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秋声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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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陈宁羽引着贺庭强、郑庭东师兄弟匆匆赶到西山口布防。寨门早已关闭。苦于昆仑派各种攻守器具皆不曾带来,而众庄兵又不懂昆仑阵法,临时教授也已经来不及了。贺、郑二人只能依据两侧的山势,草草布置些弓弩飞枪、滚石圆木。

山庄里,周振华、张轨等整点军马,准备起程。韩肃余走到杨韵馨面前,低声道:“师姐,此番出征,凶险万分,尤其要谨防内奸呐。”杨韵馨道:“何出此言?”韩肃余道:“那封信绝对是有人假托刘宣之名所发,而且此人极有可能就潜伏在集瑾山庄之中,但他是敌是友尚未可知。如果是敌,他为什么要通知我们有强敌来犯;如果是友,他又为什么要杀害康副帮主。”杨韵馨点了点头,道:“此事的确可疑。”韩肃余道:“师姐,总之你在外征战,千万要多加小心。”杨韵馨点头笑道:“嗯,我会的。师弟,你自己也要多保重。”

诗曰: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且说匈奴右部都尉刘宣,字士则,为人沉默寡言,勤勉好学,精通《毛诗》《左传》,素怀异志,常以萧何、邓禹自比。时晋武帝纵情声色,荒淫无度,庙堂之上,奸佞横行,四野之中,诸王并立,民怨沸腾,生灵涂炭,社稷有累卵之危,江山有倒悬之急。刘宣暗谓其族人曰:“今天数有变,时方多难,晋运将终,神器将易,兴帮复业,正在此时。”乃招兵买马,广结外援。

刘宣为官清廉克己,素得族人之心。时匈奴族中有四人,一名卜征,一名乔宏,一名刘锷,一名呼延豹,此四人结为异姓兄弟,合称匈奴四杰,少时师从西羌武学名家姚泰,求学于陇西,后艺成返乡,尽皆投在刘宣麾下。刘宣又广结八方奇人异士,得霹雳神枪邹南凯、玉面瘟神白海山、铁掌魔星周基、追魂客严锋、入云狻猊唐烨、开山手裴文圭,一时文武相济,人才鼎盛。

卜征谏曰:“华夏武林,藏龙卧虎,不可小觑。主公欲举大事,武林中人能为我所用则用之,不能用则宜尽早除之,免生后患。”刘宣深以为然,遂精选铁骑两千,待品剑大会之际,倍道而行,欲攻其不备,将华夏武林精英一网打尽。

刘宣一路上披星戴月,昼夜兼程。这一日黄昏之时,来至集瑾山庄西山口寨门外,只见寨门紧闭,旌旗布满。刘宣暗自纳闷道:“我军一路行来甚是隐秘,怎么对方会早有准备呢?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卜征道:“主公,对方已有防备,如之奈何?”刘宣道:“唯今之计,只有强攻了。”卜征当下催动兵马,自己身先士卒,匈奴铁骑如潮水般涌向寨门。

忽然寨楼上一声梆响,万弩齐发,两侧山坡上滚石圆木一通乱砸,也亏得贺庭强、郑庭东二人布置有方。匈奴军攻打寨门时,侧翼彻底暴露在两侧伏兵的攻击射程里,这两千匈奴铁骑俱是能征惯战的精锐之师,也不肯示弱,只见阵前箭似飞蝗,匈奴四杰各执利刃,将箭尽数拨开,其余匈奴士卒或执盾牌,或使刀枪,互相遮掩,一面架云梯登楼,一面使冲车撞门。贺、郑二人率昆仑弟子披坚执锐,镇守寨门。陈宁羽、韩肃余也各执长剑,上楼杀敌。双方各尽全力死战,一时喊杀之声撼天震地,波澜壮阔,气势雄伟。

忽然匈奴阵地锣声大震,匈奴四杰急忙回军。卜征打马上前道:“主公,我军眼看就要夺下寨门,何故鸣金哪?”刘宣道:“探马来报,在我军后方发现大批中原武林人士,为首的就是号称中原武林第一高手的冠峰剑客周振华,此外还有凤翔剑张轨和两员女将。”原来周振华率领三千人马,趁匈奴铁骑攻打寨门之际,自东山口出,迂回包抄到匈奴军后方。刘宣措手不及,故而鸣金收兵。卜征道:“如此一来,我军腹背受敌,处境堪忧啊。”刘宣笑着摇了摇头,道:“此言差矣,武林人士不习马战,而颍川地势平坦,我还就怕他们龟缩在集瑾山庄里不出来。既然出来了,那就好办了。留下刘锷、呼延豹、唐烨、裴文圭四人断后,其余诸将,调转马头奋力拼杀,先阻断他们回庄之路,而后一举将其全歼于庄外。”

乔宏一马当先,正遇周振华,也不打话,举剑斜劈。周振华急忙用剑来挡,两剑相交,二人手腕同时被震得发麻。周振华心道:“这厮好浑厚的内力呀!”

卜征等人亦随后赶到。戴丽华一声娇叱,纵马舞刀直取卜征,卜征舞开双刀迎敌,四臂相交,马打盘旋,二人各自将刀法施展开来,如玉屑迎风,飞花逐浪。

邹南凯挺枪来敌杨韵馨,杨韵馨手中拿的是短剑,而他使的是长枪,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在兵刃上他已占了大便宜。邹南凯举枪便扎,马未到,枪先到。杨韵馨蹬里藏身,躲开这一枪。二马交错,邹南凯事先算准了距离,二马相隔的这个距离正好是杨韵馨的剑刺不到他身上,而他的长枪却可以伤到杨韵馨,他将枪作棍使,一招“翻江倒海”朝杨韵馨横扫过来。杨韵馨用右脚脚尖勾住马腹,将整个身体横伸出去,左手剑拨开长枪,右手剑一招“海底捞月”,正中邹南凯腰间,邹南凯一声惨叫,翻身落马,鲜血直流,所幸他身披重铠,否则连肠子都会流出来。中原众武林人士齐声喝彩。其实,杨韵馨在一招之内险些结果了邹南凯,剑法尚是其次,主要倚仗的是她的马术。

刘宣、卜征、乔宏等不禁暗暗吃惊,心道:“不想中原武林之中,亦有马术如此精湛的人物。”一旁早有匈奴士卒过来将邹南凯救起。卜征敝下戴丽华,转过身直取杨韵馨。戴丽华岂肯就此罢休,在后面紧追不舍,这边有追魂客严锋,轮动开山大斧,截住戴丽华厮杀。

杨韵馨心知卜征身为匈奴四杰之首,武功绝非邹南凯可比,论马术,匈奴人常年在马背上生活,自己更占不到半点优势,当下横剑当胸。卜征见她这个架势,料她定是不求克敌制胜,但求不被敌人所伤,这是打长久消耗战的战略。他心中冷笑道:“看来你对自己的内功很有信心呐。”他有意要看看杨韵馨的内功究竟有多深厚,当下左手刀使出一招“天边扫月”,右手刀使出一招“云中探路”,这“云中探路”是以轻灵机巧见长,而“天边扫月”则是凭气象雄浑克敌,这是两种截然相反的招式,但卜征却能同时从自己的双刀上一左一右运用出来,这不能不令人由衷的钦佩,那右手刀的刀刃不停的颤抖,刀到中途忽然转向,若隐若现,变化无方,真如在云雾中摸索着前行。杨韵馨心中暗暗喝彩道:“好刀法。”但她凭借着丰富的临敌经验断定:这一招刀法虽然精妙,却只不过是虚招,真正危险的是左手刀,左手那招“天边扫月”,是以拙胜巧的招术,蕴含着上乘内力。杨韵馨将身体伏在马背上,躲开了卜征的右手刀,双剑齐出,硬接对方左手那招“天边扫月”。卜征之所以双刀同时使出两招截然相反的刀法,就是为了用右手的巧招逼得杨韵馨无路可退,硬接他的左手刀。他左手这一刀居高临下,暗运内力,劲道奇大。刀剑相交,杨韵馨但觉虎口火辣辣的剧痛,心中大吃一惊。她吃惊倒并不是因为卜征的内力太雄厚了,作为匈奴四杰之首,内力雄厚是理所当然的,关于这一点,杨韵馨心中早已料到,但她没有料到的是卜征的内力竟与华夏武林的正宗内力极为相近。当时华夏武林虽然派别繁多,但修练内力的法门却是万变不离其宗,除了远在西域的昆仑派之外,其余中原、江南、关中、两川等地各门各派的内功几乎都是同根不同流。但匈奴四杰的武功是从西羌学来的邪派武功,他们所练的内力应该与华夏武林的内力大相径庭才对,怎么他们练的也是正宗的华夏内功呢?杨韵馨百思不得其解。

双方交锋约有两刻钟左右,张轨见匈奴铁骑的重点已逐渐从集瑾山庄移到这边来了,遂命人敲响号锣,战旗一指,众人且战且走,径往西南退去。刘宣心道:“这倒怪了,怎么这些人不回集瑾山庄,反而往西南退去?”当下驱兵追杀,匈奴铁骑一路追赶约有五六十里,来至独龙岭山脚下。出庄之时,张轨已调拨三百名弓弩手先上独龙岭伏下,周振华等勒兵上了独龙岭据守,山上弓弩手待众人尽数上山后,立即乱箭射下。那独龙岭山势极其险峻,匈奴铁骑数番冲突,难以成功。刘宣无奈,只得在山脚下扎寨。

一连三日,卜征、乔宏等引军攻山。周振华、张轨只据险坚守,匈奴军徒劳无功。第三日夜间,匈奴军已是疲惫不堪,除少数几队值夜的军士之外,余众尽皆早早回营歇息。当夜更深,忽听得独龙岭上一声炮响,顿时鼓角齐鸣,杀声震天。匈奴军只道是周振华率人前来劫营,急忙披挂出营,及至营外,不见一人一骑下山,无奈只得回营。方才歇下,炮声又响,鼓角之声又起,匈奴军士彻夜未眠。

次日清晨,刘宣恼羞成怒,亲自率领匈奴军士全力攻山。匈奴骑兵甚能耐苦,纵然一连数日疲于奔命,依然如狼似虎。华夏武林一方虽然也有不少武林高手,但毕竟比不得匈奴骑兵训练有素。眼看匈奴军势大,华夏武林一方渐渐抵挡不住,忽然匈奴营中锣声大震,刘宣无奈,只得回军。

后军探马来报:“集瑾山庄中有千余人,出庄向我军背后袭来。”刘宣只恨得牙根痒痒,但他毕竟是老成练达之士,虽盛怒之下亦不乱方寸,道:“刘锷,呼延豹,速率五百轻骑,阻断对方回庄之路,其余众将随我正面迎敌。先吃掉这一股人马,再回过头来对付周振华。”

刘锷、呼延豹依令率五百轻骑先行,及至集瑾山庄,却不见庄外有一兵一卒。原来郑庭东、韩肃余等探知刘宣全力攻打独龙岭,当下率千余人出庄,趁虚袭击匈奴之后,见匈奴回军,他们行到中途,又退回了集瑾山庄。少顷,刘宣亦亲引诸将至,见寨门紧闭,无可奈何。是夜,匈奴军不敢再在独龙岭山脚下扎营,也不敢在集瑾山庄门外扎营,只将营寨安扎在集瑾山庄与独龙岭中间。

刘宣苦思良久,未得破敌之计,乃唤匈奴四杰入帐,道:“我军一连数日,往返奔波,已被拖得精疲力尽,再这么耗下去,恐有全军覆没之险,既然战不能胜,不如暂回并州,日后再徐图良策。”乔宏道:“彼见我军溃退,必然乘势掩杀,如之奈何?”刘宣道:“传令下去:叫众军士收拾行装,准备马匹,今夜夜深便起程,留下这座空营不要拔。”卜征应了声“是”,转身出帐去了。少时,卜征回帐道:“军令已传下去了。”刘宣点了点头,道:“嗯,好。我军虽然行军隐秘,也未必就能瞒得过周振华,明日一战,凶险万分。卜征、乔宏,明日劳两位将军亲自断后。”卜征、乔宏齐声道:“主公请放心,我等必效死命。”

忽然,有军士来报:“营门外有一人,身穿黑斗篷,说是从独龙岭上来,有要事求见都尉大人。”刘宣和匈奴四杰都不禁有些纳闷:从独龙岭上来,深夜到此,所为何事?莫非是来行刺的?刘宣本人的武功就不弱,况且匈奴四杰都在场,对方只孤身一人,就算是周振华亲自来行刺,又何足惧哉。

刘宣略微迟疑片刻,道:“请他进来。”少时,一人入帐,身穿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连头也罩住了,众人看不清他的真面目。他似乎看穿了刘宣的心思,知道刘宣怀疑他是来行刺的,入帐之后,他便站在原地不动,与刘宣相隔甚远。刘宣见状,渐渐打消了先前的疑虑。但来人并不开口说话,只是远远地站着不动,鬼影幢幢,寒气森森。

刘宣开言问道:“先生是谁?”“我不是谁。”从黑斗篷里传来一个低沉冷峻的声音。刘宣又问道:“先生夤夜造访,有何贵干?”来人道:“适才我入营之时,见众军士都在收拾行装,准备马匹,莫非都尉大人已有退兵之念?”刘宣心道:“事已至此,以诚相告,又有何妨。”遂对来人道:“两军相持已有数日,奈何急战不胜,不如早退。”来人道:“都尉大人亲率两千精锐之师,长途奔袭,何以无功而返?”呼延豹早已不耐烦了,拍案喝道:“住口,你他娘的算个什么东西,敢在这里大放厥词……”从黑斗篷里传出一声轻蔑的冷笑,刘宣伸出右手,威严地将呼延豹制止住,转过脸对那人道:“是老朽策划不周,过于轻敌。老朽只道中原四大名剑皆是草莽之人,有勇无谋,不想周衡英竟有如此才略。”那人道:“不,你错了,此番华夏武林全仗张士彦划策。”刘宣道:“曾听人言:张士彦饱读兵书,熟谙韬略,乃当世之大器,今番交手,果不其然。”那人冷笑道:“张士彦虽读兵书,却不识地利,此乃为将者之大忌也!”刘宣听他言下之意,战局似乎还有转机,忙问道:“先生何出此言?”那人道:“那独龙岭有一处死穴,张士彦却视若无睹。”刘宣道:“请先生明示。”那人道:“山上只有三口清泉,每口仅够百余人饮用,而山上却有三千余人。如今大部分用水都来自后山山脚下那条河,倘若敌军在河上游阻断水源,不出三日,彼不战自溃。”刘宣闻言大喜,道:“多谢先生教诲。”遂命左右重赏来人,那人欣然领受。刘宣又道:“先生既有如此才略,何不留在我军中,日后共图大事。”那人冷笑道:“听都尉大人言下之意,是有问鼎之心啰?”刘宣立即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脸上的笑容不自觉地僵硬住了。那人冷冷地道:“日后之事,日后再说吧。在下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待那人一走,刘宣立即传下军令:在河上游阻断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