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不敢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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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张大民的爱情生活(2)

张大民想了想,就按爹教的意思,扛着锄头来到周寡妇家。周寡妇住在村长刘麻子家不远,张大民一会儿就去了,想进屋,似乎不好意思,正巧看到小翠路过,便问,周寡妇菜园在哪里,小翠就指了。他来到菜园,见地很板实,像荒地一般,遂开始抡锄挖起来,且有点学大寨的样子,挥汗如雨,掘地三尺,把深处的石头都刨出来了,用俗话比如,就是砍了树,还要挖疙瘩;再说远点,像抓阶级斗争年月那样,批斗今人不算,还得刨祖宗八代的根。张大民挖地,完全用了这种劲头,身上汗得水泼一般,出气也如牛,显示出一个好劳力的本色。周寡妇开始不知道,后来听邻居讲了,说有人帮她挖地,她就很感动,立即送毛巾去,他用袖子擦汗,没接毛巾,仍呼哧呼哧挖地;待地挖完,留他吃饭,他憨憨地笑笑,说不吃;让他进家去喝水,他摆摆头说不渴;让他在家里玩会儿,说说话,他仰头看看天,说日头已快落山了,要早点回去。寡妇始终是妇道人家,还要着面子,又不可能像暗道的妓那样,强蛮地留着男人歇宿,抑或说更露骨的话,见他执意要回家,只得眼睁睁看着他走,还是礼节地说了三个字:受累了。

当然,周寡妇到底怎样一个心意,张大民不清楚,他这人不会揣摸女人,什么时候都单纯,性情很少泛滥,那张嘴好像只是吃饭,没有别的功能;那双眼睛,好像只会看路,没有别的用途;还有那双耳朵,从不分辨来自他人的话意。周寡妇那话,那眼神,那举动,足以让一个憨人领会到其中的意思,然而,张大民似乎一点都没反应,切切实实又不是大智若愚,是真笨,是名笨。

他从周寡妇那儿回到家,爹一怔,看看天色渐晚,就有些奇怪,问他,为什么不在那里吃饭,为什么不在那里歇宿。他就倔倔地回答了爹的问话:我一个大男人,好意思在一个寡妇家吃饭歇宿吗?挖点菜园,又不是好大的功劳,还麻烦人家干啥?

爹捣着指头说:狗东西真蠢,她同意嫁你,就是你的人了,你咋还这样笨呢?人家刘麻子都五十多岁了,还想尽办法缠她,你这是名正言顺要讨她做老婆,有啥事不能干的?

张大民说:爹,刘麻子耍流氓,你咋能让我学他?我和周寡妇又没敲锣打鼓结婚,也没办酒席接客,能在人家屋里干坏事么?

爹有些生气了,说子不教,父之过,有些做法应该打开窗户说亮话,然后指点他说:讨一个寡妇人家,又不是讨小翠那样的黄花闺女,悄悄到一块去就行了,还用得着热闹吗?

张大民不能接受,他没听爹的,觉得这样太羞。

又过了三五天,爹又用了心思,催他再去周寡妇家干活,他自然不理会爹的邪意,摇了摇头,说那片菜地上次就挖完了,还让去干啥?

这样缺乏生机活力的男人,别说死水难以搅成活水,竟连活水也很快变成死水了,男女情意需要速度,在于一方大胆点火,一方拼命加油,否则就烧不起来,也烧不旺。无火哪能生激情,没有激情谈何爱情,没有爱情哪有火焰,没有火焰哪有人烟。张大民和周寡妇的事,就这样有始无终,停留在那里不进不退。

有一天,小翠见到张大民,开玩笑说:你这样的人讨老婆,要女方缠你才能成。

张大民没有理解小翠话意,当她说周寡妇的事,便回答说:她没缠我,你可不能说周寡妇这种话,她是好人。

小翠红着脸笑,说:大民哥,你确实是个老实的好人,天下都少。

张大民说:我知道自己没出息,那次给你爸祝寿,说了几句不好的话,我不是有意的。

小翠说:还说这些干啥,祝你和周寡妇早成。

当然,事情成不成,取决于周寡妇。没隔几天,周寡妇有些性急,托人给张大民的爹捎信,想让张大民过去一下,说檐沟堵塞了,帮着清一清。在爹看来,这是一次极好的机会,便教张大民说:人家让你清理檐沟,你不要干得太快,一天清不完就清两天,两天清不完就清三天,不要来去跑,就在那儿住嘛。

张大民还是老观点:我一个大男人,在一个寡妇家住着好意思么?

爹愤怒地骂他:你狗东西是猪,永远不开窍,老子当年遇到你娘在门上讨米,当天晚上就成亲了;像你这样,一辈子都会打光棍。

张大民没有说话,就扛上自家锄头,到了周寡妇家,首先检查房子四周,发现檐沟并没堵塞,就问周寡妇,哪儿堵了?

周寡妇心里笑,知道他是笨人,但这种憨愚,却是一个女人非常喜欢的。

张大民望着她说:这檐沟没堵,你咋说堵了呢?

周寡妇说:你先在家玩一会儿吧,肯定有事让你做。

张大民说:你让修檐沟,檐沟没堵,还让做啥事,你说我去做。

周寡妇让他进屋去,有话要说。他只得迟迟疑疑跟在人家身后,进了屋,就在一把椅子上坐下,周寡妇就开门见山问他:大民,你说说到底咋想的?

张大民说:我想把檐沟修好就回去;还有啥事让干,我现在就干。

周寡妇忍住笑,说:我问你爹说的事,你有啥想法?

张大民听懂了什么意思,干干脆脆地说了一句:你****就干,只要你不嫌我,啥活我就给你干,以后让干啥,带个信我就来。重活你干不了,都留着让我干。

周寡妇有些感动,痴痴地看着他,不知说啥好,她多么希望张大民将她看着,或者扑上来,使劲地抱住她,提出狂野的要求,做点狂野的事,让她重新获得已逝的激情和暖意。然而,这个憨笨的人,很安静地垂着头,用左手扣右手的指甲,似乎没有一点反应。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有人大叫,说前面翻了一辆汽车,还摔死了人。张大民一听,死人可不是一个小事,便不再久坐,急切地跑到现场一看,发现一辆农用车,翻到山下去了,四轮朝天,车子旁边的草丛里,还躺着两个血淋淋的人,既不动弹,也不呻吟,显然已经死了。周寡妇也赶来看热闹,见死者中有个女人躺在地上,手里还抱着一个包子,周寡妇见财起意,拿起包子便跑。

张大民说:这是人家的东西,不能拿走。

周寡妇说:人就死了,还要包干啥?然后还是拿着包跑了。

这时,张大民将一个血淋淋的男人背上公路,随后又去背那女人,当他用手一端,发现女人还活着,一双手动了一下,接着便微弱地说了一句话:我的包……我儿子的通知书……我的钱……话没说完,又昏过去了。

张大民一摸女人鼻子,还有呼吸,就生出救她的念头,当他正要将女人抱起来,突然感到手被什么刺了一下,一看,地上盘着一条蛇,在他手上咬了一口。张大民痛得难受,使劲捏着伤口,往出挤血,想把毒排出来。他忍着疼,把女人背上公路,再看手,已肿胀起来,好像有股火在胳膊上燃烧。他急忙在岩石边找了一根葛藤,死死地缠着胳膊,不让肿胀往上窜。然后,咬着牙关,在周围看了看,没有人来,就将女人背起来,一步一步往乡诊所走。蛇毒在他身上流动,剧烈的疼痛在撕咬着他,使他眼冒金花,头部眩晕,双腿无力。然而,背上的女人,这是一条活着的生命,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只得坚持往前走。他记得那次背村长老婆,几里山路,好像没用一会功夫就到了,而现在呢,背上似乎压着千斤重物,怎么也挪不动步子。每走一段路,女人就有一次苏醒,用微弱的声音说一句:完了,我的包,我的钱,我儿子的通知书……张大民没有答腔,默默背着她走。他隐隐感到,被蛇咬的那只胳膊,肿得像大锤,捆在胳膊上的葛藤,勒进肉了。他身上开始乏力,想跑,跑不动,一双腿不听指挥,像灌了铅,每前进一步,都要费出很大力气。这时候,他只有一个愿望,盼到能看见一个人,把这女人背到诊所,抑或捎个信,让爹来一下,两人一同救这女人。可是,一个人影都不见,只有苍山和树木,只有鸟叫,只有日头,只有天上的白云。他记得那次背村长老婆,上山越洼,好像飘着在走,一座山,两道洼,眨眼就甩到身后了,现在脚下的路,好像十万八千里。也许那次小翠跟在身后,他骨子里的劲拿出来了?也许那次没被蛇咬,本身有劲?也许那次想讨小翠,什么代价都愿付出?这些力量的焕发,都是讨老婆的原因,现在就是小翠跟着,或者周寡妇跟着,想必也无济于事,蛇伤在要他的命。

张大民口渴得不行,浑身似乎有火在烧,喉管里边,也像窜出火在燎烤,这种熬煎他实在忍受不了,真想周身被凉水泡着,把全身的火灭一灭。

就这样被折磨着走了很久,终于,来到山下,见到了小河里的水。顿时,他好像得救了,慢慢蹲下身子,想把女人放到地上,自己到河里狠狠喝上一肚子水,浇灭体内燃烧的火焰。然而,他双膝一弯,还没蹲下,两人就瘫在地上了,女人身上可能有疼痛,咧了一下嘴,微微地动了动,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他自己呢,心里跳得厉害,周身都不听使唤了,看着流淌的河水,却喝不到嘴。

这时,女人醒过来了,也许听到了水声,嘴唇动了动,在喉管内轻轻说了一句:我想喝水。我的包……我的钱……我儿子的通知书……张大民用了很大力气,可是,还没站直身子就倒了。为了喝到水,他只有一寸一寸往水边移,移了很久,终于接近水了,便将头扎下去,一口气喝了很多水。遂将胳膊伸到水里,泡了泡,感觉得有了精神。于是,便坚持着站了起来,踉踉跄跄走到一棵树下,摘得一片叶子,叠成一个小碗,舀了水让女人喝。

女人把眼睁开,急切地说:你看到我的包没有?

张大民说:我看到了,周寡妇拿去了,我帮你要回来。

女人脸上现出一丝笑容,将眼睛艰难地睁了一下,说:你是好人。

这时,蛇毒扩散,已经侵蚀到张大民的体内,他的心跳加速,头晕目眩,眼放金星,他闭着眼皮,躺在地上再也动弹不了。突然,他听到对面山上有人唱歌:

十个麻子九个怪,

麻子不死是祸害;

十个麻子九个赖,

麻子一生无后代。

张大民睁开眼一看,唱歌的是周寡妇的儿子,他在山垭那儿放牛,一抹阳光将牛照成剪影,还镶了金边。张大民想喊,舌头僵着,也没有力气,叫不出声。

突然,小河拐弯处有骂声传出来:你狗崽子嘴贱,老子上去撕你嘴!

周寡妇的儿子不屈不挠,大声说:你欺负我妈,我就要骂你!

张大民虽然极度痛苦,但还是听出来了,骂人的是村长。这时,他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了,就软软地瘫在地上,像熟睡了一样,什么也不清楚了,只有急切地喘息。当他醒来时,发现睡在医院病床上,爹站在床前,周寡妇、村长和小翠都在,还有那女人也睡在对面,见他醒过来了,几张脸上都有笑。特别是小翠,笑得很灿烂,眼眶里好像还有些湿润,走到床前,对张大民说:你整整晕了两天知道吗?

张大民摇了摇头。

爹说:要谢谢村长,是他和小翠把你送到诊所来的,要不是就没救了。

周寡妇把床上的女人望望,责怪张大民说:你这人糊涂,自己被蛇咬了,还背人家。

那女人对周寡妇说:他确实是好人,老天保佑他早点好,往后多子多孙。

周寡妇说:为了你,他差点丧命了,你以后可得感谢他。

那女人点了点头,说会的。然后,看着张大民,问他:你说我包子谁拿去了,一定请你帮我要回来,那里面还有三千块钱,是我借着给儿子上学的,我给你一千。

张大民摆摆头,说不要。遂对周寡妇说:你把包子还给她吧。

周寡妇脸一红,立即否定说:大民,你说啥包子?我哪里知道?

张大民说:你忘了?你从她身上拿走的那个包子。

周寡妇见张大民这样,有些反感,说:大民,这可是钱的事呀,你咋能顺口开河呢?你啥时见我拿了她的包子?

爹见张大民太老实,立马制止说:你不要乱说,这可不是小事情。

张大民说:爹,我没乱说,她拿了包子就跑回家了。

周寡妇很恼怒,愤愤地说:张大民,你真是中了蛇毒,脑瓜子不清楚了,我这几天回娘家了,啥时见了人家的包子?你不要害我行不行?

张大民仍坚持说:我咋会害你呢,你是拿了人家的包子,咋就不承认呢?

爹翻张大民一眼,说:你****的不要瞎说。

周寡妇恶声恶气说:早知你这样害我,就不该来看你!言罢,怒冲冲地走了。

那女人马上哭了起来,哀求周寡妇说:妹子,我看得出,这小弟确实是个诚实人,不会冤枉你的,你看在我儿子的分上,就把包子还给我吧,那钱我分给你一千。

周寡妇没理她,还是走了。

这件事经纬分明,人证物证都有,女人向派出所报了案。张大民出院那天,警察带着他到了周寡妇家,当面作证,强行地拿走了包子。对这件事,周寡妇愤恨得不行,那天指着张大民的眼睛骂:你这样一个笨猪还想讨老娘,做秋梦去吧!

张大民一声没吭。

爹咬着牙也骂:你****的是个光棍命,好事被你自己糟蹋了,以后老子再也不管你的事!

张大民没有做声,听凭爹的抱怨。

没过几天,这件事传开了,城里来了三个记者,小翠领着他们,上门来采访张大民。记者问他,那天救人的动机是什么?他看看记者,又看看小翠,什么也没讲出来。

爹大概也弄不懂什么叫动机,就提醒他说:城里领导在关心你,有啥话就直着说吧。

记者点点头说: 对对对,你是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张大民想了想,鼓足勇气说:我想到城里工作;我想讨个媳妇。

小翠的脸一下红了,迅速地看了张大民一眼,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爹高兴地笑了,觉得儿子的话说得好,被蛇咬一口,人变得聪明起来了,当着城里的记者,提了要求,说了心里话。

三个记者对望了一眼,同时望着小翠,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