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小狸坐在灯前,一脸的悲戚和不甘心。
她悲戚,是因为同天遥哥哥即便是结为了夫妇,她不但走不进天遥哥哥的心里,连身边,都无法亲近。
她不甘心,是因为她的夫婿此刻守在了别的女人床前。自从救回那女人,她的天遥哥哥就衣不解带,朝暮不离开那女人半步。他所有的身心都放在了那女人身上,一点点,一丝丝都未曾给自己的妻子。
哪怕,是可怜的施舍。
她的屋子内,纵然拢了一些安息香,还是无法让她平静睡去。
她无法睡去,辗转反侧,只要微微一闭眼,划过眼前的,都是天遥哥哥对那女人的深情凝视。
她不肯闭眼,害怕被这样的画面伤到,所以她独自坐到天亮。
天遥哥哥几个日夜未曾合眼,那么,她也有几个日夜未曾合眼。他为别的女人不眠不休,那么她就为他不眠不休。
“林粉扇,为什么你总是死不了?”
慕小狸脸色苍白,双眸睁大,青丝散落一肩。此时,在昏昏的灯火下,衬得她眸光十分凌厉。
“二寨主,您怎么还不歇息?”小环知道这些夜晚,慕小狸的屋子里一直亮着灯。回想慕小狸同慕天遥之间难解难分的恩怨,她便知道,慕小狸睡不着。
“睡?”慕小狸看着走进屋子的小环,冷笑一声道:“我若是能睡得着,怎么会不睡?”
“二寨主,不管如何,您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说实在的,小环自小在飞鹰山长大,慕小狸再蛮横无理,这么多年,终究是有着些许的情分的。见慕小狸这样折磨自己,小环不忍心。
“我知道,小环,你去睡吧。明天,你是不是要去店铺了?”慕小狸叹了口气,缓和了语气问小环。
“不急,店铺有疤子哥守着。”小环恭谨回答。
“呵······”慕小狸又一声冷笑,她微寒的眸子掠过小环,问:“是慕天遥让你别去的吧?”
听慕小狸提起慕天遥,小环心里一紧,没有吭声,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慕小狸瞥了她一眼,刚刚缓和的语气又开始肃冷:“对林粉扇的照料,果然是无微不至啊!”
这话里满含愤恨和不甘,小环再憨厚也不可能听不出来。
“小环即便要照顾粉扇姑娘,同样也要照顾二寨主的。”想了想,小环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相比较之下,小环虽然更喜欢林粉扇,但对于慕小狸,小环也顾念主仆情谊。如今,慕天遥一直守护着林粉扇,小环也难得插手,所以不如多照顾些慕小狸。看慕小狸的脸色似乎不太好,仿佛要生病一样,小环不禁有心担心。
注意到小环担心的眸光,慕小狸冷淡道:“你不用管我,去睡吧。”
小环也不好强留,便告退回房。
刚走到门边,慕小狸又唤住了她:“小环!”
小环回头,讶异地看着慕小狸:“嗯?”
“以后不要叫我二寨主。”慕小狸看着她,语气平淡却不容抗拒,她一字一句道:“叫我‘夫人’。”
夫人?
小环先是一愣,转瞬便明白了慕小狸的深意。
“是,夫人。”这道命令,小环不得不遵。
小环走后,屋子里愈加的清静起来。
为了他,她付出满腔的爱意,恨不得掏心掏肺让他看个清楚明白,这世上只有她是最爱他的。
为了他,她会因他对她的冷落而负气离去。
为了他,她也会因为想念他而主动回来。
她逼迫他,祈求他,用尽各种手段,费尽满腹心思,只因爱他。只是,不管她如何做,始终不能让他的眼底流露一丝丝对她的爱意。
哪怕,是感动。
在他的眼底,她看到的唯有冷淡和疏离。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下去,她和他会走到怎样的地步?
是深仇大恨,还是,形同陌路?
不,不,她决不能允许这一天到来,决不能!
胃里一阵翻腾,她蹙紧了眉,一手抚在了心口。难受的感觉侵袭着她,她感觉好无助。
这样不适的症状已经有些日子了,她除了恹恹无力,还没一点食欲。她满心期待天遥哥哥能够发现她的异样,满心期望她的天遥哥哥能够问她一声。也许,只要她的天遥哥哥多一点点关心她,她都会欣喜若狂。之前所受的委屈和痛楚,她都可以忘记。
可是,没有,自始至终,他的眸光都只停留在那个叫林粉扇的女人身上。
他所有的关心和爱怜都给了林粉扇,他的眼里,容不下除林粉扇之外的任何一个女人呢。
她能甘心吗?
她能不恨吗?
她伸出手,发现自己的手微微发凉。她僵滞在了半空,最后,还是怅然地放在了自己的小腹处。
她蓦地发出一声低微的叹息,随后,慢慢闭着眸子。因着食欲不振,因着不眠不休,她的脸庞也瘦削了不少。
她的发丝黑得仿佛浓墨一般,却,没有一点的光泽。
“天遥哥哥······”她的声音仍是细微的,是满含柔情又满含恨意的,如此矛盾的心情,她怎么能安睡?
哪怕,在她微凉的手掌下,在她的小腹处,有着她所期许的孩子。
她的期许,到底会不会变成他的期许呢?
她的这一分寄托,到底会不会变成他的一份寄托呢?
然,她无法猜到。
唯有暗黑深沉的夜伴着她,于心底,涌上无法抑制的悲恸。
半月后。
秋意渐深,秋风渐寒,单衣已经无法抵御早晚的秋寒了。
在慕天遥无微不至的照料下,粉扇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慕天遥还用慕小狸特别配置的药膏给她涂抹伤口,她的身上并未留下疤痕。
虽然与慕小狸同在一屋檐下,然而这么久以来,两人从未碰过面。不知道是各自有意的回避,还是真的是不小心错过了见面的时辰,总之两人都未曾主动去见过对方。
这一日,外面秋阳和煦,小院上空隐约有桂花香气浮动。
粉扇站在窗前,看着树叶飘零,心里百感交集。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走出这屋子,更不知道,自己走出这屋子又该去往何方?
子卿俨然变成了箫忘,夫君俨然成了驸马,得不到他的相认,反而被他绞杀,她还能奢望什么呢?
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
她曾经的夫君,已经是别人的夫君。她曾经的良人,已经不再是他的良人。不管是曾经的患难与共还是旖旎春梦,都随着他离开家门的那日烟消云散。看着他如今的锦衣玉食,她方明白,贫贱夫妻百事哀!
他有他的追逐,她无法勉强,亦无法挽回。既然如此,她留在这,还有什么意思?
离去,天下之大,会有她的容身之所吗?
想得深了,心也伤了,她忍下眼中的泪意,缓缓地走出了屋子。
屋外秋阳虽然和煦,风拂过,依旧有着寒气。
粉扇只穿着一袭单薄的衫裙,披着郑谨命人送来的冰丝披风。这披风,冬暖夏凉,此刻于清秋之时披上倒也合适。
重伤初愈,她整个人看上去显得异常的憔悴。长长的发丝并未挽髻,只是自然垂于背后。一步一步而行,恰如弱柳扶风,令人心生怜惜。
她看着院角的那一架荼蘼,此刻俨然繁花谢幕,只留下藤蔓缠绕,叶子泛黄。也许再过些日子,所有的叶子都该凋零于地吧。
她忍不住伤感,人生多么莫测,当日被郑谨在这劫持后,她才得以在相府见到了箫子卿。当她去了箫子卿的身边,命运又将给了她重重一击,她的性命差点就由自己的夫君亲手掐断。
她不禁叹息,缓缓走过,走到荼蘼架前。芳菲零落之后,是满眼不堪相对的萧索。一如,她的心境。
伸出纤手,抚过荼蘼花架,抚过细长的藤蔓,抚过即将凋零的叶子,她潸然泪下。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然,往事不可追,回忆徒增悲戚。时间真的是不是治愈一切伤痛的良药?真的有那么一天,所有的记忆都会淡去,所有的伤痛都会过去,所有的往事都将放下?
“一年花事已成尘,也付沧波浣渍痕。海上宵宵升皓月?解听潮水亦无人。”一个落寞地声音响起,就在粉扇的后头。
粉扇一惊,这是她的旧诗,如何会被别人吟出?
粉扇缓缓回头而望,那是一个极其年轻的女子。此刻,她一身水绿衣衫,形容憔悴,眸光冷冷地盯着一丈远之处的粉扇。
原来,绿衣女子是慕小狸。
粉扇怔怔而立,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在这里对景伤情,可知有人和你一样,对景伤心?”慕小狸的眸中有着黯然,看得出,她并不快乐。
粉扇叹气,只觉得心情愈加的沉重。特别是,面对慕小狸,她有着说不出的压抑。她明知道早晚会相见,可相见了,她才感觉到,无从面对。
因为这女子,是慕小狸。
她除了是慕天遥的妹妹,她还是慕天遥的妻子。
她恨粉扇,粉扇知道。
因为知道,才会对乍然相见而无所适从。
“慕······姑娘!”粉扇两手交握,尽量让自己做到淡然一些。“你还好吗?”
“好不好,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呢?”慕小狸冷笑,她不稀罕粉扇的关心。刚要再说些什么,却只感觉胃内翻涌起一股酸水。
她一手捂住了心口,微微弯下腰,一副很难受的样子。
粉扇骇了一跳,莫非慕小狸哪里不舒服?
“慕姑娘······”粉扇急忙奔过去,伸手想要搀扶住慕小狸。“你这是怎么了?”
慕小狸生性要强,又对粉扇恨之入骨,总是认为慕天遥是被粉扇夺走的,她如何肯接受粉扇的关心?
“不要你管!”恼怒之下,慕小狸避开粉扇来搀扶的手,并一扬手想要推开她。
粉扇本就不是习武之人,而慕小狸又在恼恨中,她这一推,粉扇如何站得住?
“啊!”的一声,粉扇趔趄着便往一边摔去。
此时慕小狸也一惊,她猛然清醒过来,粉扇重伤初愈,若是摔出个好歹来,只怕她的天遥哥哥不会放过她。
她下意识又探手去拉粉扇,这一拉,力气又用得太大。许是抓在了粉扇有伤的地方,只听得粉扇又是一声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