒,切肤感受到了艺术命运凋零的寂寥,以及在特定情境下,艺术被误读、扭曲甚至亵渎的悲苦无奈。与“我”相对应的是素琴。素琴是电影中的女一号,小说对素琴的刻画,虽然着墨不多,但笔力饱满,生动传神。素琴的独特性格固然是她童年经验的精神映射,但成年之后,所谓“圈子”对她的心灵磨砺以及与导演李堡的情感纠葛,何尝不是铸成其性格气质的深层动因。可以说,这个所谓的“圈子”,以及这个时代的某种痼疾,成为素琴最终自戕的直接推手。这把特立独行的“素琴”,注定只能在另一个虚拟世界被孤独弹奏。

与素琴的高贵、空灵、唯美和忧郁的精神气质形成强烈对比,二十岁的女演员艳艳则是另一类典型人物,她媚俗,功利,世故,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对名利有着赤裸裸的热爱,以及近乎决绝的攫取,并且,最重要的是,豁得出去——所谓的尊严、名誉、人格,都可以像蛛网一样轻轻抹去。年轻的艳艳在圈子里,在这个时代,如鱼得水,左右逢源,这无疑同她深度契合了这个时代的精神气质有关。然而,即便年轻短视如艳艳,也能够真切地看清自己的结局。“其实,素琴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这是小说结尾处,艳艳在素琴墓前的自我宣判。其实,这何尝不是对时代精神疑难的宣判?只不过,艳艳们身在其中,身不由己。相对于个体,时代的巨手何其强大,它把人们推入某种命运的轨道,对他们进行不由分说的精神强暴,任由他们挣扎辗转,奔突呼号,遍体鳞伤。

而制片主任吴一根们,导演李堡们,素琴后妈,剧组各色人等,都是淹没在时代列车滚滚征尘中的小人物。他们的精神底色与这个时代的病灶是同一谱系。精神找不到注脚,灵魂无安栖之所。他们只能在短暂的“悬空”中苟且偷安。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剧组中,“我”和素琴之外,唯一的亮色,是临时雇佣的司机铁仔。贫穷,但忠直无欺,固守着一个“人”应有的道德底线。

小说运用了“戏中戏”的叙事策略,叙事者“我”,是小说中的女主角,而素琴,是电影《幻影》中的女主角。从某种意义上,“我”即是素琴,素琴即是“我”。“我”与素琴是精神上的姊妹,惺惺相惜,血脉相通。“我”和素琴相类的精神气质,在现实和虚构中相互缠绕,互为表里,有着惊人的交错与重叠。于素琴这个人物中,“我”寄托了真挚的情感和对世界的全部美好期许与想象。素琴是“我”孜孜以求的理想的某种镜像。素琴的自毁,亦是“我”的自毁。所不同的是,素琴毁灭的是肉体,我毁灭的是精神,是价值的崩溃,是理想的幻灭。小说结尾处,故事发生了戏剧般的陡转——我的戏起死回生,大卖、大红。而这一切,却源自素琴之死。在这个娱乐至死的时代,只有完成精神的自戕,才能够死而后生——这是小说最有力量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