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秋声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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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转眼已到了三月十一,三年一度的品剑大会正式拉开序幕。品剑大会本来只是南北两位侠客的聚会,为期不过一天,内容无非是讨论剑招剑意,切磋武功剑术,但后来参会人数逐渐增加,规模也随之扩大,时间延长到七天,内容也不仅仅局限于剑术。按照惯例,前四天由参会的各门各派的高手演示和讲解本派的武功,并与其它门派的高手互相讨论和切磋,众人或演拳脚,或使刀枪,或发暗器,或显内功,此外,还有奇门遁甲,机关消息以及外五行的各种怪异兵刃,也都可以拿到品剑大会上来展示。从第五天开始,大家从年轻一辈的武林侠士中推选出八位武艺高强之人,两两对决淘汰,最后胜出者由集瑾山庄庄主授予白鹤水晶杯,此杯被视为当时武林的最高荣誉之一。

这日清晨,集瑾山庄**外外摆起了多处擂台,按照武功类别分开切磋,各路高手互相较武论艺。杨韵馨当然也少不了一显身手,但周振华未来参会,她的兴致减了一半,草草施展完几路剑法便走下擂台,掏出手帕擦了擦汗。忽见东北角旷地之上,一处擂台颇为热闹,不知出了何事,杨、蒋二人也凑了过去。

原来这一座擂台是棍棒擂台,台上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正是泰英帮四大舵主之首魏明,他手中拿着一条木棍,向台下众人一抱腕,道:“各位英雄,近几十年来,我华夏武林每况愈下,处处不如胡人,远的且不说,只这洛阳城中的匈奴四杰,我华夏武林中便无人能及。此外,关中的羌人、氐人以及雁门关外鲜卑族拓跋氏,哪一族不是人才辈出,高手如云,唯独我华夏人才凋零。究其原因,在于我辈中人故步自封,只知死守前人遗留下来的那些早已过了味的药渣,毫无创意,更有甚者,有些门派创立已达数百年之久,还是那些老招老式,试问,凭着这一批至今还活在几百年前的老古董,如何能与胡人竞技?”他这几句话说得正气凛然,台下喝彩之声此起彼伏,当然,绝大部分是来自泰英帮弟子。

在场的每个人心中都明白,他所说的“有些门派”自然是指昆仑派。魏明又道:“魏某虽不才,自创了一套虎威棍法,愿借品剑大会之良机,在天下英雄面前施展一番,还请在场的各位朋友讲评讲评。”他大叫一声:“献丑了。”将手中木棍横挥,众人只听得“嗤”的一声轻响,眼前便一道道棍影如电光般疾闪而过,每一招使出来皆虎虎生威,令人神驰目眩,霎时之间,擂台上净见棍不见人,台下又传来一阵阵喝彩之声。

忽然台下一人高声叫道:“且慢。”众人回头一看,来者是松雷剑客贺庭强。贺庭强天生性如烈火,听魏明辱及师门,早已怒发冲冠,哪里沉得住气,朗声道:“适才魏兄说有些门派至今仍活在几百年前,老招老式不足以与新招争衡,贺某不才,想以四百年前的一套老棍法来会一会魏兄的新棍法,我倒要看看旧招是不是一定不如新招。”时有郑庭东在侧,他知贺庭强生性鲁莽,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低声道:“贺师兄,这里是集瑾山庄,不比别处,你下手要有分寸哪。”贺庭强不容分说,一把将郑庭东推开,道:“我晓得。”纵身上台,从兵器架上取了一条齐眉短棍。

他二人拉开架势,尚未动手,台下叫“好”之声如潮水般涌来,这一次可不仅仅只是泰英帮弟子在叫,有不少好事之徒唯恐天下不乱,见擂台上火药味颇浓,便一起跟着起哄,这一闹将陈俊枫、陈宁羽父子也惊动了。陈俊枫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一个家丁将事情的起因简略地说了一遍。陈宁羽知泰英帮与昆仑派素来不睦,道:“爹,咱们是不是过去看看,免得等下闹得一发不可收拾。”陈俊枫道:“不用,咱们就站在远处看,让贺庭强教训教训泰英帮也好。”陈宁羽听父亲话语中对泰英帮颇为反感,心中纳闷,正要开口询问,贺、魏二人已经交上手了。

只见贺庭强一条木棍忽快忽慢,忽紧忽松,使将出来全然不似魏明的棍法那般精彩,陈宁羽道:“这是什么棍法?”陈俊枫道:“这的确是四百年前的一套旧棍法,叫拨云二十三式,乃是一位名叫江文海的前辈所创。江前辈号称镇海惊涛棍,是昆仑派创始人之一,最擅使棍,后来将这套棍法传给了他的大弟子只手擎天任锋,任前辈再将它传给虎尾棍神于仁广,于前辈再将它传给一字追风侠孙涛。任、于、孙三位前辈都对这套棍法做过增减和修改,使它逐步完善。”

再看擂台上,贺、魏二人只过了三四招,魏明便只有左右遮拦,毫无还手之力。实际上拨云二十三式溶入了昆仑派几代前人的无数心血,虽然从头到尾就只有二十三式,但其中变化万千,可谓是博大精深。贺庭强昆仑学艺十几年,大部分心血都花费在剑法上,所以他天赋虽高,却并未领悟到这套棍法的精髓,只是学到了一些皮毛而已,别人不知道他的底细,他自己却心知肚明。此番上台打擂,究竟有几分胜算,他也说不准,但他生性鲁莽,火气一上来,也就顾不得这许多了。倘若他此时应战的是个用棍高手,自然是凶多吉少,可是他面前这个魏明实在算不得高手,魏明对前人提出的使棍的技法、要旨一概置之不理,其实棍法根本不曾入门,只是闭着眼睛一通瞎想,悟出了这么一套“虎威棍法”,空有几个花哨的架式,若是用在街头卖艺或许能赚到几个铜钱,但拿到擂台上来比武却没有什么实际用途。贺庭强瞅准他一个空当,一棍横扫过来,正中魏明的腮帮。比武较技不同于生死对决,通常双方都会留三分余力,免得伤了武林同道之间的和气,但昆仑派与泰英帮本就是宿敌,加之魏明当众贬低昆仑派,贺庭强又是个火爆脾气,他这一棍简直使出了十二成力气,只听得魏明一声惨叫,连人带棍飞了出去,满嘴牙齿被打得一颗不剩。

陈俊枫看得心里痛快,若是换在别处,他必然要高声喝彩,但这里是集瑾山庄,他身为庄主做事不能太出格,只是忍不住低声赞了句“打得好!”这声喝彩只陈宁羽一个人听到。陈宁羽低声道:“爹,何故厚此薄彼呀?”陈俊枫道:“非是为父偏袒昆仑派,实在是这泰英帮太过令人作呕。武学需要传承,同时也需要发展,倘若只知守旧而不知创新,那必将一代不如一代,所以创新本没有错。但何为创新?创新是在前人打下的基础上不断开拓,只有将数代人的智慧不断积累,才能将武学推向一个新的高度,天赋再高的武学奇才也需要先学习前人遗留下来的武功,只有当他的武学修为达到某一个境界的时候,才有可能创出新的武功。可笑泰英帮的这一批不学无术之徒、夜郎自大之辈,竟对前人留下的武学全盘否定,整日叫嚣着要废旧立新,倘若他们只是一批打架闹事的小混混,那也就罢了,无非是耍耍流氓,成不了什么大气候,最怕的就是他们这种一罐子不满,半罐子晃荡之人,一个个貌似一脸正气,不苟言笑,口口声声要振兴华夏武学,其实华夏武学就毁在这群武林败类手里。”陈俊枫素来性情温和,极少这般咬牙切齿地骂人,陈宁羽不禁心中骇然。

擂台那边,泰英帮几个小喽啰过来扶起魏明,贺庭强将木棍放回兵器架上,纵身下台,欲待离去。那泰英帮的副帮主康宣,本是泰英帮创始人盖天拳神彭烈焘的关门弟子,故年纪轻轻便当上天下第一大帮的副帮主,他素来争强好胜,今见魏明被打得满地找牙,他岂能咽得下这口窝囊气。只见他挡住贺庭强的去路,指着贺庭强的鼻子骂道:“姓贺的,你他娘的欺人太甚。”话音未落,已有上百名泰英帮弟子围了过来。郑庭东见对方要耍无赖,忙取出五行轮,黄敬也拔出长剑,二人一左一右护住贺庭强,郑庭东喝道:“你们想干什么?”泰英帮中有人叫嚷:“打了人就想走,没那么便宜。”“敢欺负我们天下第一大帮,先问问我们的几万弟兄答不答应。”“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你他娘的是不是活腻了。”“打断他的狗腿,让他爬回昆仑山去。”这泰英帮不愧是天下第一大帮,果然人才济济,一时间宛若百犬齐吠,颇为雄壮。

贺庭强身居中原四大名剑之列,当然也不是省油的灯,纵横江湖若干年,什么大场面没见识过,岂会惧怕这一批宵小之徒。他拔出佩剑,立个门户,喝道:“不要命的尽管放马过来。”泰英帮素来以擅长拳法著称,盖天拳神彭烈焘曾凭借着自创的三十六路泰英神拳打遍天下无敌手,这套拳法后来就成了泰英帮的镇帮之宝,帮中的首脑人物人人会使。康宣一马当先,以一对拳头来战贺庭强的长剑,其余泰英帮众或使拳脚,或使兵刃,一拥而上。昆仑派此番来参会也有几十人,均是贺、郑二人的亲信,见泰英帮要火拼,也不客气,各自拔出兵刃,他两家一场混战。

陈俊枫站在远处,见泰英帮与昆仑派械斗,他微微一笑,神色自若地对陈宁羽道:“去调三百庄兵来,快。”陈宁羽应了声“是”,转身欲走。

贺庭强与康宣你来我往,只拆了两三招,尚未分出胜负。冷不防从旁边伸过来一口长剑,在贺庭强的剑身上轻轻一按,贺庭强忙将长剑往上一挑,那口长剑并不用力继续往下压,反而随势往上一带一挑,这是武学中惯用的“四两拨千斤”,贺庭强长剑拿捏不稳,脱手飞出,在离他六七丈远的地方落下,剑尖直挺挺地插在泥土中,剑柄兀自不住地抖动。贺庭强与康宣定睛一看,来者原来是凤翔剑客张轨,康宣只道来了强援相助,不料张轨一招“仙人指路”,反手一剑,刺向他的气户穴,康宣措手不及,待他回过神来,剑尖已触及他的肌肤。张轨并不将长剑继续往前送,他厉声喝道:“都给我住手。”他所说的每一个字均是以内力逼出,在喉咙迸发出厚重的共鸣声,充满了威严,众人顿时都如泥狗木鸡一般,谁也不敢再抢出动手。

实际上贺庭强的武功虽不及张轨,但他二人相距亦不甚远,刚才张轨若不是出手偷袭,也不可能一招就将贺庭强的长剑挑掉,康宣则是在全力应付贺庭强,才致使张轨渔翁得利,被他一招制住。

陈俊枫远远看见,忙将陈宁羽叫住,道:“且慢调兵,先看他张士彦如何摆布,他若控制不了局面,再调兵不迟。”

杨韵馨当时亦在场,她初见泰英帮与昆仑派火拼,也想出手制止,但她离贺、康二人较远,加之人群拥挤,行动不便,待她走近时,张轨已经出手将二人制住。杨韵馨尚恐张轨独力难支,欲拔剑相助,剑只拔到一半,忽有一人按住她的手腕,在她耳畔低声道:“无须画蛇添足,康宣已被张轨封住了穴道。”杨韵馨回头一看,说话者是她的师弟韩肃余。再看看康宣:他神色间忿忿不平,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可不是被点了穴吗,否则康宣素来好胜,今被张轨攻其不备,一招制住,他如何会服气,必要与张轨再争长短。但张轨刚才并未碰到他,是如何点的穴呢?杨韵馨转念一想,哦,对了,张轨刚才一剑刺向康宣的气户穴,定是以剑尖点了他的穴道。用剑尖点穴是一门极高深的武学,轻重必须拿捏得分毫不差,轻了一分不见效果,重了一分则对方鲜血淋漓,只有一流用剑高手才能办得到。当然,杨韵馨也能做到这一点,所以她对张轨这一手点穴功夫并不如何佩服,反倒是更佩服师弟韩肃余目光尖锐,观察事物细致入微。她低声对韩肃余道:“你的眼睛可真毒啊。”

泰英帮众见副帮主一动不动,也都不敢造次,纷纷罢手,退到康宣身后。贺庭强与张轨相交甚厚,今见张轨出手干预,他当然不能不给面子。昆仑派除了贺庭强之外,还有一个郑庭东亦是一流顶尖高手,如果郑庭东继续向张轨发难,张轨能不能摆平他尚是个未知数,但郑庭东不似贺庭强那般鲁莽,此番参加械斗本就是迫于无奈,他巴不得有人出面调停,今见张轨肯出面,他也乐得就坡下驴,将双轮收回背囊中,负手立在一旁,并不言语。

张轨在中原四大名剑中排行第二,如今周振华没来参会,他自然就成了这里的领袖,泰英帮与昆仑派火拼,他不能袖手旁观。泰英帮素来仗势欺人,这一点张轨早有耳闻,他对泰英帮本就没什么好感,如今又亲眼看见他们无理取闹,遂从心里厌恶他们,真恨不得与贺庭强联手,打他泰英帮一个喊爹唤娘,鬼哭狼嚎,但他比贺庭强要稳重得多。眼下华夏武林强敌环伺,匈奴、鲜卑等外族都对中原虎视眈眈,泰英帮与昆仑派作为华夏武林最大的两个帮派,倘若真的彻底闹翻脸,匈奴人必将渔翁得利,泰英帮再怎么不成器,毕竟总有三万多帮众,是华夏武林中一支不容忽视的力量。为顾全大局,张轨决定对泰英帮以安抚为主,不过他也知道,对于此类不识好歹之人,必须先要重重地敲打,然后安抚才会起作用。康宣素来争强好胜,要当众敲打他又不能让他太下不了台,于是张轨想出了用剑尖点穴的办法,这一招果然灵验,在场的几百人除了明察秋毫的韩肃余之外,竟无一人看出康宣被封住了穴道,既迫使康宣不能继续发难,又保住了他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