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只是簌簌,然而听在粉扇的耳内却已经是猎猎。她并不是伤春悲秋之人,只是经历几次人生巨变之后,她对生命越来越看不穿,越想越迷茫。
自己的伤势已经没什么大碍,小环又回了店铺同疤子一起照料生意。小院里,便只剩下她、慕小狸和慕天遥在了。
想起这次慕小狸的小产,粉扇心里的愧疚与日俱增。凡事都有起因,有因必有果。如果自己不来这小院,不见慕小狸,也许慕小狸就不会情绪激动,更不会导致后来的滑胎。
想自己一生孤苦无依,漂泊天涯,何处是自己最终的归宿还未可知。如果命中注定自己多灾多难,需要经历各种痛苦,那么就让她一个人慢慢品尝好了。
是的,就让她一个人来承受所有的苦难。她只是个卑微的生命,失去挚爱的人,她还有什么值得骄傲?如此,何必要因为自己而牵连别人?
拓跋云飞也好、郑谨也好、慕天遥也好,他们始终不是自己的倚靠,更不是最终的归宿。
人生如驿站转换,各人甚至不能陪伴彼此走过任何一站。既然如此,她何必让这些人周旋在自己身边,而自己,又何必要在他们的身边停留?
不如归去!
心里有了主意,抑郁之情似乎消散了些许。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萍水相逢之后,离别在所难免。即使此后再不相见又如何?他年回首,曾经的点点滴滴必定是最美好的回忆,如瑰宝,永不褪色。
黄昏时分,慕天遥走进了她的屋子。
“你何必冷淡我?”
想起如今粉扇对自己不理不睬,不言不语的,慕天遥就一阵阵发慌。他害怕粉扇这样对他,这让他觉得,她正一步步离他而去。
粉扇正坐在床榻上发怔,猛然见慕天遥连门也不敲就进来了,还说出这微带责备又受伤的话,她心里颤了颤。
可是,能说什么呢?
他是慕小狸的夫君,不管怎样,他都不该围绕在自己的身边。
她抬起头,无言地看他一眼,又别开了头。
窗外是斜晖万点,一天,很快便要过去。她记不得自己这样坐在这静静地看黄昏落日有多少吃了,总之,似乎日子对她而言已经失去了意义。
“你不但冷淡我,还避开我,更不肯和我说一句话,为什么?”此刻好不容易同她单独在一起,慕天遥想要知道原因,哪怕这原因他其实很清楚。
粉扇还是呆呆地看着夕阳,始终以无言对他。
慕天遥很无奈,走近她,凝视着她美丽的侧脸,轻声而柔软道:“我知道,你是内疚,为小狸失去孩子一事。可是粉扇,这错不在你呀。是我错了,我不该那么大力,是我让她失去孩子的。”
“不管是谁的错,慕姑娘的孩子都失去了。”粉扇终于回眸,悲哀的看着近在眼前的俊容,心好冷,身体也好冷。只要想起慕小狸那充满仇恨的眼神,粉扇就觉得,自己有罪。只是,她无法赎罪。她语重心长地说慕天遥:“追究谁的错已经没意义了,天遥,听我一句话,好好待她。”
“我待她很好······”慕天遥笃定道。
“我是希望你像爱妻子一样去爱她,你明白吗?”他的话根本是在敷衍,粉扇打断了她的话。
他无力地看她:“你一直都知道,我心中只有你一个,再容不下他人。”
她苦笑着回答:“在你娶她为妻的那刻,你就该下定决心放下我,接纳她。纵然你娶她,是为了救我。天遥,你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她对你情深一片,你不要再辜负她了。”
“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你说的,我做不到!”他依旧坚定自己的选择,他宁可被慕小狸恨,被慕小狸骂他无情无义,也不要勉强自己去试着爱一个自己永远不可能爱的人。纵然,这样的坚持对他而言,也是沉重的。
“做不做得到,你为什么不肯试试?”他的坚持让她倍感无奈,他的固执让她倍感疲惫,她几乎是以祈求的语气来说出这话。
“确信永无可能爱她,何必要去试?”他冷静异常,一问一答,毫不含糊,更不拖泥带水。
她惶然无助地败下阵来,他的情,太沉重。
她黯然无语。
“不要难过,也不要哭,如果你累了,你可以不管不顾,不听不看,你做你自己想做的就好。粉扇,我只要你开心,只要你安然无恙。”他捧着她的脸,声音中满含深浓爱意。
粉扇微微闭眼,泪水濡湿了他的手掌。他给她这样沉重的情,她怎么能淡然处之?
“你可以不接受我,也可以不爱我,但是,你也不要劝我,更不要逼我去爱别的女人。”他只想好好守护她,一直是她,不是别的人。
她崩溃哭泣。
在他胸前。
慕天遥揽住了她的双肩,轻轻将她推开来,怜惜的盯着她细看:“你总是哭,总是流泪,总是让我放心不下你!”
他幽幽的低诉震动了粉扇,她止住了哭泣,忍住了泪。
“天遥,我这些日子看似平静,可是我总觉得似乎不对劲。凭驸马府的势力,他们难道搜查不到我们吗?”这个疑问在心中盘旋很久了,粉扇觉得眼前的平静很诡异。
“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驸马可能以为我们早已出了帝都。”慕天遥当日挟持着箫忘绕来绕去,半路丢下他后,料定箫忘即使要找到他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何况,箫忘也不会那么容易想到,他从驸马府救下粉扇后,还敢在驸马府周遭住着。
“我不想你牵连进去,天遥,你还是赶紧离开帝都吧!”
“就算你不想牵连我,我自己也与驸马府脱不了干系了。”
“什么意思?”
“因为······”看着粉扇狐疑的神情,慕天遥叹息道:“即使没有你的原因,箫忘也不会轻易放过我!”
“我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当日在驸马府厮杀时,粉扇昏昏沉沉,并未看出慕天遥同箫忘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此刻慕天遥这样说,她自然疑惑不已。
慕天遥沉吟,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天遥,你到底在说什么?”见慕天遥发怔,粉扇察觉到这事有点蹊跷。“你说清楚行吗?”
他用复杂的眸光凝望着她,似乎在思量着要不要告诉她。
“你同子卿之间莫非有着什么误会?”粉扇深深凝视他,看着他复杂的眸光,感觉到他内心的纠结。
“何止是误会?”慕天遥哭笑,摇了遥头,忽然将视线凝向窗外:“我和他之间,应该是说是有着深仇。”
“怎么可能?”她打断他的话,狐疑地道:“我是他的妻子,从相识到现在,他从未和我提过,他有什么仇人。”
“那是因为他不知道会再次遇见我,更是因为,他根本来不及告诉你!”他的语气毋庸置疑。
“我还是不明白······”粉扇微微低眸,不信地笑着摇了摇头。她实在无法想象,子卿同慕天遥之间会有怎样的仇恨。
“粉扇,你听我说,我全部都告诉你---”
也许是想要淡忘此事又无法淡忘,想要放下此事更是无法放下,慕天遥讶异已经的心情有了想倾诉的冲动。他转身,背光而立,定定地看住了粉扇,说出了这一件往事。
“数年前,我带着疤子和锤子回飞鹰山。我们像往常一样,想在我们平时歇脚的那棵大树下歇一歇。谁知,早有一个俊美的书生将将那棵大树占掉了。换了平日,我们另寻地方也就罢了。可是那天,我偏偏喝了一点酒,借着酒意,我走到那书生跟前,叫他让开。谁知那书生不肯,还用很不屑的眼光看我们。我们三个心里不服气,就动手推了那书生一把。当时,那书生的包袱是散开的,手里似乎拿着一卷画轴在看。所以,他这一摔,手中的画轴掉在了地上。锤子一时好奇,便去抢那画轴给我,我一看,上面画的是一个美人。我跟这书生讨要这幅画,他死活不肯。于是、于是我便动那书生动了手。”
说到这,慕天遥顿住。他看着粉扇渐渐变了脸色,心中更加的悔恨。他不知道今天说出来是不是错了,可是就算他今天不说,也许最终粉扇还是会知道。因为箫子卿已经知道了他和粉扇在一起。而粉扇,竟然是箫子卿的妻子。
事已至此,他已经没法子再隐瞒了。
“动手,你是怎么动手的?”粉扇盯着他,小心地问着,心中只希望他没有做出太可怕的事情了。
然而,慕天遥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失望。
慕天遥硬起头皮,低声道:“我砍了他一刀,这一刀,砍在他的胸前。他似乎伤得不轻,流了很多的血······”
“你居然为了一幅画去砍伤他?”瞠目结舌,粉扇无法相信慕天遥会这样残忍。
“是的,我砍伤了他之后,抢了他的画,然后带着锤子和疤子回了飞鹰寨。”慕天遥低声诉说着,语气里有着难以掩饰的懊悔。
“天遥,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如此地、如此的残忍?”低呼着他的名字,粉扇的一颗心从未如此害怕、如此软弱过。
“我见他流了那么多血,以为他死了。”他猛然握住了她的双肩,痛苦道:“我想我当时肯定是以为有些醉意,我才砍伤了他。我当时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我要他的画,他就是不肯给我。我不想要他的命,你知道吗,粉扇,我不想要他的命,不想他死,对于我而言,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我根本不想这样对他。”
眩晕的感觉袭来,粉扇强自支撑住,她叱呵他:“可是你做了,你不想,你还是做了!”
他蓦然将她卷入怀里,俯首凝视她的眸子,道:“也许你不会信,我对那画中的美人一见钟情,因为想要占有,所以才酿成大错。 是的。尽管事后我懊悔,但是,我对画中人依旧有着疯狂的占有欲。我曾经去山脚下找过那个书生,期望那书生没死,因为那样也许能逼问出这画中人身在何方。可是,等我再下山去找那书生时,除了地上一滩血迹,书生却不见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样诡异的现象,让我数年来都不曾安心过。我没想到,数年后,我不但遇见了画中的美人,甚至还遇见了那个书生。世事真是弄人,你越担心一些事情会发生,它越是要发生。逃不开,避不过,如今,都呈现在我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