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扇的手指拂过书架上的书,纤尘不染。看得出来,这个男人经常来翻阅这里的书。她细心的将乱掉的书放好,发现有折角的,便将书页抚平。
“没想到武将出身的你会这么喜欢看书!”她低声说着,微微侧头,将视线凝向他。
“当然,能文能武,还会调情,这才是个男人!”他侧身凝视她,眸中满是戏谑。
她一颤,手中的一本书差点滑落,嗔怪地看了男人一眼,道:“你总是没正经!”
“你不喜欢我这样对你吗?”他只是含笑看她,没有出手帮忙。
粉扇暗暗叹气,明明是书香满室,只是遇着了他这样的男人,才会弄得书房满室暧昧气息。
“说呀!”他沉定地凝视她娇弱的身子与嫣红的小脸,似乎唯有调戏她,才是人生最大的乐趣。
“我没话好说!”脸一沉,她开始恼他。
他低笑,转身过去,执起笔,继续写他的大字。
窗外的风吹了进来,将她身上的清香丝丝缕缕地吹入他的肺腑。闻着属于她的气息,他只觉得满心满肺都是柔情。
彼此沉默。
将一手探入宽大的袖笼,粉扇将那封通敌叛国的信函取出。攥在手里,她的心揪扯着。
真的需要这样做吗?
这封信即使被皇帝从这相府的书房搜到,皇帝真的也无法治他通敌叛国的死罪吗?
慕小狸真的会给她解药解除她身体内的蛊毒吗?
秋月的家人会因此而捡回一条命吗?
“真儿想你做她的娘亲呢,你愿意吗?”他忽然开口问。
粉扇微微僵住,她捏紧信函的手抖了抖,垂下柔润的眸子,轻声回答:“她还是个孩子······她的话,当不得真。”
“她说的是真话,她很喜欢你!”
他的话让她的心又沉重起来,她柔美的睫毛轻轻颤动:“就算是真话,就算她喜欢我,也不一定要我当她的娘亲。”
“你是不喜欢她?”他静静地问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不是。”
“那你是不喜欢我?”他逼问她的答案。
粉扇微微侧身凝住他,她这么回答:“我已经没有权利再去喜欢别人。”
“这算什么逻辑?”他的声调与目光一样沉冷,将笔搁下。
这话把她困住,她的心又突然酸起来:“这不是逻辑,是事实。”
“为了箫子卿吗?”他转身过来,看着她美丽的侧脸。
温柔的眸子噙着水雾,她对他低诉:“你既然都查到我的事情,便该知道我不是自由身,妄谈情爱,不管是于我、还是于别人,都没有好处。我是罗敷有夫,必须从一而终,这一生都要忠于我的丈夫。”
“如果他死了呢?”他低声问。
她凝眸看他:“你咒他吗?”
他撇嘴笑:“人生祸福无常,生死难料,他四年来没有给过你任何音讯,你能担保他一定还平安地活在人间?”
“我不能,可我希望他还活着。”她的笑容很冷。
“这只是你的希望,不是你希望怎样,这所有事情就会怎样。”他定眼看她,见她脸上笼着悲戚,叹了口气。
她不说话,心里沉重如铅。
“也许他已经移情别恋,如果是这样,你该如何?”很奇怪,他问出的问题几乎和慕天遥问过的问题一模一样。难道说,箫子卿的情况就只有这两种么?
“如果他停妻再娶,我、我、我就······我不知道。”她无法回答,因为她没有勇气面对这样的情况。
“你会委曲求全地和别的女人共事一夫吗?”他忽然问。
她怔然,抬起苍白的小脸凝视他。
“会吗?”他追问。
扪心自问,她会委曲求全地和别的女人共事一夫吗?如果不这样,苦情湖畔的那小可怜该怎么办?
“男人三妻四妾何其多,如果是这样,我也无话好说。”她垂下泪眼,心里如被撕裂般痛楚。
他一笑,笃定道:“这不是你的真心话,你根本不愿意和别的女人共享一个男人的爱。粉扇,你这样委屈自己,不过是为了你的女儿,箫箫。”
“你、你都知道?”她抬起泪眼,一颗豆大的泪珠从眸中滚落。
“你的女儿箫箫四岁,暂时寄养在苦情湖畔那卖扇子的夫妻家中。”顿了顿,看着粉扇凄楚地脸色,郑谨又柔声安慰:“箫箫很好,你别担心。”
他能说出这些情况来,是因为他的探子遍布各处,想要查她实在太容易了。
“,箫箫从来没见过给了她生命的父亲,我不能让她失去父亲,你知道吗?”她苍白的脸凝视他。
“如果你找到箫子卿,他的身边真的有了其他的女人,即便你愿意委曲求全同人共事一夫,但人家不愿意,或者说箫子卿不愿意呢?”他总是假设最残酷的可能,似乎就一门心思恨不得她和箫子卿永无可能在一起。
“不、你的假设只是假设,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她拒绝这样伤人的假设,不肯正面回答她!
“虽然是假设,但未必没有这样的可能。粉扇,你告诉我,如果是这样,你又该如何?”他一定要问出个结果,将某一种可能都将设给她听。
“可是我和子卿已经有了孩子,他不可以这么狠心!”她几乎要哭出声来。
“如果他只要孩子不要你了呢?”他的眼色冷然又肃穆。
她没有办法想像自己失去丈夫又失去孩子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也许是心死如灰吧?
“回答我,你该怎么办?”他逼问她。
粉扇说不出话,回答不了他。
她吃惊地看着郑谨,不明白他为何总是假设出这样冷酷得没有一点人情味的情况来。
“或者,他不要孩子也不要你,你又该何去何从?”他似乎就是不想她好受。说出的话好似诅咒,让她几乎要坠落地狱。
真的会这样吗?
如果是这样,她寻到子卿又有何意义?难道就是让他将自己的心撕裂成碎片吗?
“留在我的身边,让我照顾你和你的孩子一辈子!”他叮嘱她,只要她点头,就能成为可能······
但是她终究没有点头。
因为这一切都只是假设,不是真的!子卿还没有找到,他也没有说不要她和孩子,所以她还没到彻底绝望的地步!
即便到了那个时候,也许她还另有选择!
“我一定会好好对你,对你的孩子。让箫箫和真儿作伴,我相信她们一定会成为很友爱的好姐妹。”他从后面环住了她的腰,专注的眼沉定地锁住她的侧脸,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廓。“我们离开帝都,去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我们夫唱妇随,隐匿于青山绿水之间,不再管这尘世的纷纷扰扰。”
归隐?
带着箫箫和真儿与他一起归隐吗?
粉扇的心乱了。
本已经捏在手中的那封信函早在他抱住她那一刻又放回了她的袖笼里。她微微闭眼,任泪水滑落,然后再睁眼。
“郑谨,很多的事情不可能随我们的心意而去做到。你说的都是好的,可毕竟是你的美好想象。”她抬眸凝望他,他的眼色淡定却肃穆,她知道,他是认真的。“我相信你此刻说的话都是真的,我相信!”
“既然相信,何不就信我到底,你给我些时间,我把这一切都放下。”他凝视她,伸手拭去她的泪。他不明白她怎么那么爱哭,泪水总是流不完。
良久,她听见自己这么回答他:“不,我不能这么做,你不要再蛊惑我了。”
到手的权利,又岂是那么容易说放手就放手的?
他凝视她,沉声问:“你到底是对我没信心,还是对你自己没信心?”
粉扇凝视了他的眼,片刻,她冷淡了声音:“你、你死心吧。不管你为我做什么,我都不会答应和你在一起的。”
“你需要考虑一下吗?”他问。不信自己的柔情网不住这女人!
“不,我已经考虑清楚了,我一直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要什么!”她还是拒绝了他。
“不,你没有考虑清楚,因为你根本不愿意考虑!”见她再次拒绝了他,他突然松开了抱住她的手,走到书案边,猛地坐下。
他不言不语,也不再看她!
粉扇想唤他,可是她还是没有。
那封信,那封信,那封信······
她什么都没有做!
她什么都不能做!
她是胆小又没有勇气的女子,她不够善良又不够狠毒,她总是让自己纠结,她不愿做这样的自己,却总是身不由己。
“你走吧!”他说,声调冷漠。
她木着脸,转身朝着书房外走去。
身后传来他的一声叹息,仿佛饱受情爱的折磨后想要情人温柔抚慰而不能得的惆怅,又像是历经沧桑后渴望平静而不能得的落寞。
“你记住,我会一直等你!”
他说。
帮他带上门,她忍不住泪如雨下。
他假设了那么多残忍的可能,他到底知道了什么?
那些残忍的假设里,到底哪一种才是她将来要面对的事实?
有没有可能,那些假设都不是真的,都不会发生?
脚下绊到一根伸出花坛的藤蔓,那是一种开淡紫色喇叭花的青藤,一到夏末初秋,会开成一片,很美。
她被这样的花藤给绊倒,跌倒在青石小径上,震醒了她昏沉的意识。
她才意识到,自己错失了一次好机会,原本她可以把那信函藏在他的书架上的书页里。只要今夜的亥时一到,秋月将这消息告诉慕小狸,不但秋月的亲人可以放回,自己的蛊毒也可以解掉。
可是因着自己的心软,她还是放弃了这次机会!
面对一个爱自己到骨髓的男人,她狠不下这样的心肠,下不了这样的手!
如果要拿他的命去作赌注,她情愿自己受苦。
终于,她站起了身子,沿着小径,慢慢朝着浣月阁而去。
一切是那么无奈,一切是那么残忍,一切是那么清醒,一切又是那么刺痛!
她的思绪渐渐失去知觉,脚步变得虚浮,连她自己都感觉不到双足触地时的踏实感。直至走到浣月阁的门边,她觉得已经用尽了一身的力气。
“原谅我!”面对凝视她的秋月,她颤声低语。
破碎的声音轻飘淡薄得就像即将要化开的云水一样,她无力滑倒在门槛边。
“你还是狠不下心,下不了手是吗?”秋月凝立在她面前,对她的抱歉,彷佛听而不闻:“我不明白,短短的时间里,他在你的心中竟然这样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