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人生之路如何走过
1528500000019

第19章 哲学与智力 (4)

这也就是说,唯心主义的观点认为:这个客体(客观)世界及其秩序,依据我们的智力及其对运作的理解,它的存在并不是不带条件的,因此属于自在的存在;这一客体世界是通过我们头脑功能的作用而呈现,因此,它首先存于我们的头脑之中;所以,通过这种智力的形式而呈现出来的客观存在就只是有条件的和相对的;它不过是现象、外表而已。在未获得这一见解之前,人们探求自己存在的依据,并将自己的认知、思考和经验遵循的法则假设成纯粹客观之物,是绝对的、自在、自为的一种存在;而单单只是这些客观法则和规律的缘故,人自身及一切其他事物才得以存在。现在,反过来人们认识到:自己的智力和自己存在的原因,其实就是所有那些规律、法则以及从这些规律、法则中引出的事物的先决条件。由此人们也最终明白了:时间、空间、因果律这些他们已经很清楚的观念性的东西,现在必须让位给另一种事物秩序,它与大自然秩序完全不同,大自然的秩序不过是那另一种存在秩序的结果或是象形文字而已。

就如我在《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中说过的,那些显而易见的事物和道理是经由我们的直观,而且,任何确切、真实的领悟都是这样。所有语言都有的无数比喻方式——它们都在致力于将抽象的事情还原为可以被直观的事物——都证明我的说法是正确的。这是因为仅仅依靠对事物纯粹抽象的概念并不能使人们获得真正的领悟,虽然我们可以用抽象概念来谈论这些事,就好像有很多人都以这种方式大肆谈论许多事一样。事实上,有一些人在谈论事情的时候甚至连概念都不需要,他们只需搬弄字词,例如用一些学来的专业或技术用语,就足够应付了。

相比较而言,想要真正明白某样东西,我们就必须先从直观上把握它,然后在头脑中获得一幅清晰的图像。如果可能的话,这里的图像要直接取自现实本身;如果这很难做到,那这项工作就需要交由想象力去完成了。甚至那些过于宏大或者过于复杂、我们很难彻底看清的事情,也必须在我们的脑中留下某些可被直观的部分或者某一具有代表性的典型案例——如果我们真的想要明白这些事情的话。假如连这一点都做不到,那我们至少要尝试着通过直观图像或者明喻来达到目的,因为直观的确就是我们认知的基础。这个道理也同样反映在我们处理庞大数目和只能运用这些数目来表达巨大间距的时候,例如,研究天文学的时候——此时我们确实正进行着抽象的思维。这些数目的含义并不会被我们真正和直接地理解;它们对我们来说只是一个比例上的概念。

但是,哲学家与其他人相比更应该从直观知识——一切知识的源头——去汲取素材;哲学家的眼睛应该永远关注着事物本身,让大自然、世事以及人生成为他的思想素材,而不是书本。并且,他必须将所有流传下来的、现成的概念放在自然生活中去检验、核实。因此,他不可以把书本看成是知识的源头,书本不过是他的辅助工具而已。这是因为那些从书本获取的知识不过是经过他人之手的二手货,并且,这些知识某种程度存在着失真、歪曲的现象。它们只是事物原型——这一世界的反射或是影像;并且,反射事物的镜子通常来说很少是完全干净、无尘的。相比较,大自然现实却是从来不会说谎的;对于大自然而言,真理就是真理。所以,哲学家须以大自然为研究的对象,亦即,大自然清晰、显著的特征和它主要、根本的特性生发出哲学家需要琢磨的问题。这样,哲学家所要考察的课题就是大自然中普遍和重要的现象,也就是那些随时、随处可见的事物。他应该把专门的、特定的、稀有的、细微的抑或转瞬即逝的事物现象都留给动物学家、自然科学家、历史学家。

哲学家关注的是更为重要的事情;这个世界的整体、本质和根本真理是哲学家所要追随的更高目标。所以,哲学家不可以同时纠缠于那些微小的事情和琐碎的细节,就如从山巅审视全景的人不能同时考察、断定谷底生长的植物一样——这些工作应该留给在那里研究植物的人。一个人如果将全身心都投入到某一专门的学科分支里去,虽然是出于对这一工作的热爱,但对所有其他的事情也就肯定是漠不关心了。这是因为将全副力量奉献给某一个专门领域的前提条件就是对其他事情一无所知,这就像如果要和一个女人结婚就必须放弃所有其他的女人。据此,具备出色头脑的人是不会完全献身于某一专门的知识分支的,因为他们所关心的是对于整体事物的认识。这些人不是士兵长,而是统帅;不是乐器演奏者,而是乐队指挥。一个伟大的思想家不会置整体事物于不顾,而局限于去精确了解这个整体事物中的某一分支、领域,及其与其他事物之间的关联,并以此得到满足。具有伟大思想的人会把目光瞄准在事物的整体上,将他的全副精力都投入其中——在世界的普遍方面,没有任何一件事对于他来说是陌生的。因此,他不能把自己的一生都只消磨在某一个学科分支的微小细节上。

在长时间凝视某一物体之后,眼睛就会变得迟钝且看不清这一物品。同样,对一件事情花太长时间去苦思冥想会使智力迟钝,也会无力琢磨以及把握其思考的对象。在这两种情形之中被凝视和思考的事物都会变得模糊、混乱。此时,我们就要将事情暂时放下,待到重新凝视和思考时,我们就会发现清晰的轮廓又重新展现出来。所以,柏拉图在《会饮篇》中的说法——即苏格拉底有一次在思考突然想起的问题时,如同雕塑一般呆立二十四小时不动——不但“不是真的”,而且,我们还可以补上这样一句:“这种杜撰实在不怎么高明。”从智力需要得到休息的这一事实,我们便可以解释为何在间隔一长段时间以后,当我们以全新、陌生的眼光,不带偏见地去重新审视日常世事进程时,其中内在的关联和含义就会异常清晰、纯净地呈现在我们的眼前。事物由此而变得简单、明了;此时我们就会无法理解为什么这样清楚、明白的事情却不为时刻浮浸其中的人所注意。像这样的清晰时刻因此可以比喻为“灵光闪现的瞬间”。

从更高的意义上说,就是在灵感突发的时候,连同其带来的短暂的才思和光明,都只属于天才的“闪亮瞬间”,由此,我们可以说天才与疯癫其实只是一层之隔。但理性之人的理智其实也只在“闪亮瞬间”才会真正发挥作用,因为理性之人也并非时刻都是那么理智。同样精明的人也不是在所有时间都能保持精明;甚至满腹经纶的人也并不是在每时每刻都能够引经据典,因为他有时候也没有办法想起那些本来很熟悉的东西,并将这些东西有条理地联系在一起。一句话,“没有人能够总是理智的”。所有这些仿佛告诉我们:我们的脑液有其特定的潮汐时间,或者说,脑纤维也有其张、弛之时。

但是,正当脑液涨潮之时,如果一些新奇、深刻的见解不期而至,由此而提高了我们想法、念头的活跃度,那么对事物的直观就是引发这些的诱因。直观见解是伟大思想的根源和基础。因为对于不少人来说,字和词可以唤起思想以及看法,但对于我们而言,字和词只会引发直观图像而已。

我们一旦有了具有价值的、属于自己的思想,那一定要尽快将它们记录下来。其中的道理很简单:我们经历过的事情还会不时地被我们忘记,那我们所想过的东西会被我们遗忘就更是家常便饭了。思想是不会随着我们的意志呼之即来的。而是要选择在它们愿意的那一刻降临。我们最好不要记录下那些从外在现成就可以得到的、我们只是学来的或是只要翻书就能重新找到的东西。亦即,不要仅仅是做文学、科学著作的摘录,将这些东西完全抄写下来其实就等于是将它们付诸遗忘。我们对待记忆力,应该严厉、苛刻一点儿,这样,记忆力才不至于忘记服从我们。例如,在我们想不起来某一事实、某一诗句或某一字词的时候,不要去翻书找它们,而应该将回忆的任务交由记忆力来完成;在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里,监督它、定期催促它,直到它完成任务为止。

我们为回忆起这些东西花费的时间越长,那些回忆起来的东西在将来就越会牢牢地黏附于我们的记忆中。我们花费了如此多的精力才将那些东西从记忆深处找回,在以后需要的时候就会更容易听我们的吩咐,而借助于某一技巧方法死记东西的记忆之术,其产生的根本原因在于人们认为自己的聪明更甚于记忆力,因此,我们就把本来是后者履行的职责交由前者来完成。也就是说,我们必须把那些难记住的东西换成容易回忆起来的东西;这样的话,在将来的某个时间,我们就可以再度将后者变换成前者。但是,记忆术和自然的记忆力就好像假肢与真肢,并且,和其他事物一样,诠释了拿破仑的这句话:“非天然的东西往往是有欠完美的。”在一开始的时候,借助于记忆术记住那些新学来的字词或是事实,直至它们融入我们天然、直接的记忆里去,这是不错的办法。

这就好像我们有时不得不暂时借助于拐棍一样,我们的记忆是怎么从琳琅满目、五花八门的储存库里找到我们每次需要的东西;这个时而漫长、盲目的搜索在这之后究竟是怎样自动展开;为什么需要回忆起来的东西在一开始时常常是遍寻不获——在很多的时候,即使我们已经发现了某一相关的细小线索——但却在几个小时或几天以后自动、没由来地在某一瞬间出现,就像是有人悄悄地告诉了我们——这些对于我们当事人来说就是一个神秘的谜。不过,这一点在我看来似乎是不用怀疑的:要记住和处理数量如此之大、种类如此之多的记忆素材,记忆力那神秘的、精致的、细微的运作过程是永远不能被有意识的、人为的运用类比技巧所取代。借助这些人为记忆技巧的时候,天然的记忆力必须一直是记忆过程的原动力;因此,我们的记忆力就必须要记下两样东西,即记号和记号所代表的东西,而不仅仅是一样东西。不管怎么样,记忆术这种人为的记忆只可以帮助记下相对很小的一部分东西。总的来说,事物是以两种方式存在于我们的记忆中:(1)我们刻意的死记硬背;如果要记住的仅是一些字词或是数字,那我们就不妨暂时运用记忆术的技巧;

(2)因事物对我们造成了印象,我们不用作任何努力就能自然而然地记住它们,这些事情确实可以称为“难忘”。正如创伤不是当下,而是在稍后才让我们感觉到痛楚,同样,很多事情或许多读过、听过的思想都会给我们留下很深刻的印象,但这种深刻程度我们在当时不一定能马上意识到。但之后,这些东西一次又一次地重现脑海。结果就是我们已经对这些事情或思想达到了无法忘怀的地步;它们已经渐渐地融入到我们的思想体系之中,并能够适时地出现。很显然是由于这些东西的某一方面引起了我们的兴趣。但我们的心灵对于客观的东西必须要有强烈的兴趣,对见解和知识抱有深深的渴望,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形。

许多学究有时会对自己本行的学问显示出令人诧异的无知,其原因就在于他们对这些学问和事物缺乏客观兴趣;这样,同这些学问、事物有关的发现、洞察和解释当然就不会带给他们生动、强烈的印象;他们也就没有办法记住这些东西。原因大概可以这样说,这些人不曾对其学习的东西怀有挚爱,他们只是被迫性地从事这些工作。如果一个人客观感兴趣的事情越多,那么自发地留在记忆中的事情也就会越多。因此,在年轻的时候,事物的新奇感就提升了人们对这些事物的兴趣,年轻人能够记住的事情也是最多的。记忆的第二种方式较之第一种方式更为扎实可靠,并且,它会自动为我们选择重要的事情,即使这些重要的东西对于一个顽固不化的人来讲,只是局限于个人的俗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