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爷是个时时刻刻处于风口浪尖上的人物,早年作为养在先皇后名下、和太子亲近的皇子,行事乖张,有人讨好,有人厌恶;后来被了然点了龙气,周围人的态度更是变本加厉。皇上继位,将他贬为庶人,对他的另眼相看却没有改变,似乎是相信了七皇子陷入夺嫡纷争,全是那些心怀不顾之人的恶意,与七爷无关,贬为庶人的惩罚也不过是为了堵天下悠悠众口。
当然,这种不痛不痒的处罚让那些御史言官和朝廷老臣们很是不满,七爷又不是会夹起尾巴做人的人,时不时地在街上溜达,好像个没事人一般,更是刺痛了那些朝臣的眼睛,隔三差五地就要上奏折让皇上重新考虑对七爷的处罚,或者憋着一股劲要找到七爷的错处,参他一本。
七爷就这样好端端地活到了现在。
但原来那些小打小闹在林、王、方三家的阴谋被揭开后彻底沸腾,七爷的狼子野心昭昭在目,让那些朝臣犹如闻到了血腥味的疯狗,开始狂吠。不管有多少是想要致七爷于死地的,有多少是因此燃起了对从龙之功的野心,朝廷上对七爷的关注的确是更多了起来。有些不厚道的说,幸亏利亲王满门被灭,肃城大难,不然这会儿皇上对七爷再亲厚,也得将他和方大老爷一块儿扔进天牢。
现在,七爷牵扯进了通德钱庄的失窃怪事,而林、王、方三家的阴谋又是图谋江南巨贾崔家的家财……
“这事情可是糟糕了呢。”喻鹰不咸不淡地说道,还用扇子敲了敲詹文鑫。
詹文鑫的身体紧绷着,脸色非常不好看。
“皇上想要压下这事情恐怕是不能了。”喻鹰接着说道,扇子还在捅着詹文鑫。
詹文鑫不耐烦,将扇子拨开,警告似的瞪了喻鹰一眼。
喻鹰嗤嗤一笑,扇子打开,悠闲地扇了两下,“这位大仙,你怎么看啊?你的谶语中了呢。”
张清妍的脸色同样难看,喻鹰嬉笑的神态微微愣住,若有所思地盯着张清妍。
陈海问道:“大仙,这事情不对吗?”
“当然不对。”张清妍冷笑,“我昨日才去了通德钱庄,怎么才不到一日,这事情就传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
喻鹰“哦”了一声,又是一脸不以为然,“自然是通德钱庄自己传出去的消息。他们一直想着稳定人心,不要发生挤兑,你可是给了他们一个好办法。”
“通德钱庄倒是有本事。”张清妍不咸不淡地加了一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话可真没说错。”
喻鹰摇扇子的手一顿。
“传言也就罢了,一日不到,连银钱都找到了,呵……”张清妍冷笑连连。
她要探查清枫的身世,所以去淮州找周家,结果周家早死,而她在黄坡村超度了周家人的魂魄。她来京城继续寻找线索,结果得知黄公子可能牵扯其中,但早在黄坡村,她就将黄公子被冲云吞噬的魂魄连同冲云一起送给了黑猫吞噬。现在,她来解决通德钱庄之事,谶语被人传开,转瞬就成真。
张清妍不相信有那么巧的事情,原以为在黄坡村发生的事情是天道所为,但转念一想,天道显然是想要拨乱反正的,不会阻止她,反倒该给她帮助,就像是那位顾判官。这事情只可能是那个修士所谓。这般手段,让她亲手毁掉线索,又似乎给她放水一样,让她的谶语成真,根本就是在戏耍她!甚至因为夺取龙气的两种截然不同的方法,让她被戏耍之后,也没法确认对方到底是站在谁的身后,频频出招。几次三番被耍弄,她只能打落了牙往肚里吞。
“谶语只中了一半,这一天还没过去,剩下一半也该要应验了吧。”张清妍讽刺道。
在座的都有些眼色,见张清妍如此表现,都知道她动了怒,却不知道她为何动怒。
自己的谶语被应验不好吗?纨绔们和黄南茫然不解。
陈海思索了一阵,只觉得背脊发寒。
喻鹰和詹文鑫都是皱着眉头,凝神静气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少爷,詹家的下人送来了纸条。”有一个随从跑来说道。
“怎么不自己上来?”喻鹰反问道。
随从苦着脸,这他怎么知道啊?
詹文鑫无奈地长叹一声,对着随从伸出手,“拿来吧。”
随从赶紧将小纸条递上。
詹文鑫展开后扫了几眼,脸上的无奈之色更重,伸手揉了揉眉心。
“那个女人又开始胡闹了?”喻鹰幸灾乐祸地说道,还伸手拍了拍莫劭宏,“你可别丧气了,这天下间的疯傻子多了去了,不止你祖母一个。”
莫劭宏自是不知喻鹰在说什么,看詹文鑫不怎么好的脸色,也不能附和喻鹰。
“大仙觉得这事情另有蹊跷?”詹文鑫将纸条扔进了茶盏,看字迹晕染开后,不紧不慢地问道。他脸上的神情已经变得平静。
张清妍点头不语。
“连亲自说出谶语的张大仙都是这样的看法……”詹文鑫盯着茶盏内的纸条自嘲一笑,摇了摇头。
“行啦,别自怨自艾了。”喻鹰懒洋洋地说道,“我们什么时候去捉鬼?”
后一句问的是莫劭宏。
莫劭宏为难地说道:“这事情我做不了主啊。”
萧氏把持这内院,又因为莫母的存在,莫家虽然还有人烧香拜佛,但只是应景,做给天灵石和满京城的人看。这等鬼怪之事,莫家向来是不相信的。莫母死后,更没可能去请和尚道士****做法。
“偷偷潜入呢?”张清妍忽然说道。
莫劭宏吓了一跳,“这……这怎么行啊!”
喻鹰兴致勃勃,“好主意!”
莫劭宏见状,更是连忙劝说:“家里还有护院在,何况这要找鬼怪、捉鬼怪,也不知道要花多久,在家中什么地方……”
要是只有一个张清妍还好说,喻鹰显然想要插一脚,莫劭宏可不敢答应下来。
其他纨绔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出馊主意,喻鹰连声叫好,莫劭宏焦头烂额。
詹文鑫看向张清妍,“没想到大仙会出这个主意。”
“很奇怪吗?”张清妍反问。
詹文鑫点头,“的确是出人意料,我以为大仙该是个重规矩的人。”
重规矩,有分寸,所以表面上来看她口无遮拦,其实心中有数,不该她管的不会去管,而该她管的,自然会有人请她去管。詹文鑫想到此,有些失笑。他听说了张清妍在江南的事迹后才有这番判断,总觉得即使是捉妖,也该是别人千般祈求地将她请过去。
张清妍听到这话,淡淡一笑,低头喝茶。茶盏忽然间就停在了唇边,倏忽从手掌中滑落,黑猫惊得跳起,将茶盏撞开,“啪擦”在地上摔成碎片。
“怎么了?”陈海关心地问道。
张清妍低头看着衣服上晕染开的湿痕,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喵——”黑猫抖了抖湿掉的毛,琥珀色的双瞳紧紧盯着张清妍。
张清妍的手微微颤抖。
谭老太爷说“没想到大仙也会如此行事”,詹文鑫说“我以为大仙该是个重规矩的人”。
他们对自己都有一种固有印象,这让他们产生了错误的判断。
那么她自己呢?
她的固有印象是什么呢?
张清妍浑身都颤抖了起来,整张脸由白转灰。
“大仙!”陈海急了起来。姚容希不在此,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时间,他只能看着张清妍的“死状”逐渐浮现。
纨绔们骇然失色,都跳起来倒退数步,只有喻鹰和詹文鑫眉头紧锁地坐在原地。
张清妍双手扣住了桌子,手上浮现出了青筋,死状不再蔓延。
“去通德钱庄。”张清妍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来。说着,她扶着桌子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