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的苦情树就如苦情湖畔的一样,枝叶茂盛,翠幕成荫。连一茎野草蔓花、藤萝片叶,都带着勃勃的生机,在人前旖旎交缠。不管春夏秋冬,从不相弃,始终以一种守望的姿态存在于这。
粉扇闲下来时,会看着花草树木和蓝天白云出神。有时候,更会长时间的凝视着子卿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在她为他收拾包袱时,她将他们的定情信物悄悄地放入了里面。那是子卿亲手为她画的一幅画像,上面还有两人的小词。
她将画像让子卿带去,不过是私心里希望子卿不要忘记她。所谓睹物思人,远在帝都的子卿只要看见了这画像,便会记得在苦情湖畔,在他的家里,还有一个叫粉扇的妻子在苦苦守候他的归来。想得深了,便也不察觉他人的到来。每当她思念子卿的时候,岳大嫂便会拿她取笑。笑她的难舍难分,笑她的儿女情长,笑她相思如疾。
眼下天气炎热,岳家夫妻依旧卖着扇子,生意还不错。子卿去往帝都,这在扇子上题诗作画的事情并没有因此而中断。因为,这样活被粉扇揽下了。
从小在父亲身边学过丹青,画花鸟虫鱼之类的都不在话下。何况,在岳家夫妻的眼里,她的花鸟画不比子卿差。至于题诗,除了有前人的诗句可以题在扇子上,粉扇也像子卿一样,能自己作诗。
才女粉扇,可让岳家夫妻喜欢之极。她为夫妻两的扇子题诗作画,而夫妻两便付给她一些报酬。
三个月之后,已是秋风瑟瑟。
花草凋零,已有白霜会在夜里覆在树行瓦楞之上,周围的空气开始变得寒凉了起来。
秋扇见捐,到了秋天,岳家夫妇的扇子生意一落千丈。于是夫妻两便不再卖扇子,而是由岳大海去苦情湖外的大户人家做些力气活挣点钱来贴补家用。
岳大海不能每天回来,家里的一切伙计便都落在了岳大嫂的肩上。
粉扇则做一些针线活,如绣些香囊、绢子、鞋垫,等市集那日,便由岳大嫂拿去市集卖点钱。
日子过得简朴倒也无灾无病,粉扇唯一觉得的便是日落西山之后,难以面对人去楼空的孤寂。
岳大嫂则劝慰她,分离只是暂时的,守得云开见月明,等子卿衣锦还乡之日,所受的一切苦便都值得了。
粉扇只是无语,脸上笑着点头,可心里的孤寂却是与日剧增。她不是害怕每日辛苦的劳作,而是害怕这等待是遥遥无期的。她能等,可是·····
这天,她在窗下缝制香囊,岳大嫂过来帮忙。
“粉扇啊,你什么都好,就是不喜欢说话。”岳大嫂的声音温暖而亲切,像是对待自己亲妹子一样对待粉扇:“人要开心,日子才好过。”
粉扇岂会不知道,人要开心,日子才好过,人不开心,便是度日如年呢?
她停下了手中针线,凝着岳大嫂,微微抱怨道:“嫂嫂说的,我都明白。只是子卿去了好几个月了,也不见捎回书信一封,这让人心里很不安。”
原来是为这个郁郁寡欢呀?
岳大嫂笑了笑,安慰道:“我很了解子卿,他是那种很稳重的人。也许他给你写有书信,只怕咱们这偏僻的地方极少有人来,那书信自然也就捎不来了。”
是啊,从这苦情湖去趟镇上,走路要一天,坐上马车也要半天。里面的人想出去,可是外面的人未必想进来啊。
觉得岳大嫂的话说得有礼,粉扇倒不好再抱怨下去了。
两人一边做着活计,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扯起了别的事情。可没说上半盏茶的功夫,粉扇便觉得极为不舒服。
丢下手中的绣线,她捂住了唇,蹙起了眉,作势要吐。
难受地发出几声呕吐声,却又未曾吐出一点东西来,粉扇的鼻尖上已然冒出了细细的汗意。
“呀,我说粉扇,你这是怎么了?”见粉扇这个样子,岳大嫂一惊。
“没、没事。”粉扇拿绢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笑了笑。
“你是不是受凉生病了?”岳大嫂不敢大意,子卿走时,可曾将粉扇托付他们夫妻帮忙照看。
“真的没事,嫂嫂,我只是觉得一个人恹恹的没劲。”说这话时,粉扇有些不自然,脸微微红了。
岳大嫂有些吃惊,亦有些欣喜问:“莫不是有了?”不待粉扇回话,她一把拉住了粉扇的手,急切地问:“告诉我,你这样的状况多久了?”
粉扇脸色更红,垂眸低声道:“两个多月了,那月信、也没来了呢?”
“哎呀,大喜事呀,粉扇,你这是怀上了呢!”一拍手,岳大嫂站起身来,神色颇是兴奋。
“嗯。”粉扇心里欢喜,可面子上却不敢太过于表露。
“那你可得好好地,不要挑水,不要下地,不要洗衣,不要做饭······”岳大嫂瞧着粉扇,开始操心着粉扇的饮食起居。
粉扇“噗嗤”一声笑出了声,这不要做,那不要做,那岂不是成了闲人一个?有了身孕虽然得事事注意,但也不能将自己当作是皇后和公主的命吧?
“你可别不当回事,嫂嫂我都是一心为你好。粉扇,像嫂嫂我是没法怀上孩子,这是没办法。你既然怀上了,一定要好好养身体。”说到这,她双目中掠过深深的失落,眸光忍不住飘向粉扇的依然平坦的下腹,又笑开:“总之,你怀了孩子,你最大。所以你的吃喝拉撒,以后都由我来照顾。”
“这样怎么好?”粉扇连连摆手,她可不想因为自己怀有身孕而麻烦岳大嫂照顾她,她要强地说:“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的,嫂嫂,你别太紧张了。”
“必须紧张,你不紧张我替你来你紧张。”一听粉扇的话,岳大嫂可不依了。她觉得粉扇太大意,腹中的小生命是上天赐予的,怎么能够不紧张又小心的守护着?
粉扇无奈地叫了一声“嫂嫂”,还来不及说其他的,便被岳大嫂给打断了。
岳大嫂道:“听嫂嫂的没错,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你要好好养身体。你每天要开心些,这操心,就让我来。”
盛情难却,粉扇感念岳大嫂的热情和真情,真诚道:“谢谢嫂嫂。”
“谢什么?”岳大嫂略略嗔怪,睨了粉扇一眼,见她羞红的脸,岳大嫂愈加怜爱。她将粉扇的手拉紧,感叹道:“不管你生下来的孩子是男是女,我都喜欢,你也要喜欢。”
男女乃是天意,作为母亲,无法选择,也不会选择,唯有疼爱。这个粉扇自然懂,她当然会将孩子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她看着岳大嫂重重点头。
“我不管你答应不答应,我要认你的孩子做我的孩子。粉扇,这个事情没得商量。”撅起嘴,岳大嫂居然露出一副孩子气来。
岳大嫂极为盼望着有个孩子,可是老天偏偏不怜悯她,一直未能让她的愿望实现,她心中失落凄惶也是有的。如今见粉扇有了身孕,还没等生下还是,便要求认作自己的孩子,可见她的盼子之心有多深切。
粉扇能理解。
岳家夫妇对粉扇有救命之恩,又是她和子卿的媒人,更是和睦友爱的邻居,无论哪一条,她都不好意思拒绝。何况,同为女人,她也不想看着岳大嫂为了没个孩子而时常闷闷不乐。既然岳大嫂有心人她的孩子做自己的孩子,不如就遂了岳大嫂的心愿。
“我答应你,嫂嫂。”
“太好了,我和大海终于也有孩子了,终于也要当爹当妈了。”
岳大嫂忍不住欢呼雀跃,拉着粉扇喜极而泣,不止,还一个径劲地向粉扇道谢:“谢谢你,谢谢,粉扇,我真的太开心了。以后、以后就不要分你我了,我们是一家人。你就是我和大海的妹妹,子卿就是我和大海的弟弟。咱们一起把孩子养大,一起看着孩子娶妻生子,一起做爷爷奶奶。然后再看着孙子孙女娶妻生子、再看着他们又娶妻生子······”岳大嫂开心得到了语无伦次的地步。
“嗯。”面对憨厚热心的岳嫂,粉扇连连点头。
之后,岳大嫂果然信守诺言,对粉扇悉心照顾。她替粉扇抓来安胎药,亲手煎药,亲自看着粉扇将药汤喝下这才放心。
可粉扇的妊娠反应却是出奇的厉害,她一点胃口都没有。岳大嫂杀了自己养的鸡鸭炖成汤给粉扇喝,可粉扇别说是吃,光是闻到那气味就吐个没完没了。吐得厉害时,连胆汁都吐出来了。满嘴满心的苦涩,这让粉扇觉得异常的难受。
有几次,粉扇吐出了一些血丝,这样的情况吓坏了岳大嫂。岳大嫂以为她患了什么病,找来大夫一看,却又好好的没病。大夫说,这都是粉扇妊娠反应过于剧烈所致,于是开了一些药,交代粉扇好生休养便无其他的主意。
粉扇依旧吃不下东西,形容憔悴,整个人受得只剩下一皮包骨。更可怜的是,她还日日夜夜睡不好觉。
都说怀了孩子是喜悦又幸福的,可是对于粉扇来说活,痛苦也不比幸福少。
看中菱花镜中消瘦的容颜,她唯有期盼十月怀胎赶紧过去,待孩子生下后,自己也就不用再受妊娠之苦的折磨了。
日子一天天流逝,入冬后,岳大嫂和丈夫一商量,便将粉扇接到了自己的屋子来照看。
粉扇对这两夫妻是感激的,因为有了他们夫妻的照顾,寒冷的冬天便也在温暖的温情中渡过。
只是,子卿一去近大半年,依旧毫无音讯。这是粉扇心上一道难以触碰的疤,一个解不开的谜。
她的夫君到底怎样了?
次年春三月,粉扇产下女儿,乳名唤箫箫。
谁都知道,粉扇这是在思念着远行未归的丈夫,箫子卿。
窗外是春光明媚,闲花野草生机勃勃,莺飞蝶绕,一片旖旎。如此春光,其实极为适合出去踏青的。只是少了心上那一人的相伴,与其出去面对大好的春光黯然神伤,还不如在屋子里静静呆着。
子卿不在身边的日子,粉扇更愿意做一个局外人,对一切事物冷眼旁观。就好像,她只是一个看戏人。
箫箫睡得安稳,襁褓中露出了甜美的笑容。凝视女儿片刻,粉扇将她放在了小床内,轻轻地放下了纱幔。
伸手拿过一张笺纸,这纸,是子卿用过的。纸的一面写了字,凝眸看去,却是寥寥数字:陌上花开缓缓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