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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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文人那点事(1)

文化馆正式编制是二十八个,平时上班的人却是不多。原来大家是坐班的,实行几次都没有进行下去。原因很简单,画画的,雕塑的,弹琴的,跳舞的等等,都说要去下面做辅导。为人民服务,坐班就显得不方便。王馆长审时度势,只好规定,搞艺术的辅导老师们都不用坐班了。只有馆里有活动,才会叫值班室的老韩头通知大家来。那么,整个文化馆上班的工作人员只有王馆长、夏副馆长、赵书记、办公室的老张和小许、财务室的苏红梅和郑秀兰。通常情况是上午大家都要来馆里看看。下午就说不准了,基本上是老韩头一个人在值班。老韩头是临时工,他在文化馆里兢兢业业干了十五年了,没有编制。

王馆长其实也落个省心。坐班的时候,人多嘴杂,麻烦不断。一大帮子人挤在一个屋子里打扑克抓娘娘,脸蛋子上贴着花花绿绿的纸条子。有个别素质不高的,还会在房间里弄一脸盆往避孕套里灌水,这样的恶作剧显然对文人的影响不好。

文化馆的大楼在闹市中间,八层楼,看着挺雄伟。可没有几个人知道这是文化馆的办公地点。原因是整座文化馆大楼面积的四分之三出租给一家歌舞厅了。遇到下雨阴天的,文化馆上班的工作人员打车跟司机不能说是去文化馆,要说去“为你好”就行了。“为你好”就是那家歌舞厅,全城的司机师傅都知道。

王馆长很多事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艺术家们下乡下基层辅导的时候,大约只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的几天,最多不会超过两个星期。他们都在楼下办自己的班,古筝班,琵琶班,二胡班,拉丁舞班,书法班,绘画班等等等等。世界上所有的艺术门类,不管你是多么冷门,在这都能够找到相应的学习班。只要你肯出钱,只要你肯学习。现在的家长,为这事热衷着呢,生源不成问题。他们会自己主动找上门来,艺术家们也省了做广告的钱了。

在文化馆办班有两点好处,一是文化馆的牌子亮。搞艺术的地方货真价实,家长们放心。二是房子是文化馆自己的。羊毛出在羊身上。能省点就省点。其实,说白了就是耍赖皮。房租是不能按时按照原来说好的价钱给的。王馆长没别的办法。更何况,大家都知道王馆长和赵书记不和已久。王馆长是聪明的人,自然不会得罪底下这帮,使自己在馆里兵力上处于下风。

一大早文化局艺术科就打来了电话,跟王馆长交待第六届“广场之夏”晚会的布置情况。跟往年一样,文化馆还要组织一台节目。王馆长顺手记下来就把纸条交给了夏副馆长去组织安排。

夏小芸是年初来文化馆做副馆长的。没来之前在县里的图书馆工作,图书馆里事也不少,主要是两个馆长之间有矛盾,夏小芸夹在中间不好做人。王馆长是夏小芸的校友,都从省城一所大学的中文系毕业的。两个人早些年就彼此认识,王馆长那时候是省里小有名气的青年作家。夏小芸爱写诗,一直仰慕王馆长。王馆长从政以后再不写文章了,他现在主要热衷于炒股票买基金。夏小芸的女儿十八岁,在英国上学,两年没回来了。老公是城建局的副局长,两个人的感情不咸不淡,勉强维持着。城建局的副局长一直怀疑夏小芸和王馆长有暧昧关系。总是监视夏小芸的一举一动。

夏小芸调来文化馆,全靠的是王馆长的极力推荐。夏小芸烦闷的时候就约王馆长出来喝茶,夏小芸喜欢喝茶,她的身上,还保留着诗人的气质。隔着桌子,夏小芸给王馆长朗诵了一首新写的诗歌。王馆长就被夏小芸的优雅彻底打动了。王馆长暂时停止了谈论股票的涨停,王馆长动情地说:小芸,你来文化馆上班吧。这里的工作很清闲。你可以安静地写诗歌。

其实,说是工作清闲,夏小芸来的半年里,基本上没有清闲着。原因是馆里还缺少一个主管后勤的副馆长。本来是说好调来的,文化局那边出了差头,迟迟不能落实。没有办法,业务和后勤的事情,夏小芸只好一个人担起来。这中间,夏小芸的第一本诗集出版,文化馆出面给开了新书首发式。省里的一家文学刊物做了专门介绍。问题出在那期文学刊物上,刊发了一个作者写来的评论文章。里面有几句提到了对夏小芸本人的爱慕。城建局的副局长醋意大发,怀疑是王馆长用笔名整的事。夏小芸一直摁着捂着混蛋老公,好说歹说不叫他闹事。这样一来,城建局的副局长更加怀疑夏小芸一定有事,更加肆无忌惮地折磨夏小芸。夏小芸受不了的是老公与她亲热的时候,拼命地咒骂王馆长。

夏小芸就决定跟老公分居了。这些,王馆长一直是不知道的。夏小芸有好几次在王馆长的办公室里想痛快地扑进王馆长的怀抱里哭上一场的。无奈的是,夏小芸没有那个勇气。她不知道王馆长心里是怎么想的。还有,王馆长那时候腹背受敌,馆里的一些职工去文化局揭发王馆长的腐败行为。王馆长正在组织人员反击,顾不上夏小芸的心事。当然,也顾不上第六届“广场之夏”晚会的节目安排了。夏小芸拿着纸条想,王馆长也真是不容易。那么有才华的一个作家,在仕途上拼得伤痕累累,才华不在了。夏小芸朗诵诗歌的那天,还发现了王馆长头上的几根白头发。那时候,他们坐得很近。夏小芸突然说,梦石,我给你拔掉白头发吧。王馆长显然是没有做好准备,愣了一下。梦石是王馆长当作家时用的笔名,已经很多年不用了。夏小芸就伸出手来,给王馆长拔白头发,这时候财务室的郑秀兰就从茶楼外面进来了。她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见。

很快,小城的文化圈子里就有了一些关于王馆长和夏小芸的传闻。夏小芸的老公就在跟夏小芸房事的时候,拼命咒骂王馆长。两个人分居也就成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了。

夏小芸发现晚会的时间很紧迫,下周四正式开始演出,准备新节目时间有点不够用了。夏小芸去赵书记的房间里做了汇报。赵书记正在赶写一篇理论文章,也算是读后感。见夏小芸进来,热情地给倒水。夏小芸还没说晚会节目的事情,赵书记抢先给夏小芸安排了工作。赵书记说,文化局的李书记在前不久全局文化工作会议上做的“关于加强文化干部自身修养和党员廉政建设的一些想法”的报告,实在是深入人心,鼓舞人心,我连夜写了篇文章,想发在《文化馆工作通讯》上,可是总觉得欠缺些什么东西。夏馆长是有名的笔杆子,麻烦你帮助润色一下。

夏小芸拗不过,只好接了。听了赵书记阐述了一大顿感想和体会,夏小芸说了节目的事情。赵书记说,我中午还要赶个饭局,事情你看着办。王馆长把事情交给你,你就放开手脚干。

夏小芸松了一口气,开始着手准备节目。

中午下班的时候在门口遇见了办拉丁舞班的刘满力,夏小芸喊,满力,满力,你停一下。刘满力骑个电动车,“嗖”地一下子就过去了,是压根没听见夏小芸的喊话,还是故意跑掉的,夏小芸不得而知。夏小芸只好找老韩头,嘱咐他中午给艺术家们打电话,就说下午要在馆里开会。老韩头答应的挺好,整个下午一个人也没有来。夏小芸的节目单上一个节目都没有落实,真的很生气了,进收发室问老韩头的电话是怎么打的。

老韩头说电话都打了,没问题的。他们不来,我是没有办法。这事你犯不着跟我发火,问问王馆长怎么办吧。

夏小芸很沮丧,只好给王馆长打了电话。王馆长在电话里压低了声音说,你等会,我在开会,稍后我打给你。夏小芸只好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办公室里等王馆长的电话。好不容易王馆长把电话打过来了。夏小芸就把事情的经过说了,还赌气说这样的工作我不干了,我还哪里像个馆长,谁还把我当作了馆长?知道这样,我还不如在图书馆工作呢。王馆长的声音很嘶哑,显然这些天为了澄清自己,身心疲惫。王馆长说,小芸,文化人都是这样的脾气,慢慢你就适应了。其实,说白了,文人那点事也没啥。

夏小芸说,我适应不了,正常上班的就是几个领导,来领导检查开会都是馆长在摆桌子扫地。王馆长笑了笑,说,明天上午你安排吧,他们都会去馆里的。

夏小芸挂了电话,气倒消了。心想,看你王馆长怎么处理这件事情,明天上午我不信他们就真能来馆里报道。

下班的时候,夏小芸发现老韩头往收发室里搬木箱。过去看了,都是葡萄。木箱也是统一规格制作的,里面装着鲜葡萄。夏小芸知道是郊区的葡萄今年高产,却因为交通原因卖不出去。晨报的记者写成报道在报纸发表以后,市长在全市工作会议上号召各部门要通力合作解决葡萄积压的问题。市长还以身作则自己掏腰包买了葡萄,亲自在电视上吃了葡萄。在市长的带动下,今年的夏天,整个城市的大街小巷里都弥漫着葡萄的味道。

第二天早晨,夏小芸刚到文化馆,就见文化馆二十八个编制的工作人员基本都到齐了。敲架子鼓的郝刚没来,是他小姨子代表他来的。夏小芸说,你们知道消夏晚会的事情了?郝刚的小姨子说,没有听说啊,我姐夫在深圳演出,要我来文化馆领葡萄来了。

夏小芸明白了,大家伙都是来领葡萄来了。不过,远在深圳的郝刚竟然知道艺术馆要分葡萄,真是很神奇的事情。

夏小芸就地开展了工作,分葡萄的间隙谈了筹备晚会节目的事情。艺术家们都给了模棱两可的态度。还有的牢骚满腹说了去年甚至前年王馆长说话不算话拉屎往回坐的事。尽管七百年的谷子八百年糠的不挨界,却对现在组织节目有很充分的现实警醒意义。那就是,这样的节目不给补助或者不先发补助,没有谁去参加,言外之意还有这样一层意思,谁******不攻守同盟主动参加谁家生孩子就没屁眼。

夏小芸的工作开展得毫无进展。正在跟艺术家们磨嘴皮子,二胡班的满老师抱着葡萄箱子说话了。满老师六十多岁,早退休了。满老师说,大热的天,夏馆长也不容易。不就是演个节目吗,我的班可以去演。

满老师说完就走了,满屋子的人都不说话,领葡萄的节奏就慢了下来。办公室的老张和小许说,夏馆长,天太热了,下午再发吧。中午不回去了,馆里管饭吧。

馆里管饭都是加班的时候,分葡萄也算是工作,夏小芸给饭店打了电话。统计盒饭人数的时候,发现除了满老师和郝刚的小姨子抱着葡萄箱子走了以外,大家都在等着在文化馆吃盒饭。

盒饭吃得很香甜,雕塑家有点抱怨没管酒喝。要自己掏钱去买啤酒,后来在画家的劝说下就此罢手。长头发的音乐家特别深沉,整个上午和中午都不怎么说话,文质彬彬的。夏小芸对他很有好感,中午吃完盒饭就到音乐家的房间里谈晚会节目的事情。音乐家留着长发,披肩,梳理得比夏小芸还要仔细。谈话进展得很顺利。音乐家把门关上,看左右没人的时候说。夏馆长,我知道你是好人。咱们馆里,林子深啥鸟都有。其实,我一直是站在王馆长这边的。只是平时的时候我不显露出来。我知道你是王馆长的人。跟你说实话,我是王馆长派来打入敌人内部的卧底。

夏小芸听着这话多少有点别扭。不知道音乐家说自己是王馆长的人到底是啥意思。

音乐家继续眉飞色舞,说,夏馆长你把肚子放心里。不是,是把心放肚子里。他们反不了天,一脚踢卵子上了——没****事。谁也撩不了挑子。节目我早准备好了,两首曲子还没最后定,一首是《回家》,一首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主要是叫我爱人给参谋参谋,她那天也要来看节目。如果她喜欢《回家》我就演奏《回家》,如果她喜欢《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我就演奏《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夏小芸还是被音乐家的真诚感动了,尤其是音乐家后面尊重爱人的话,充满了温馨的气息。前面说的“一脚踢卵子”的事有点少儿不宜。夏小芸说,都可以,两首我都喜欢。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具体演奏哪首,您和爱人定吧。

音乐家在说话的间歇一直在发短信,夏小芸看不到音乐家发的是什么。音乐家发的短信内容很有意思,是发给隔壁财务室的苏红梅的。先是问吃了吗?苏红梅回复说废话,你一直馋猫似地盯着我,数我盒里的米粒,还问我啊?音乐家的手机就放在桌子上,跟夏小芸说几句话就响一下,响一下音乐家就抱歉地说,业务忙。然后滴溜溜地回复。音乐家接下来发的短信内容是这样的:我真想天下大乱,我做土匪,劫你做压寨夫人。隔壁的苏红梅在聊天上网,回复一条说,呵呵,做土匪很危险哦,你有那狗胆吗?音乐家果然狗胆包天继续回复:是很危险,也最刺激。跃马扬枪,脱个精光。天天日你,地久天长。

苏红梅去了一趟厕所,葡萄吃多了,撒了泡热尿,在厕所里看到了音乐家发来的短信,有些气了。先是回复了一条:你真是流氓。觉得不解气,提了裙子,奔音乐家的房间来,抬脚就把门踹开了。因为用力过大,门开了又关上最后又弹开了。

夏小芸吓一跳,说小苏咋了?苏红梅也发蒙了,不知道夏小芸在音乐家的房间里。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节目安排虽然不乐观,还是有了进展。感谢葡萄。

夏小芸顾不得理会音乐家和苏红梅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草拟了节目单,逐一去落实。都是以个人的名义安排的,夏小芸意识到,打着王馆长或者打着赵书记的名义去安排都不妥当。夏小芸搞不懂这些性格各异的艺术家们究竟是“谁”的人。

农村部是新成立的部门,主要是响应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号召,年初成立的一个部。部里三个人,老黄,祝美红,陈永清。祝美红是唱评剧的,她领完葡萄表态说,唱段评剧选段《花为媒》。节目很老套,夏小芸在图书馆的时候每年都能听到她唱十几遍《花为媒》,不管什么晚会,祝美红肯定是要唱《花为媒》的,夏小芸现在也学会了那段唱:叫一声王俊清你来的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