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难过道:“是咳血之症······已经好些年了,也看过大夫,吃过药,但是、但是总不见痊愈。”
呆了呆,慕天遥又问:“她自己知道么?”
红衣落下泪来,低低道:“知道。”
一阵沉默,只有风声在院中的花叶间穿行,幽幽咽咽,好似人的哭泣声。
“那······我能帮你什么?”或者,是说帮意浓什么才更妥帖,慕天遥叹了一声。他深知,这样的病是难以治愈的。随着病情的加重,到最后只能是捱日子了。而意浓知道自己的病没法治,又该是怎样的一种心境?
红衣望着天幕浮云,夕阳渐渐西沉,她哀哀道:“有办法让意浓姐见箫林一面么?”
慕天遥心里一颤,意浓竟然这般痴情,心心念念不忘记那个叫箫林的书生。可是,她若知道箫林并非男人,而是女儿身,有会这样?
“相府守卫森严,我也难潜入。就算硬闯进去找箫林,也并不见得他肯见我。”她说了,不会跟他走,她要留在相府,慕天遥心里烦躁不已。
“我知道,只是意浓姐心灰意冷,不肯喝药,若是能让她见一见箫林,说不定她就肯好好吃药了,而她的病情就能缓解一下。天遥,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想要办到这事实在是太难了,所以我来求你!”红衣无助地对慕天遥说出这些话。
慕天遥叹了一口气,可丝毫不能减轻他内心的沉重。他经常去意浓唱戏的酒楼小饮,每次面对意浓,他都觉得矛盾。
意浓对箫林有情,而且情还不浅,他该告诉意浓不是男人而是女人的实情么?
将粉扇的事情说了出去,岂不是又泄露了粉扇的隐私?
原本让粉扇女扮男装也是他自己的主意,没想到这样做,既没有防到其他男人对粉扇生情,反而又让女人爱上了粉扇。
这一切,竟然是这样的始料不及。眼见戏班所有的人都当了真,而意浓也越陷越深,也许这事情不能不说了。
想了想,慕天遥肃然了神色,缓缓道:“红衣,有件事情我如今不得不和你说了。”
看着慕天遥的脸色忽然变得凝重,红衣有些愕然,问:“什么事情?”
定睛看着红衣良久,慕天遥才缓缓道:“箫林和意浓一样,是女人。”
“啊!”?红衣忍不住惊叫,接着是无尽的茫然,气息起伏不定。“箫林、箫林他、他是女人?”
慕天遥沉声道:“是。”
“不、不、箫林怎么会是女人?”红衣觉得这事太突然了,她不肯信。
慕天遥看着她,无奈又歉然地道:“她也不叫箫林,她叫林粉扇。箫,是她心上人箫子卿的姓,林,是她自己的姓。她隐姓埋名,女扮男装来到帝都,就是为了寻找她的心上人箫子卿。”
“可是她却让意浓姐姐爱上了她,还爱得那么深,陷得那么深!”茫然过后,红衣有着说不出的愤怒。
慕天遥解释道:“她不知道会这样!”
“不知道就能推脱一切责任吗?”红衣失声地叫着。
她觉得这简直是个笑话,意浓竟然爱上一个女人而不自知。今日,慕天遥将这事实说出,意浓又该如何是好?
慕天遥疲惫地道:“红衣,请你冷静。”
“冷静?你叫我如何冷静?你知不知道意浓姐得的是不治之症,她自己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心,唯有提及箫林二字的时候,她才会生出一些对生命的眷恋。如今你告诉我,箫林是个女人,你让意浓怎么办?”泪水一颗一颗地滴落,红衣情绪激动,她声声质问:“难道你让我回去对意浓姐说,箫林是女人,不要再想着她了!这会要了意浓的命的,你知道吗?”
夏风吹过院子,树叶哗哗作响,花香阵阵拂来,花落如雪纷扬。因着夕阳一点点的暗淡下去,万物渐渐显得朦胧起来。
慕天遥俊美的面容在红衣的泪眼中朦胧得看不真切,唯有他那深邃的眼眸仿佛一潭深不可见的池水,那里面,亦有着红衣不懂的悲伤。
发泄后,两人陷入沉默。
红衣激动的情绪开始慢慢平复下来,微凉的风拂过,吹干了她脸上的泪痕。可是,她说不出话来,只是于慕天遥的眼前伫立。
良久,慕天遥长舒了一口气,沉缓道:“一切都是无心之下铸成的错,没有人想这样。”
“可是,意浓姐怎么办?”
“事到如今,只有告诉她真相了。总不能一直瞒着她,让她越陷越深。”
“她已经陷得无法自拔了,她对箫林一见钟情,爱得义无返顾,她为了再见一见箫林,几乎要卖身到相府为奴。若不是我拦着,她真的就这样做了。”红衣的语气带着三分的苦涩,想起意浓的痴傻,她就只觉的心酸。
慕天遥叹息,到底该怎么做才不会伤害意浓,或者是将伤害减轻到最低,他也不知道。
“意浓姐一生情路坎坷,身世凄苦,曾被人折磨得满心伤痕。若不是这样,她也不会带着戏班漂泊天涯。更可怜的是,她还患了不治之症,心宽时,病症能有所缓解。若是终日忧郁,病症又变重,还伴有咳血。她表面上似乎坚强,其实内心脆弱,早就失去了对生的眷恋。直到她遇见了箫林,她才开始眷恋起生命来。女为悦己者容,说得一点不错,她肯为了箫林好好吃饭,肯好好梳妆,只是希望她喜欢的人能多看她一眼,这样的痴情看在我红衣的眼里实在是有着说不出来的心疼。”停了停,她感觉眸中又有泪水要滚落,拈着袖子轻轻擦了擦,又道:“如今若要告诉她,箫林是女人,你叫她如何自处?”沉吟片刻,凄楚一笑:“莫非,箫林是来索命的么?”
“不!”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无法责怪意浓姐是自作自受。”
“可是粉扇她,她也是无心的······”
无心的······红衣苦笑,不错,林粉扇是无心的,她女扮男装之下,怎么会预料到意浓会爱上她?
红衣郁郁长叹:“粉扇女扮男装不辞万里来寻找自己所爱之人,你不辞辛劳护送你爱的人去寻找爱人,你们都是为了一个情字,我又如何去谴责你们无心的过错?”
入夜时的风带着微凉的气息拂动落花如雪,清冷月色于天幕尽处照着这纷繁尘世,冷眼看着人间的悲欢离合,生老病死,看着世人痴缠不得解脱。谁也无法说清楚,到底是明月太过于冷漠还是世人太过于执着。
慕天遥的衣袂在越来越紧的风中轻微作响,一声一声划过人的心里,带起一抹悸痛。他沉声问:“该如何是好?”
“心病还需心药医,意浓固然有咳血之症,她勾起旧病,焉知不是因为思念箫林而引起的?”说到这,红衣凄然一笑:“能够让箫林······不,是粉扇······能够让她来看看意浓,也许意浓的病情会有所好转。”
慕天遥苦笑着问:“见一面后,我们又该如何对意浓说?”
红衣呼吸间带着滞缓的意味,心里如压着巨石无法搬开,她道:“走一步算一步,如果可能,就不要说出真相。”
天幕辽阔,星子闪耀,可他们高高在上,根本不会顾及世人的悲伤。
“难道瞒着她一辈子吗?”慕天遥心底有些茫然。
“不如此,又能怎样?”红衣叹道。
慕天遥心里一沉······
熹微的天光从重重垂纱帷帘后薄薄透进,粉扇侧躺在床榻上,锥心的痛开始散去,涣散的意识也渐渐收拢。
这已是蛊毒发作的第三夜了。
秋月守在她的面前,看着粉扇被蛊毒折磨得死去活来,她的思绪一片凌乱。
浣月阁外美丽的夜色,谁也无心去看一眼。清泠的河水,如帘的柳丝,弥漫的花香和万丈清辉,此时都是虚设。
秋月坐在床榻边,凝视着粉扇濡湿的发丝,汗透的衣衫,只觉得内心凄惶难言。这样的痛楚她没有尝过,可是她却真切感受到粉扇在生不如死之下的那种绝望。
“箫姑娘,你怎样了?”秋月哽咽着。
粉扇无力地动了动身子,低微道:“我没事······”
“都痛成这样了,你还说没事,你这不是······”嘴硬没说出来,说出来只怕刺伤了她的心。
“我还撑得下。”粉扇气息低微,人很虚弱。
秋月叹了口气,低低问:“没想到慕小狸这样狠毒,这蛊毒这样阴毒,她怎么狠得下心?”
微微睁眼,粉扇低沉道:“世上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之人,这也许是我的劫,命里该如此。”
秋月望着粉扇,难过地问:“我们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
要是有办法,粉扇又怎么会忍受这样的痛苦?
“我现在最怕的就是每夜亥时的到来,我怕去见慕小狸,我怕看见她手里拿着的那串银铃。”秋月想起慕小狸阴沉的脸,心里就一阵发怵,沉吟道:“既然我们忍不下心害大人,不如我们去告诉大人,请大人救回我的娘亲和妹妹,并且找来帝都最好的大夫帮姑娘你清除蛊毒。”
“秋月,你的娘亲和妹妹还在慕小狸的手中,你不要轻举妄动。”顿了顿,粉扇无奈道:“这是蛊毒,不是一般的中毒。慕小狸亲手研制的蛊毒,除了她,没人能解。”
“怎么会这样?”秋月惊惧不已。
“蛊毒很诡异又阴毒,比起汉人的一些巫术有过之而无不及。”粉扇的唇角的笑意虚无飘渺,眼中光色极淡极淡,仿佛她这个人就像是一缕抓不住的烟丝,随时会消散一般。
“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秋月一筹莫展,神色甚是颓然。
谁知道呢?
想了想,粉扇道:“秋月,你不要替我操心了,你去看看真儿怎么样了。”
“嗯。”秋月答应着,想要离开床边,一回头,却见真儿又是穿着一身寝衣赤足立在门边。
“真儿?”秋月吃了一惊,真儿还是被这边的呻吟惊到。
“我害怕!”她的眸子里是满满的恐惧和疑惑,就如昨夜,她对自己所听到的和所看到的,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粉扇强自撑起了身子,探头看向门边,那小小的人儿一片惶然地杵在那一动不动。
她噙着一抹淡笑,语气温柔:“真儿过来。”
真儿不言不语地朝着粉扇走近,双眼直直地盯着粉扇,直到走到床边,她忽然小嘴一扁。带着哭腔问:“箫姐姐,你吓死我了,你刚刚是怎么了?”
粉扇心里一痛,伸出一手搂着真儿,柔声安慰:“别怕,姐姐生病了,你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