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歧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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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部长请喝茶。”“谢谢你!”哈小全感觉副部长的态度很亲切,他从局长室出来,心里美滋滋的。他把活儿摊在桌子上,无心干事,一颗心被局长室牵着。他一会儿上趟厕所,没有尿也在便池边上站一会儿;一会出去倒一次烟灰缸,即使烟灰缸里只有一两个烟头。他每次都能碰见黄隐。这小子今天也有点反常,没有下科室。他比猴还精,肯定知道组织部来人了,也在观察局长室的动静呢。

副部长终于走了。单治进了哈小全的屋子:“小全,通知下午召开全体干部会,谁也不准请假。下午组织部来人,推荐一名副局长。一定要通知到位,这可关系到你们的前途啊。”哈小全忙不迭地给各科、所打电话。

下午,全体干部到齐了。组织部来了一位科长,给每个人发了一张推荐表,推荐表还要求填写推荐理由。这位科长要求大家填表后必须交给他。单治没有更多的话:“下面按照组织部的要求,我们要推荐一名副局长,请在以下四人中推荐:局长助理黄隐,办公室主任哈小全,一科科长王玉起,三科科长邬娟。可以回自己科室填写,半小时后交给组织部的同志。”大家乱哄哄地起身回了各自的科室,哈小全也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不假思索地就在推荐表上填上了自己的名字。填自己有什么不好?我才不怕组织部的人看见,毛遂自荐嘛。

难道我们社会主义的组织部门还不如封建社会的官僚?哈小全交完表,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心里七上八下的。有过密的哥儿们,向他打手势,表明他们投了哈小全一票,哈小全抬抬手以示谢意。

哈小全茶饭不香,在焦急不安中等了十多天。

这一天,单治终于带回了确切消息,几个人得票,谁都没过半数。提拔副局长的事就这样被暂时搁置起来。单治召集黄隐、哈小全几个人进行了集体谈话:“请同志们放心,我已经和组织部谈了,不要从外面给我们派副局长,我们的同志要继续接受考验,过一段时间再进行推荐。我相信我们的同志都是好同志,你们一定要继续努力,要经受住组织的考验嘛,决不能因此影响情绪,影响工作。通过这次推荐,我们应当反思一下,群众为什么不认可我们?我们能说群众错了吗?群众是真正的英雄。我们应当多从自身找问题,多找找自身的不足,然后,彻底改正那些不足,把心思仍然放在工作上。要比从前更加努力,更加谦虚、谨慎,要拿出实实在在的政绩来,向组织部门、向群众交一份满意的答卷,相信群众会认可我们的。”哈小全感觉单治的话,语重心长,他频频点头,并暗下决心,一定要干出个样子来,让大家服气。

晚上快下班的时候,黄隐来找哈小全。

“晚上有事吗?没事咱哥俩喝酒去,想跟你聊聊。”哈小全不知黄隐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再说他从来不愿和这个竞争对手多交往,他深恐一不留神把自己的心思暴露给对手,将来会输得更惨。他迟疑了一下。

“我今天得送孩子上家教。要不……”“送孩子上什么家教,让弟妹送不就结了,我有要紧的事和你说。”哈小全只好给小玉打电话。

他随着黄隐进了一家比较偏僻的小饭馆,没有多少人,便于聊天,卫生也不错。黄隐点了四个菜,要了一瓶二锅头。他打开酒瓶,两人二一添作五,一人一杯。哈小全在酒上并不推辞。菜也马上上来了。

黄隐端起杯来,两人都呷了一口酒,吃了几口菜。黄隐给哈小全递过一支“红云”,两人点上。

“小全,老单把咱耍了。”哈小全听了心里一惊。“你可别这么说,咱可是单局长一手提拔起来的,是他的嫡系,是他的亲弟兄,他能耍咱?”

“天真,你太天真了!小全,今天可是没有外人,咱打开天窗说亮话,谁也别藏着掖着。我知道,咱俩在某种意义上是竞争对手,可现在咱让人家耍了,就别再斗了。你还蒙在鼓里呢。开始,我也没多想,经冷薇这么一点拨,我什么都明白了。我问你,一名副局长,也就是一职,一职应当有几个后备?”

“一职二备呀。”“为什么推荐的时候出了四备?出了四个候选人?”

“是不是组织部有要求?”

“有屁要求,这是单治耍的花样。候选人多了自然票数不集中,票数不集中,那谁也过不了半数。”黄隐把筷子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引得其他饭桌的人纷纷回过头来向这边看。

哈小全心有所动,觉得黄隐说的有一定道理。他端起杯子猛地喝了一大口酒,嗓子有点烧得慌,便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块白斩鸡放进嘴里。

“那,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我想,无非有这么几点:一是维持现状,继续一手遮天,独断专行。真上来一个就不同了,有可能二比一,还能一个人说了算吗?二是都上来了,他怕没人给他干活了。现在这样,他总能拿饵钓着你,牵着你的鼻子走,想怎么摆布你就怎么摆布你。第三,或许他对这些人都不中意,他有自己的意中人。”哈小全又默默地呷了一大口酒,黄隐的分析让他心烦意乱。果真如此,自己就真是彻底地被单治愚弄了。他联想到老科长曾对单治说的那番别有用心的话,他相信黄隐分析得一点不错。他扔给黄隐一颗“龙泉”烟。两人彼此会意地看着,沉默了一会儿。

黄隐点上烟又说:“冷薇砍了三斧子半,又缩回去了,为什么?她在那屋成天发牢骚,说老单根本就拿她不当回事,什么事也不和她商量,就比如推荐副局长的事,根本就不和她通气。她分管的科室,科长们开始还向她请示工作,她定下来的事,没过五分钟就让单治否了,索性科长们都直捅一把。他们有时向她摊着双手,表示无可奈何,说什么您可别怪我们。”黄隐说着端起杯和哈小全碰了一下:“一拇吧。”两人喝了。黄隐又继续说:“冷薇说,我看出来了,现在他不光是玩儿你们,其实也在玩儿我,我差点上了他的当,不过现在觉悟还不迟,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小全,我们也该醒醒啦,难道我们的见识还不如一个女人?”

哈小全沉吟了一下说:“我不是给他单治一个人干工作,我给国家干,对得起国家给的俸禄;我给自己干,我要养家糊口。他要真是玩人,那他一定不会长久,他会失去人心。你玩一次、两次行,如今这时代,谁也不是傻子。”“说得深刻。来,干杯!”他们一饮而尽。黄隐说:“再来一瓶吧,酒逢知己千杯少。”哈小全点头同意。黄隐又来了个二一添作五。

哈小全说:“你有什么可担心的,你上面有人,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你听谁说的?我们家三代平民,没根没叶,谁骗你谁是孙子。”哈小全想:黄隐说得确实不是瞎话,这又是单治玩的花样。我真是愚蠢,如果黄隐上面有人,何至于等到今天。“那,单治到底中意谁呢?莫非是白晶。她和你一样也属于“六八三五”。不过,她是副科级,还差着一道坎呢。”“这有什么难的,先提正科。”黄隐不屑地说道。

“妈的,女人腿一翘,咱这几年就白干了。我操他奶奶的。等着瞧,咱谁他妈也别想上。喝酒。”哈小全在严酷的现实还有浓烈的酒劲撞击下,一改平日谨小慎微的作风。

黄隐一怔,立即说道:“对,对,谁他……他妈也别……别想上。干……”黄隐喝得红头涨脸,舌头都短了。

他们哈哈大笑着。哈小全感觉两个人酒越喝越多,话越说越多,关系越来越近乎。但他非常清醒地知道,前面的路并不是很好走。

他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回的家。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他感觉头痛欲裂,看见小玉正收拾东西,准备送儿子上学。

“你昨晚怎么又喝那么多酒,不要命啦!回家来,嘴里还不干不净,骂什么白骨精。”“没什么。你给我单位打个电话,就说我不舒服,别说我喝醉了,我今天痛痛快快睡一天。”不管哈小全内心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但日子仍然像潺潺的流水一样流淌着。他被生活的惯性推着,他表现出来的还是从前的那个他,但他内心中有些事已大打了折扣。他再不会把一颗赤诚火热的心捧出来了。

一到周六,单治就让哈小全通知一部分人加班。一般来讲,他先向大家传达一周来市区会议精神,然后由大家向他汇报本周工作,研究下周日程安排,有时事不多,就聊闲篇。没事了也不让大家回家,等耗到了吃饭的钟点,单治就对哈小全说:“我说主任,我们大家这么辛苦,中午是不是得犒劳犒劳我们。”哈小全就忙不迭地给餐馆打电话定桌。餐馆也是换着家地吃。冷薇一般是冷着面孔说声:“我还有事。”站起来就走人。冷薇走了正中下怀。中午,单治和大家推杯换盏,喝得痛快淋漓,听着哥几个抬轿子的话,他心里一定颇为受用,因为他一脸的热情洋溢。黄隐这小子最能拍了,最能抬轿子了,给单治一顶又一顶地送高帽,毫不脸红,你还真看不出他对单治其实有一肚子的不满。喝完了酒,下午几个人留下陪单治搓麻。要么来了兴致就去歌舞厅唱歌跳舞,有时有意识地不叫着白晶,哈小全就让舞厅叫几个陪跳舞的。黑暗中,单治和大家一样,和女人们打情骂俏,动手动脚。要么就去洗桑拿、按摩,哈小全也渐渐知道了什么是泰式,什么是中式。一时觉得这一世没有白来,也算和单治吃过见过了。单治有时对哈小全发感慨:“现在不吃、不喝、不玩,等退了休还有机会吗?”哈小全只有投其所好,尽情地为他安排。

冷薇私下对哈小全发牢骚:“你说你们这是办的什么事?大周六折腾大伙来了,又没什么事,聊大天耗点,完了事用公款一通大吃大喝。你们不怕群众戳你们的脊梁骨?现在大伙已经有意见了,总是那么几个人去吃喝,几百几千地那么花。听说还唱歌、跳舞、搓麻、洗桑拿,吃喝嫖赌,你们都占全了。再这样下去,就会出大问题了!”哈小全被冷薇说得无言以对,嗫嚅了半天才说:“冷局,我是磨坊的磨,我也没有办法。”“你就应当抵制这种不正之风。你多安排点好事!我提过多少次了,三年了,没有给大伙体检了,妇女同志有什么妇科病,有多少干部有心脑血管病、血压高、肝肾肠胃病,你们关心过吗?这是关心群众生活最直接的体现。你们就知道围着一个人转!”哈小全不是没有向单治提过体检的事,但单治说什么也不同意,想必是和冷薇怄气。不光是体检的事,其实他在底下还听说了,大伙对两年不给报医药费意见很大。有人发牢骚说,单局长长年治疗颈椎病,一张支票压在医院,随便花,他敢情不用报医药费,我们怎么办?能把这话原锅端给单治吗?他疑心那么重,万一他真查是谁说的怎么办?我决不能指出是谁说的,那样就会得罪人。

给光明副食店打过去的钱,也成了一笔烂账,反正一张票据已经在局里下了账,那里的钱可以随便花。吃喝玩乐,迎来送往,上下打点,凡是不好下账的,都从光明副食的那笔钱出。有一次,哈小全陪单治、黄隐去钓鱼,三个人钓了二百多斤,费用就是从光明出的。

哈小全还曾经暗示光明副食店的老秋,我们局长吃菜可就方便了。老秋自然心领神会,反正是不花我的钱,隔三岔五地总给老单送菜、送肉,直到把单家的冰箱填满为止,过年过节还要送烟、送酒、送茶。

完事,老秋把账一记,这钱总不动,也增加不了店里的营业额,你们不好意思花,我帮你们花。

局里的会计们猴精,她们知道给光明副食打了多少款,细细算来,给大伙办年货,总共花了不到两万元,可是下账的票据却是五万元,她们问哈小全那三万哪去了,哈小全说,反正我没贪污。

有些事你们少打听,现在哪个单位不是这样,为了好花钱,只能采用非常手段。会计们甩出一句,反正这钱没花在我们大伙身上,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谁得便宜谁心里明白。我们都看着呢,看谁作出报来!底下议论最多的就是事务所的所谓个人承包,事务所和局里没有脱钩,也不愿意脱钩,这样背靠局里这棵大树好乘凉,业务好开展,只要每年向局里上缴四万,实行自收自支,自负盈亏。财务收支十分不透明,局里只有单治一人知道事务所的账目。有人私下里按照他们的业务量计算,估计每年纯收入达五、六十万元,单治和事务所的人到底从中捞了多少实惠,大家不敢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