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秋声传
15293800000112

第112章

二人来到城外的一个小山丘上,带住缰绳,回首观望,整座许昌城尽收眼底。许昌虽不及长安、洛阳那般气派,但也依稀还能看得到昔日帝都的身影。辜仁恪叹道:“好一座雄伟的许昌城啊!”陈俊枫道:“慎达,你可知道我们许昌陈氏在近代还出了一个位列三公的大人物呢。”辜仁恪道:“知道,不就是陈群吗。”他看了陈俊枫一眼,见陈俊枫神态颇为自豪,若是换了别人,定会随声附和,说几句歌功颂德的话,但辜仁恪生性倔强,对上司也好、对长辈也好、对美女也好,素来是不会阿谀奉承的,他冷冷地道:“不过,舅舅,恕我直言,陈群实乃祸国殃民之人,不值得你引以为荣。”陈俊枫道:“此话怎讲?”他非但不生气,反而聚精会神地听辜仁恪继续说下去。对于他的这个外甥,他是再了解不过了,他知道辜仁恪英华内敛,平素里少有言语,但若偶有所论,则必是真知灼见。辜仁恪道:“陈群为维护他们陈氏家族的利益而推出的那套九品中正制,可能会将天下苍生引入万劫不复之境。当年魏武帝三次下达唯才是举之令,才成就了那么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可现如今呢,在陈群的九品中正制下,已经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了,豪门士族可以世代为官、世代显赫,而下层百姓呢,纵有济世之才,也永无出头之日啊。”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魏武帝也可算得上是古今少有的英明君主,但是他在立储之事上作出的决择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啊。他难道看不出曹丕当时已经完全被豪门士族所拉拢,成为了士族鱼肉百姓的工具?魏武帝可以算得上是中原地区的君主,他是在治理中原;但曹丕,顶多只能算是中原士族的君主,他所做的仅仅是和士族一起瓜分中原的利益,他一登基,便由陈群、华歆、王朗还有高祖宣皇帝这些士族把持了朝政。陈群提出的九品中正制从根本上否定了魏武帝的政策,也从根本上瓦解了曹魏的政权。当然,颠覆区区一个曹魏政权还是小事,九品中正制还埋下了更大的隐患,这个隐患现在看不出来,但将来迟早有一天会爆发出来的。如今号称太康盛世,但实际上暗流潜伏啊。”

陈俊枫道:“你是指匈奴人吗?”辜仁恪道:“匈奴人算得了什么,现在的匈奴已经不再是冒顿单于那个时代的匈奴了,自从卫青、霍去病之后,那个强大剽悍的草原民族便一去不复返了,此后的魏武帝又将匈奴分为五部,他们就更难成大气了。其实不要说区区一个匈奴,就是五胡加在一起,人数也不及汉人的一半,所以当今华夏之患不在夷狄,而在萧墙之内呀。孔圣人曾经说:‘不患寡而患不均。’其实我倒认为‘不均’也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没有了指望,人只要是活在憧憬之中就不要紧,但是,当一个人即使穷毕生之力也不可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时,那么他心里就会有一口怨气,一个人两个人有这种怨气不要紧,如果是一千个人一万个人有这种怨气,那就不容小觑了,如果天下人都有这种怨气,那将会是一股非常可怕的力量。而咱们九品中正制下的大晋朝,正是这样一番局面呐,每个人一出生,他们的门第就已经决定了他们的命运。当今名士左思有几句诗说得好:‘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就算是张良、陈平、卫青、霍去病,如果生在咱们大晋朝,恐怕也只能在家里种一辈子田,养一辈子马了。陈群,他是何其天真呐,他以为只要将平民百姓通往上层的道路彻底堵死,就可以永保他陈氏家族的繁荣显赫。殊不知古今但凡盛世,必然是上下通畅、天下归心,寒门也好,士族也罢,都会在这种上下流动的过程中不断自强,上下皆自强,则何愁天下不昌盛啊,而他陈氏家族纵然今日衰败了下去,明日也还有再度辉煌的机会。可现如今呢,寒门纵然自强也无济于事,士族无须自强也可坐享其成,寒门有怨气,士族有骄奢之气,上下梗阻,天下离心,朝中只要稍有变故,便有可能山河破碎、社稷不宁,到那个时候胡人的力量再薄弱也足以入主中原。我已预感到:华夏民族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这场浩劫将持续数百年之久,而这一切都是陈群种下的祸根呐,一旦我华夏民族亡国灭种,哪里还有他陈氏家族的繁荣显赫哟。”

这一席话,说得陈俊枫倒吸了一口凉气。辜仁恪顿了顿,接着道:“舅舅,你还记不记得,在品剑大会上有一个很不起眼的细节——宋望海只轻轻一挥手,便将郑庭东打得吐血。”陈俊枫道:“记得,当然记得。”辜仁恪道:“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啊。”陈俊枫点点头道:“是啊,现在买卖内功的风气已经越来越盛行了,早些年虽说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但一次只不过买卖五六年的功力,可现在呢,动则二三十年呐。放眼当今武林,年轻一辈的内功高手几乎都是身负上百年功力,江湖上寒门与世家之间的鸿沟虽然由来已久,但过去只要寒门子弟努力,还是可以跳越过去的,可现如今要完成这一步跳越已经几乎是不可能的了。”辜仁恪道:“当今天下,金钱所起到的主导性已经越来越强了,教书育人、救死扶伤、男婚女嫁,这本来都是很神圣的事情,可是现在都成了一桩桩买卖,人连最基本的七情六欲都没有了,更不要说什么父子之情、兄弟之义、朋友之谊、夫妻之爱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只剩下一种,就是买主与卖主。金钱,万物的主宰,至高无上的法则。”

一阵秋风吹过,将枝头的几片枯叶捋了下来。陈俊枫但觉彻骨之寒,他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好了,不说这些了,咱们回去吧。”辜仁恪突然道:“对了,舅舅,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陈俊枫道:“谁?”辜仁恪道:“端木博珪。”陈俊枫不由得一愣,道:“你怎么问起他来了?”辜仁恪道:“上次,偶然听一个昆仑派的朋友提起此人,据说他的机关算术无人能及。我想眼下时局不稳,大乱将至,正是其才施展之时,所以向你打听他的下落。”陈俊枫当下将那件尘封了十多年的往事缓缓道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