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晨有个很美满的家庭,至少十岁之前是这样。
十岁的那一年,他生了一场大病。病愈后,却不再是原本的他了。
他的头发和皮肤渐渐变得雪白,眼睛成了通透的金色,瞳孔也变得细长,初看上去,宛如一个妖怪。
他原本的朋友看到他,都是大叫一声“妖怪”后跑开了。
不止是那些孩子,镇上的所有人都开始排挤他,甚至他的家人也被迫搬到镇外住。
云晨不明白,自己不过是样子变化了一点罢了,为什么大家都要这般对待他?
他只觉得自己好孤独。
生病以后,他总是一人缩在镇外的破庙里,从早到晚。
一个孩子发现了他,云晨的动作仿佛给了他莫大的勇气。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狠狠砸向他。
他吃痛,但是并没有反抗。
这给了那个小孩天大的勇气,他一点点的靠近,然后一脚踹过去。
云晨被踹的一个趔趄,倒在地上。他转过头来,看着那个孩子,眼中满是惊讶和悲哀。
这个孩子是他先前最好的朋友。
他见“妖怪”如此不堪一击,大喜过望,立刻跑回镇子和其他小孩宣布自己的发现。
那天起,他从众人眼中恐怖的妖怪,变成了可以任意践踏的对象。
对云晨的殴打成了孩子们的日常,他一直不反抗,也没有告诉别人,只是逆来顺受。
他还是抱着希望,有一天可以被重新接受。
直到他的腹部被一根一尺长的铁钉贯穿前,他一直抱着这份希望。
云晨的意识开始模糊,这些孩子丑恶的嘴脸在他眼前晃着,没有半分的怜悯与悲哀,甚至连害怕都没有,就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们是真的想杀了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明明没有伤害任何人!
意识散去的前一刻,他的眼前是一片血光。
……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自己家里。父母和妹妹趴在床边放声大哭。
看到云晨醒来,他们先是一愣,然后都扑上来,紧紧的抱住住他,大呼菩萨保佑。
云晨强笑着表示自己没事,但是父母的表情却又有些不对。
他再三追问,才了解到那天他昏迷后发生的事。
那日,那些欺负他的孩子一个都没有回来。
大人们都急疯了,纷纷前去寻找,简直是要把整个镇子倒过来。
有一人寻到镇外,在一处破庙前,他停下了脚步。
很奇怪,明明外面空气十分清爽,庙里却是雾气一片,甚至还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那个人敏锐的感觉到了不对劲,他走进庙门,然后几乎全镇的人都听到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人们赶到时,看到一匹披着虎皮,头颅雪白却一身血污的马正站在庙门边,见有人来,便长嘶一声跑开了,不过没有人去管它,他们都被庙门口那具尸体吓住了。
那具尸体便是发出惨叫的人,他死时的表情异常狰狞,仿佛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胸口处有个巨大的空洞,心脏已经不见了。
衙门很快派了人来,他们抬走了那具尸体,又进了庙里查看。
此时庙内的雾气已经散尽,那些可怜的衙役们在没有任何阻挡的情况下,看到了他们有生以来见过的最恐怖的景象。
十余个孩子,一个不少的躺在里面。不,不能说没有少,因为他们的头已经破碎,脖子以上什么都没有了,血和脑浆流了一地。更有的,整个人都支离破碎,不成人形。
这完全是一派修罗地狱的景象!
衙役们一个个都呆住了,有些胆小的惨叫一声便跑出去。原本在外面围观的群众也纷纷进来,然后同前人一般,发出惨叫。
听完父母的讲述,云晨只觉得脊背发凉。
若是自己没有昏过去,会不会也和那些孩子一样不明不白的死去?
他倒在床上,良久没有回过神。
三天后,云晨家悄悄搬离了这个镇子。其实并不用悄悄的走,他们不是这几天第一家搬走的了,也不会是最后一家。发生了这种事情,又有谁还敢住在这里?
云晨肚子上的伤口没有了,那对他原本是致命的。他装作伤口还在的样子,该叫疼就叫该休养就休养,因为他不敢告诉父母,自己也不敢去相信,他怕自己就是凶手,手上沾满了那些孩子的血。
事情远没有结束。
开始不断有道士前来,说要斩妖除魔替天行道,每一个都被父亲挥着棍子打出去。一家人被搞得精疲力尽。
事情的源头便是云晨的相貌,只是他们四处寻医问药都找不到一种方法可以治。
直到一个浑身裹着黑袍,戴着诡异的木质面具,自称是江湖医生的人的出现。
那个人看过云晨之后,就留下一张方子走了,放话说绝对药到病除。
云晨的父母将信将疑的打开,里面只写了几味药材。虽然珍贵,但也可寻。但药引鹿蜀皮,却是闻所未闻。
这张单子便被就此搁置,直到隔壁那个叫凛九的人无意说起京城附近的竹山上发现过鹿蜀。
于是就有了这一趟竹山之行。
带领他们的人到了山脚下就不再前行,还反过来劝阻他们。
“进竹山的人没有能活着出来的,无论你们要做什么,现在停下尚来得及。”
他们以为带路人只是为了索要更多的报酬,便笑着回绝了。
然而带路人是对的,没有人能活着离开竹山。当云晨发现自己不能动的时候,就已经相信了。
不只是他,风中飞舞的竹叶,空中飘动的云,都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停了下来。
仿佛世界被静止了一般。
不,还有东西没有静止,比如眼前这个少女。
少女看上去约莫十三四岁,似乎和云晨差不多大,但是却比他矮了快两个头。她的眼睛是灰色的,毫无生气。
少女款款行了个礼:“吾名杺槿,欢迎来到竹山。”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我不能动了啊!云晨拼命的想叫出声,却只是发出了一个“你”的音。
然而就是这个普通的发音,吓了杺槿一跳。
“你怎么还可以说话?!这不可能!在“时主”之下你们应该连思考的权利都被剥夺了才对!”杺槿指着云晨,手直哆嗦。
自结界建立以来,第一次发生这种事情,杺槿心中仅剩震惊这一种情绪。
然而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能抵抗结界的力量又如何?既然他可以抵抗结界,将来有很大可能会被利用成为敌人,与其到时候敌对,倒不如现在就毁了他,一了百了。
反正自己长久以来一直是干这种事的。
“既然如此,那对不起了。”杺槿从袖子里取出一把雕工精美的小刀,沉着脸说道。
她拿刀干什么?!杀人灭口?!云晨只觉得有股凉气从背后冒出来。
杺槿举起刀,在自己左手掌上划了一刀。
她要干嘛……云晨见状有些发愣,然而很快的,恐惧便从心底升起。
杺槿被划开的那只手掌开始渗出鲜血。蓝色的血液顺着手掌流到指尖,一点点滴落到地上,沾上血的草叶在一瞬间就消失的干净,好像从未存在过一般。
杺槿举着手,向着云晨他们走来,血一路流过,所过之地寸草不生,如同死神一般。
她在妹妹的身前停住了。
“这是你妹妹吗?挺可爱的。”杺槿微微笑了笑,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杺槿比妹妹还矮了一个头,这种伸手摸头的动作着实有些滑稽,但是云晨怎么也笑不出来。
血顺着妹妹的头流下,流经的地方顷刻便见骨,下一瞬连骨头都消失的一干二净。
血流的很慢,妹妹消失的速度也很慢,一点一点,从头到脚。云晨连闭眼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妹妹消失不见。
畜生!畜生!!
恐惧过后,便是滔天的怒火。
云晨在心底歇斯底里的喊叫着,试图阻止杺槿,但是就算他再怎么努力,最多也只能动动手指罢了。
杺槿继续向前走来,左手微抬,血液仍然在流淌,仿佛永远也流不完一样。
“嗯……先杀那个好呢?”杺槿在云晨父母的面前停下,目光在两个人之间不断流转。
“你……!”云晨口中再次发出声音。
你若敢伤他们,如果我还能活着,那么此生此世我必亲手杀你!
杺槿扫了他一眼,把右手也切开,双手抓住云晨父母的手。
“这样就公平啦——真是温暖呢,这就是父母的手吗?”杺槿幸福的笑着,好似牵着自己父母的手一般。
他们从手开始,慢慢化成飞灰。
云晨看着杺槿向着自己走来,眼中净是怒火。
“生气了?真是对不起,但是谁让你闯进结界呢?”杺槿笑笑,语气中全无半分道歉之意。她踮起脚尖,摸了摸云晨的头:“下辈子,可不要这么鲁莽啦。”
云晨只感觉头上传来一阵剧痛,自己的皮肉和生命正在消失。但是这痛苦并没有持续多久,当杺槿的血液将他的脑子腐蚀殆尽后,他就再也感觉不到疼痛了。
杺槿站在一边,冷眼看着他消失。
“死了吗?”杺槿又反复检查了几遍,自言自语道:“不对啊……刚刚我杀了四个人,为什么只感觉到三个人的灵魂力量呢?”
杺槿努力的思考了一会,干脆两手一摊:“不管了,那个人可以抵御结界,灵魂的构造说不定不同呢。”
她伸出握拳的右手,三个光点飞了出来,汇入满天星辰中。
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那些星辰不是一成不变的,它们都向着竹林深处汇集而去,最后在中心下沉。
“真是美妙啊,这灵魂的力量。”杺槿望着那漫天的“星光”,微笑着。
“晚安,亲爱的亡灵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