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秦国豪在自家ktv前,吼起了刀郎的《情人》“你是我的情人,像玫瑰花一样的女人,用你那火火的嘴唇,让我在午夜里无尽的销魂;你是我的爱人,像百合花一样的清纯,用你那淡淡的体温,抚平我心中那多情的伤痕……”秦国豪边流泪边唱,发现自己一直鄙薄的刀郎的歌唱起来居然蛮有味道,很能切合苍茫的心情。而且,他的歌并不好唱,高亢的嗓音泼辣的情绪才能将那汉子般炽热的情感挥洒出来。
唱完后,他就跑到“海豚”前面,站在门前,他对着三楼谢安萍的办公室,用张艺谋式的陕西话叫:“安萍,我爱你。”
好几个窗户里探出了头,有人大叫:“叫什么叫,鬼哭狼嚎似的,别耽误我们唱歌。”
秦国豪不管,因为一个美丽的面孔从三楼伸了出来,她对自己招手,他赶紧上去了……谢安萍看着秦国豪,点点头说:“不错,你终于有男子汉的风格了。”
秦国豪看着她说:“安萍,我以后一定摆正心态,不会看不起别人了,也不会自以为是觉得老子天下第一了。”
谢安萍看着他,说:“以前,你跟那些女孩子在一起时,我总是到ktv里唱歌。你知道是哪儿首歌吗?”
秦国豪摇摇头。
谢安萍拉开门走了出去,秦国豪紧紧地跟着她。走到外面,谢安萍拿起麦克风,观众们鼓起掌来。美丽的女老板开口唱歌了,大家自然非常瞩目。音乐响起,秦国豪的眼睛湿了。“天黑了,孤独又慢慢割着,有人的心又开始慢慢疼了;爱很远了,很久没再见了,就这样竟然也能活着。你听寂寞在唱歌,轻轻的,狠狠的,歌声是这么残忍,让人忍不住泪流成河。”
阿桑的《寂寞在唱歌》被谢安萍演绎得如泣如诉。谢安萍唱歌很挑,但却办起了“k歌之王”大赛,每天都听着无数自己不喜欢的歌。她在做事业,而自己只是一味地玩。
想到这里,秦国豪对谢安萍说:“大赛的事,我帮你。咱们俩一起做,一定能成功。”
谢安萍笑了起来,点点头。
秦国豪开始认真做事,他开着车频繁串场,维修机器,调整音色,更新曲库。半个月下来,苍南镇的大街小巷都能听到歌声。有意思的是,离老居民区近的会场演变成了“红歌会”,离工厂近的会场则成了“最新流行歌会”,而离新小区近的会场则又成了“伤感女人曲会”……而入复赛的选手,则都是这几个会的代表。
复赛则不能依赖电脑评分系统了,而是请专业人士做评判。复赛中,镇电视台将现场直播。第一天,一个六十七岁的老头儿上台,大家都愣了。因为他居然穿着绿军装,而且是那种老式的绿军装。看样子他是个老兵,果然,他唱的是《血染的风采》。
“如果要告别,将不再回来,你是否理解,你是否明白……”经典老歌的熟悉旋律响起,无数人心中一动。这首歌为二十多年前那场边疆战争而写,无数英灵血洒边疆,面前这个耳鬓花白的老头一定参加过那场战事,不然,他的歌声不会如此动情……老人唱完后,大家纷纷鼓掌。评委给他的分不低,至少比前面几个打工者选手的分数高。那几个打工者唱的都是街头最流行的歌,虽然唱得很好,但是评委们大多为学院派,自然对这些歌看不入眼。谢安萍觉得评委的局限使得大赛很不公正,但是她却无能为力,因为评委的人选是镇政府办公室定的,她最多安排两三个自己人。
但是,不管是什么出身的评委,都有一份共同的情感,这份情感让他们对老人肃然起敬。主持人采访老人,老人介绍说,他来自黑龙江,在苍南镇打工好几年了。主持人非常惊讶:“你不是苍南镇人啊,你这个年纪的人,应该颐养天年了。你怎么还在打工呢?”
老人淡淡地说,孙女有病,他要给孙女筹看病的钱。这次豁出老脸唱歌,不敢奢望得到一等奖金,能多挣点钱就多挣点,只要孙女的病能好,他就是死了也瞑目了……有观众打进热线电话,说曾经看过这位老人在街头卖唱。老人解释说,白天他在厂里打工,晚上在天桥那里卖唱,收入还不错……老人的脸上满是皱纹,场外观众纷纷发短信支持这位老人晋级,秦国豪也非常感动,掏出手机发短信支持。一时间,老人的场外支持率直线上升,成功晋级。谁知,这时候,镇长打来电话,批评了谢安萍一通。原来,镇长也看了这个节目,要求以后的节目必须审查选手资格。谢安萍莫名其妙,镇长恼怒地说:“堂堂一个退伍老兵,却在街头乞讨,这不恰恰说明政府工作不到位吗?”
谢安萍觉得好笑,人家也没控诉谁啊,只是平淡地说了自己的际遇而已。秦国豪也据理力争,镇长最后说:“事已至此,就让他晋级吧,但是在下一场,一定要把他拿下来。”
谢安萍很气愤地说:“你爸真是个乏味的官僚,我以前还觉得他挺开明的呢,没想到他思想居然这么古板。”
秦国豪替老爸说话:“这几年苍南镇发展迅速,GDP每年都是10%以上增长,我老爸的能力有目共睹。”
谢安萍却冷笑说:“有目共睹?那为什么占苍南镇70%人口的打工人群连咱们这次档次的ktv都消费不起,还逼得我又是降价又是想出这么个招数刺激他们。”
秦国豪不吭声了。谢安萍真想撂挑子不干了,但又害怕老爸和大哥被人家穿小鞋,只好继续。接下来,镇长办公室又打来电话,召开大赛组委会。镇长亲自出席会议,说“k歌之王”大赛是苍南镇今年的一大文化盛事,一定要体现出各条战线的风采。眼下的大赛,打工人群多了点,其他行业的如医生、公务员、教师、法律工作者等,人数偏少……镇长的意思是,明面上还是按照原来的规则进行,但实际上,要考虑社会和谐,要确保每个行业的劳动者的均衡。学院派的评委没有异议,一个搞美声唱法的女老师近乎谄媚地说:“领导看问题真准,咱们的大赛固然是群众活动,但是也要体现文化的先进性,不能让咱们的大赛变成恶俗歌曲的大杂烩。”
谢安萍忍不住说:“从行业上来说,打工者选手的人数是多了点,但问题是他们的人数多啊,咱们有十万打工仔,医生能有多少?教师能有多少?公交车司机能有多少?如果按行业来,那咱这大赛岂不跟奥运圣火传递那样成了精英们的节目……”
镇长只是笑,没做声,但旁人却反驳起来,谢安萍独木难支,只好说:“你们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吧,这事我不管了。真搞笑,大赛是我办的,末了我什么主都做不了。”
镇长却开口说:“这事组织者还是你,没办法,那个约会一小时的噱头实在太是深入人心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会议室里充满欢乐的气氛。谢安萍暗自祈祷:“这场大赛赶紧结束吧。”
第二场晋级赛时,那个老兵选手被淘汰了。不久,电视台曝光了他的真实身份。原来,他并不是真正的老兵,而只是一名普通的老头儿。为了挣去高额奖金,他买来旧军装,伪装成老兵,骗取同情……秦国豪看了,感叹地说:“这老头儿真会演戏,为了钱,这人什么都敢干啊。”
谢安萍白了他一眼,说:“他是假的又如何?孙女有病无钱治是真的吧?在咱这里街头卖唱四五年是真的吧?人家歌唱的确实不错,撇开假冒身份不讲,就他那特殊的年龄,不凡的唱功,再晋一级不成问题吧?”
秦国豪明白了,原来这老头儿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如果他不搞什么“悲惨老兵”,兴许不会这么快就被淘汰了呢。谢国萍看着场上的选手,那是一个漂亮女医生,激情澎湃地唱着《天使之歌》。这首歌特请省里一位教授谱曲,歌颂白衣天使的。歌颂医生没什么问题,但这种歌在“k歌大赛”上出现,就显得颇为滑稽。
好在,万永强作为打工者选手,成功地闯到了这一关。谢安萍非常希望他能有出色表现,让那些歧视打工者的评委们闭嘴。事实上,万永强在台上一直唱着高难度的民歌,比如《青藏高原》《天路》等,都是主旋律歌曲,很考验唱功,他都演绎得不错。
这次,他要唱一首周杰伦的《蜗牛》。当他上台时,大家惊奇地发现,他左手拿麦克风,右手缠满了绷带,唱歌的过程中,边唱边流泪。他唱的确实很好,唱完后,主持人采访他,问他手怎么了,他说:“操作机床时,被机床咬了一下,右手断了三根指头。”主持人大吃一惊,问:“那你带着伤参赛啊?应该在医院休养身体。”万永强一脸淡然地说:“做五金行业的,断指是最平常的事,这种事甚至都不能算是工伤了。我的很多朋友,昨天断了一根指头,在医院里包扎一下,第二天照样上班。挣钱要紧么!”
主持人接不住话了,只好说:“那你有什么愿望吗?”
万永强说:“我想当冠军,拿三十万奖金,然后就回老家,永远不来这里了。”
谢安萍跺脚:这家伙,心眼怎么这么实诚啊?
这一场,他又一次晋级。下场后,谢安萍问他:“你不是在建筑队干吗?怎么去五金厂了?”
万永强挠挠头说:“五金厂比较挣钱!”
谢安萍叹息一声说:“恐怕你拿不到冠军了——你那张嘴,把不该说的话都说了。”
万永强一阵茫然:“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果然,镇长办公室打来电话的,要求在“五进三”中将万永强淘汰掉,原因不言自明。秦国豪很郁闷,如果万永强拿到冠军了,他跟谢安萍约会一小时也没什么。但他被淘汰了,那晋级的就有可能是那两个年轻男医生了外加两个检察院的女法官了。他对谢安萍说:“到时候让万永强挑个好歌,让他高水平发挥,我就不信,现场直播,百万双眼睛盯着,评委们能瞎搞将他搞掉。”
谢安萍很感兴趣。如果能让万永强闯到最后一关,那这场大赛也还算有个不坏的结果。想到此,她在秦国豪耳边说了几句话,秦国豪点点头。之后,全市的低档ktv里的电视屏幕上便反复出现一行小字“请你支持打工选手万永强,付出一毛钱,出咱一口气,苍南镇打工者团结起来。”
当天晚上,万永强在欢呼声中上台,无数人聚首在电视机前看直播。万永强上台,但大家都愣了,他的左手,居然也缠满了绷带。他用两个手掌捧着麦克风,像手捧一束圣火。他唱了一首很老的歌《水手》,这是残疾人歌手郑智化的代表曲,而此时的演唱者,上次右手断了三个指头,隔了两天,左手又断了两个指头,成了名副其实的残疾人了。
听着他沙哑的声音,现场观众一个劲地鼓掌,电视机前的观众眼睛也都湿润了。流泪的还有更多的打工者,在这个五金之城里,断指的打工者快上万了,看到万永强,无数人心中的心酸浮上心头,他们唯一的行动,就是拿起手机,编辑短信支持。
评委中不少人动了恻隐之心,他们没有给万永强打高分,但也没人打低分。而场外观众则一边倒地支持万永强,他得到了13万名观众的支持,也就是说,苍南镇老百姓也把票投给了他,而和他同台的医生和女法官支持率低得可怜,他们几乎都羞愧得要下台了。
结果,万永强成功晋级决赛。谢安萍的手机又响了,看到那个熟悉的号码,谢安萍苦笑,将电话给了秦国豪,秦国豪接了,说:“爸,拜托你别说了好不好,这事你本来就不该参与,那么多事都需要你操心。这事跟安萍无关,拉票的事是我干的……”
谢安萍朝他竖起了大拇指。在爸爸面前,秦国豪从来都是像老鼠见猫一样,这次难得一次反叛。
谢安萍非常希望万永强能获奖,在几个选手中,他唱功最好,而且,他最需要那笔奖金。万永强也表示一定好好唱,拿到奖金,以后的生活费用就有着落了。
最后一场比赛,市电视台也派来了转播车。苍南镇的大小工厂当天晚上都不再加班,工人们拿着手机,编辑好短信,支持万永强。然而,万永强没有上台。谢安萍打他的电话,却关机。谢安萍很失望,大家很失望,连最后比赛的两名选手也掩饰不住失望的情绪,他们唱歌心不在焉,评委们情绪也很低落。来现场观看的副市长对镇长说:“没那个打工者选手参加,决赛不好看。”
镇长非常后悔。上午,镇里派车将万永强送离了苍南镇。镇里给了他十万块钱,并对他说,你参加,也不会得冠军,不参加,这十万块钱就是你的……想来想去,万永强答应了。
就在大家都很失望之际,没想到,主持人突然上台,很激动地说:“选手万永强赶了过来,他的参赛曲目是秦腔《绥德汉子》”
镇长愣了。谁也没想到,万永强在广州火车站里逡巡了一圈又一圈,想来想去,他又坐火车回来了。备选伴奏中没有秦腔,万永强拜拜手,白色的绷带刺人眼球。
没有伴奏,连麦克风都不用。一声吼唱“啊呀呀,八百里秦川,走出我绥德的汉。娶米脂的婆姨,挣干净的钱。汗水摔进黄土,凝成顶天立地的男……”
声音高亢豪迈,最后一排的观众都能听见。没有悲怆,没有可怜,只有豪迈和不凡。无数人情不自禁地站起来,大声地跟着吼,不知道吼什么词,但大家只管把心中想到的词吼喊出来。一曲秦腔吼完,尽管呼呼喘气,但每个人心中都激动难抑。
秦国豪也吼了一阵,他翻来覆去地喊一个词:“安萍,我爱你。”
……
三天后,在一个餐厅里,万永强跟谢安萍相对而坐,谢安萍伸出白润如玉的小手,说:“祝贺你,k歌之王。”
万永强羞赧地笑,说“算了,不握了。”
谢安萍笑着问:“怕什么?”
万永强看了看旁边的侍者,侍者彬彬有礼地问:“先生,要什么服务吗?”
谢安萍白了他一眼:“秦国豪,别插嘴,好好服务。”
这家餐厅是秦国豪开的,中间有个舞台,每天都有人在上面唱歌。他请万永强做专职歌者,今天,老板在一旁伺候着,万永强有十万个胆子,也不敢跟老板女人握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