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不敢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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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不该潇洒(1)

菜园的白菜,长得很茂盛,不知谁家的畜生进了菜地,有一片白菜被踩踏,整齐的菜地看得就不顺眼。胡小琴气愤,把畜生糟蹋的白菜拔了,拿回来扔在院场的那棵槐树边,破喉大嗓骂起人来,说谁家的人已断了种,没人再照看畜生了,要是屋里死了男人,她让她男人去日,帮着传个代,往后照看畜生。

这话骂得也够恶的,院场里出来不少人,都直直地站在槐树下,把白菜看着。肖四柱和吴家大婶站在胡小琴身边,像是自己菜地遭了殃,摆头叹息说,这好的菜糟蹋了可惜,是谁家有意把畜生放去的,恨你家白菜长得太好。

赵老二披着一件蓝褂,脸上糊得也不够清洁,样子像刚起床,眼睛还是涩巴巴的,他接了肖四柱和吴家大婶的话说,还有谁家干这种事?你们谁不清楚?他把眼睛看到赵天江家,阴阴地一笑,人家喂狗,就是遭害人的,他愿意让别人跟他一样富裕吗?不会的。

在村院里,胡小琴的嘴很有名,谁得罪她了,她能从早到晚,骂你一天。她把赵老二望着说,不遭害张三,也不遭害李四,偏偏要遭害我们,我男人也没****家的女子,我也没在他爹妈坟头上洒尿;要说富裕,又算个****,你是员外,我不求你,你是地主老财,我不借你钱,你荣华富贵,我讨米不往你门上走,在姑奶奶面前还有哪点优越?

赵老二是个老实人,说话很慢,他对胡小琴说,有啥骂的,白菜再好,你舍不得吃,人家让狗子去踩踩不行?

胡小琴说,赵老二,你看到是他们家的狗去了菜地?

赵老二阴阴一笑,鼻孔里吭一声说,院子就那一条狗。

胡小琴说,这么说,你是看到了,那就说吧,老娘找他算帐。

赵老二说,那狗肥,爱爬骚,不就到你那菜地去干吗。

胡小琴有些火,说,我问你是不是看到狗子在菜地?看到了就直说,你怕他赵天江,我姓胡的不怕他。她这说的是真话,她男人赵天成当过兵,练过武工,也曾在村里作过示范,与汉子们摔跤,一路过关斩将,没有一个人胜他,所以胡小琴从不怕人,真要有人耍狠,她可以让男人去治一治。她说要找赵天江家赔白菜,也是真的。

在这村里,赵天江是有钱人,他承包了村里的鱼塘,又办了养鸡场,两桩挣钱事,使他家里发了迹,一家大小,天天穿新衣裳。老婆过去是个庸妇,现在变成了贵夫人,脸盘宽阔起来,多了不少滋润,画眉画唇,还戴耳环,竟连瘪瘪的胸上都多了两堆内容。那婆娘年岁也快五十了,爱起了艳服,红绿搭配,一天一新,在胡小琴看来,很有些扎眼,嘴里常常发出“呸”字,骂她妖货。赵天江的房子,与胡小琴家的房子墙挨墙,在乡村人看来,两家房子都是半新,然而,赵天江有钱,却住不来这民宅,一翻手就拆去了,盖起了两层火砖楼房。现在,一新一旧不说,还一高一矮,就像打篮球的人,威武地立在朱儒一块,有意比个高低。胡小琴对男人赵天成说,我们也花点钱盖楼房嘛,这样比着让人看得太寒酸。她男人说,不要眼气人家富,土改时,老地主王锡之家有万贯,比养鱼养鸡的恐怕还富裕点,不照样捆着胳膊,插着刑牌,押赴刑场,一枪崩了。胡小琴想想也是,农人家,就过农人的日子,比不过赵天江,就干脆不比。但是,现在是抓钱的社会,没钱不好过生活。两口子也常常策划,要做一件事,挣些钱,武装一下这个家庭,也能像赵天江家那样,天天吃肉喝酒,扬眉吐气。可是,养鸡养鱼的路子被赵天江占了,他们想办养猪场,想养王八,也想开豆腐坊,手头的钱却又紧得很,事事如不了愿,两口子商量了,又等于没商量。胡小琴对男人说,赵天江是你堂哥,把想法给他说说,请他借给我们点钱,支持一下。男人默一默,觉得也是,就去了赵天江家。赵天江说,三五百可以,多了我也拿不出来呀。为这,赵天成很气,胡小琴也觉得伤了自尊心,从此,没想再干这干那了,以后常常对着赵天江家“呸”,好像不呸,就喷发不出胸中的怨愤。现在,赵老二的意思很明确,是赵天江家的狗到了白菜地,那么,只要他赵老二真的看见了,胡小琴一定要找赵天江赔。然而,赵老二却闪烁其辞,不敢说肯定话,只是那样阴阴地笑,不像个男人的模样,倒像个女人了。

胡小琴催他,你是怕赵天江?还是没有看见狗到我菜地,你总该实打实说出来。

赵老二说,他家就不该养狗,现在新社会,没土匪,没强盗,养狗干啥呢?

这话说得倒不全在理,现在大家都有些钱了,偷盗抢劫事遍地都是,养条狗可以防一防,有啥不好的。就是无贼无匪,养狗也可多些生气。村院的人都清楚,赵天江家,失过两次盗,贼子进屋,翻箱倒柜,偷走钱不算,还打了妖货女人几拳。这女人死命地呼喊,院子里的人没听见似的,不见一个人出来吼两声壮胆的话,贼子知道行情,所以连偷两次,使赵天江怕了,便喂了一只狗守门,以后果然多了不少安全。有了狗,利有弊也有,这是一只公狗,长得肥膘满壮,雄壮如狼,精力过盛,就常常四处寻欢作乐,性情来了,抽空儿就出去潇洒,与张家的母狗调了情,又去与李家的母狗温存,终日风流得没了收敛。有时,耐不住寂寞的母狗寻上门来,与这公狗癫癫狂狂,院前院后骚情,往往就干到白菜地去了,这是大家都清楚的事。今天,赵老二看见了,含含糊糊犹豫着,真让胡小琴有些不高兴。

胡小琴板着脸说,赵老二,你怕有钱的人是不是?

赵老二说,今天,天气很暖和,公狗见了母狗,就要干这些事。

大家都笑赵老二,说他真是烦人,把事情往一边扯干啥,看见了就是看见了,没看见就是没看见,说了天也不会塌下来。

胡小琴说,赵老二,今天这事你要是怕赵天江就不说,我也不勉强你,反正以后你还要靠人家发家致富,我们穷人也没能力帮你。

赵老二衣服是披着的,两只黑手交叉抱在胸前,里面的衣裳很破旧,扣子也不全,下半截敞着,看得清里面的裤腰是麻绳系着的。脚上穿的那双鞋子,是赵天江给他的,看得出来,这鞋质地还是很好,穿过两年了,皮子尚未大面积断裂,只是被他宽大的脚片,把鞋的形状穿变了。还有那条裤子,也是赵天江给他的,在坡地干活,抑或上山砍柴,都穿着它,已经糊得很有点不雅观了。就这副又穷困又邋遢的形象,要说帮他,赵天江不行,胡小琴也不行,靠他自己才可以。但是,他很有些懒身,做什么事情,都要老婆催着他干。赵天江承包了鱼塘,又办了养鸡场,需要人守护。就请了他,夜晚在池塘边坐坐,不要人偷走鱼就是了。到时,他日子实在熬不过去了,就给他几十块钱,送他几样穿过的衣服,也给他几条死鱼,或给几个有裂口的鸡蛋。谁知有个晚上,他倒在塘岸上熟睡了,偷鱼人用网打捞了很多鱼,使赵天江很生气,在院子里将他骂得儿子似的。过后,胡小琴对他说,你赵老二也是堂堂五尺汉子,还受他赵天江的气,划得来吗?现在是新社会,赵天江不是地主老财,你也不是长工,都是公民,平起平坐,他凭啥这样对待你?他无非就是有点钱,谁给他权利这样来骂你?胡小琴这些话,使赵老二萌动了不少自尊,以后,再不为赵天江家干事了。长泱泱的日子,他没有多少事干,见哪儿有争嘴吵架的事,就过去看热闹。此时,胡小琴把几蔸白菜扔在场子里,在他看来,不是猪踏的,就是狗踩的。他今日上午睡了一觉,披着衣服去菜园走了一趟,回来就听到胡小琴骂人,就马上来了。不管是猪是狗糟蹋的,他都没有看见,逼他说,他也不好说,只是把交叉的双手松开,扬起右胳膊,在脖颈下面搔痒痒,显然是不好说。胡小琴又催一次,他说,我不怕他赵天江的,也不想他几件烂衣服。话到这儿,又不果断了,真让人看得焦急。

肖四柱见赵老二这样,也有些不耐烦了,说,赵天江对你有恩是不是?还记着身上的衣裳和烂皮鞋?你也不想想,五尺汉子,人家把你当儿子骂了,还这样对待人家,真让人想不明白。也没让你冤枉他,有啥不好说的?

吴家大婶说,是他家的狗去了,就说出来,他再有钱,也不敢拔了你的舌头。

胡小琴说,你赵老二抚着心说,我对不起你是不是?我男人对不起你是不是?我也不要你冤枉谁,只想你说句公道话,你就这样怕了?

赵老二又弯过手,在背上搔搔,遂又把双手抱在胸前。他知道,胡小琴对他很不错,那次赵天江骂他,看那气势,还想打他。当时他真的很怕,吓得想洒尿。这时,胡小琴打起抱不平来,对赵天江说,你应该找人去收拾偷鱼的贼,不应该怪赵老二,一个大男人,谁没有点瞌睡?我说句不该说的话,你钱再多,也不应该这样对待一个老实人。胡小琴的男人也帮腔说,大路不平众人踩,我说句公道话,今天就是你赵天江的不对了,哪怕你是百万富翁,也还得讲个口德。赵天江的婆娘也火起来,说,你们真是管得宽,我家鱼是让他照看的,不骂他又骂谁?一年到头,用了我家钱,穿了我家衣服,难道是白给他了?喂条狗还可以看门,请个人来是一根木棍棍?赵天江对老婆说,少说一句吧,赵老二以后还要靠他们荣华富贵。从此,赵天江没再让赵老二为他家做事了,使得赵老二也更加懒堕起来。近些年,乡村里有个风俗,过年的时候,各家喜欢比着放鞭炮,一是喜庆,二是比富。过去,赵老二家不曾买过炮子,年年总是赵天江给他一挂,吃团年饭,过除夕夜,也像大家一样炸鞭喜乐。经胡小琴两口子打抱不平后,赵天江就再没理睬赵老二了,赵老二苦闷,他婆娘也唠叨,说一个有钱人家万万是得罪不得的,得罪了,让你掉了福气。大年三十一早,婆娘催他,去给赵天江下跪磕头,求他原谅一回。赵老二正准备去,胡小琴来了,给他们送来好大一挂鞭炮,还拎了一块肉。赵老二一时感激,说,离开了他赵天江,我还是要过热闹年。胡小琴一走,肖四柱又来了,吴家大婶随后也来了,他们送来了两副对子,一钵米酒,也有长长的一挂鞭炮。赵老二对婆娘说,这还让我去给他****的下跪磕头吧?老子不求他,照样有炮子放。婆娘看着送来的东西,心悦了,什么都没再说。吃团年饭时,赵天江开始放鞭炮,赵老二也跟着放起来,他知道自己有两挂炮子,心中有底,就要与赵天江比个高下,站在自家屋檐下,用竹竿把炮子举着。这边放了很长一阵,赵天江那边还响得剧烈,赵老二见自己的炮子快要炸完了,心里正要认输,胡小琴、肖四柱、吴家大婶,都开始支援他了,从后门送炮子,让他婆娘送出来接着放。这下子,赵天江没办法,把备好的炮子放了个净,仍输在了穷人赵老二手下,脸上很没面子。晚上除夕,赵天江却要捡回面子,他让孩娃用篮子去集上买了百十挂,从上夜十点开始,放到下夜一点结束,把全院子人都炸懵了。赵老二婆娘说,跟有钱人比,是不知高低,以后,在赵天江面前,我们还得放乖点,要过日子呢。赵老二叹气,胡小琴也没把年过得很得意。赵老二虽没比赢赵天江,但把这些历历在目的事一想,仍觉得胡小琴、肖四柱和吴家大婶对他只厚不薄,现在白菜是被畜生踩踏坏了,大家都让他实话实说,他虽没看到是啥畜生去了菜地,仍开口证实说,是赵天江家的狗踩的。

胡小琴说,证实了就好,你是亲眼看到的?

赵老二说,没错,太阳当顶时狗子爬骚,我是看到了。

大家都仰头看天,太阳刚刚当顶,都问他,就是刚才?

赵老二也把太阳看看,脸上现出一点扯谎的不自在,遂把手扬起,顺着槐树顶端一指说,太阳在那个地方时狗子爬的骚,还没当顶。

这时,肖四柱和吴家大婶说,现在有了人证物证,找他们赔白菜。胡小琴马上就得理不饶人,双手插腰,走到赵天江家的窗边,在木棂上拍了两下,大声说,你们出来看看,我那白菜被狗子踩成啥样了?

窗户马上就开了一边,有一张抹过****的脸露出来,是赵天江的老婆,用很妖气的声音问,白菜咋了?我家狗子上午跟赵天江出去了,不回到你菜地的。

胡小琴怒怒地说,没说的,你出来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