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无事,粉扇早饭后唤了小环一同去闲步。
这是来飞鹰寨以来,粉扇第一次唤小环同行,以前不管去哪里,她都是不带小环的。小环一边随着粉扇走,一边忍不住暗暗纳闷,以为粉扇唤她出来必是有特殊事情要说。
谁知,一路无言而行。
“姑娘,你是不是有事要对小环说呀?”小环心终于还是忍不住将心中的疑惑问出。
然而粉扇回眸看了她一眼,摇摇头:“无事。”
“那姑娘今天怎么会······”
“就是想你陪我一起赏花散心而已。”
赏花散心?
得到的答案是这样,小环不禁哑然失笑。
赏花也罢,散心也罢,那个相陪的人何曾是她这个小丫鬟?一直以来,不都是拓跋云飞么?
难道是因为拓跋云飞不在了,小环才有了这个用途?
沉吟了一回,小环觉定不去思考了。
这问题太复杂了,想清楚了也未必有什么好处。反正粉扇姑娘叫她如何她就如何好了,左不过是跟在她后面逛一圈回来罢了。
如此一想,小环便安下心来陪着粉扇在寨子的花阴小径慢慢逛着。
不知不觉中,两人来到了那一片柔嫩、浮着青碧翠叶的水塘边。
这原本是一大片荷花水塘,只是现在是初夏,还看不到荷花。只有含翠凝露的荷叶摇曳在水面。
小环记得,每年的夏天,这里的荷花都提前绽放。
一泓碧水间,朵朵粉的、紫的、白的、黄的荷花含羞含娇地开着。每有风吹过,都让噙着颗颗滚圆露珠的它们盈盈的摇曳,那随身守护的凝碧翠叶也起了波痕。
出淤泥而不染,就是赞美这荷花的。
然而眼前的这一片宽阔水塘除了翠绿的荷叶如圆盖一般漂浮在水面外,还有细细碎碎的青萍聚敛于波上,因着水波被风吹动,便也一漾一漾,推波助澜起来。
小环想起曾经划着木兰舟在这荷花塘里穿来穿去情景就无限惬意,她忍不住道:“姑娘你可知,到了五月的中旬,这里的荷叶接天连地,到了五月下旬,这里便是一片花苞,六月初,便能看见荷花绽放。若是盛夏七月,哇,这里整片的水域全是开了的荷花。”
粉扇倩笑着道:“我虽然没有见过这处荷花到开之时的美景,但是我也曾在他处见过‘接天荷叶无穷碧’的生机盎然和‘映日荷花别样红’的千娇百媚。”
小环看着水面浮萍,又道:“可惜现在不是盛夏,哪怕是五月下旬了也好啊。那样姑娘就可以看到荷花的花苞了,要是早上来,那花苞全是被露水打湿了的,带着一股子若有若无的清香气息呢。”
粉扇摇摇头,不免笑她:“你怎么愁这个?”
“小环希望姑娘能看到这里盛开的第一朵荷花,那样才有意思嗯。”小环睁着俏丽的双目,笑道:“姑娘不是曾经写过‘赏花须待有情人’之句么?所以姑娘于花来说,就是有情人了。”
粉扇款款而行,听得小环这话,回头又啐她一口:“近来学会的全是阿谀奉承的话,你还专门捡来给我听,也不怕我骂你。”
小环隔着一步紧随身后,却笑得天真:“我说的都是真话,姑娘不领情也就罢了,没理由还怪我。”
“不理你,让你一个人去说去!”粉扇依旧啐她。
小环道:“你不理小环,小环也没法子,姑娘这样清高的性子,倒是像极了这些荷花。”
粉扇巧笑着感叹,历来许多的骚客总喜欢以花喻人,菊花经霜而傲,梅花历雪而香,兰花居幽谷而淡远、牡丹色艳而倾国,唯有荷花远离浊世,静立水中,方赞其高洁。
今日小环将粉扇比作荷花,她有微微的失神。高洁,她自知自己很难做到,所以,她亦不敢自比为荷花。
天生万物,各有其风姿品性,其实,粉扇觉得人是善恶难辨、真假难分的,说到底,人不如花。
红尘万丈,多少的虚浮表象之后,藏着人为的肮脏丑恶。看多了,看惯了,粉扇最不认同的就是以花喻人。
人不配比花。
沉默中,粉扇缓缓的走着,贪恋水域凉风,晴光普照,浮萍点点,恍惚的凝视里,忘了自己是被困之身。
小环跟随她的身后,忽然脚下踩到什么,绑了一下,一个趔趄便要站不稳。
“啊!”她发出的惊叫声骇住了粉扇,惊得粉扇一个回身。还来不及看清楚她怎么回事,粉扇却是已习惯性地伸出手去想要拦住她倾斜的身子。
然而,粉扇竟然忘记了自己的安危,她没揽住,粉扇自己却被乱抓乱舞的她撂倒。
“啊!”的一声,这次是粉扇的惊叫声,她朝着水面坠去。
小环却未落水,她扑倒在塘边的泥径上。
小环将粉扇撂倒还浑然不知,当她看见粉扇莫名其妙地就扑向那塘水时,她兀自畏缩了起来,捂着脸拼命惊叫。
“姑娘······”
可小环的惊叫声阻拦不住粉扇倾向水面的身躯,就在这紧要关头,一条绵长的游蛇破空了,以势不可挡的速度将粉扇适时的拉住。
那游蛇缠住了粉扇的纤细腰肢,接着一股力道将她带离水面,朝着地上的一隅抛去。
“哎呦”一声,粉扇惊叫,凝目看来,原来是被那游蛇抛到了一处的草地上。
别看那草地离水塘并不远,然而这十几天来每天晴阳高照,地面都是硬邦邦的。覆在上面的青草也不茂盛,稀稀落落地,好似老人枯乱的头发。
“姑娘,你怎样了?”
一旁惊魂未定的小环爬起来朝着粉扇奔去,粉扇是如何脱离落水的危险的,小环都没来得及搞清楚。她关心的是,粉扇被甩到那地面,是不是又受伤了。
“没事······”粉扇一边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对伸手来扶她的小环道。
“让我看看。”小环不信,想着粉扇从水面被甩到这边地面,虽然说不远,也有几丈远,而且速度那么快,肯定是痛的。她真担心会比上次更严重,不是脚崴了,只怕会是骨头断了。
“这么紧张干什么?”忽然有人开了口,冷笑的声音如薄薄的寒冰带着微微寒意:“最严重也不过就是受点伤,不至于死人。”
循声而望,却是柳荫下立着一个绿衣丽人。乌黑的云鬓,莹白的肌肤,秋水般的双瞳,正是慕小狸。
小环蹙了蹙眉,刚想说些什么,却又止住。
这是二寨主,她不能有什么不满,就算有不满,她也得往肚子里吞回去。因为她是丫鬟,二寨主是她的主人,她得时时刻刻都牢记自己的身份。
粉扇看着慕小狸,浅浅一笑:“多谢二寨主出手相救。”
“我并不想救你,只是想着你若掉水里淹死了,我那天遥哥哥保不准怪我,说我害死你的。”慕小狸笑了笑,把玩着手中的红绫,也不睁眼瞧粉扇。
粉扇看着那本是软绵绵地红绫到了慕小狸手里却是灵活轻巧,不但能杀人,还能救人,心里真有点感叹。
就如药,好药不掌握分量和药性,也会医死人。
就如毒药,用得好,同样能救人。
而慕小狸就如这药,不知道将来谁能掌握好她,让她只救人不害人?
小环扶着粉扇站起,低声道:“姑娘活动一下手脚,看看有否伤着?”
粉扇果然动了动,还好,没扭着也没歪着。
“谢天谢地,要是再把脚给扭了折了,那就是旧伤添新伤,有得苦吃了。”小环虽然见识少,但在这方面,她并不浅薄。
从小在山寨里长大,她看到山寨里很多人因为打家劫舍而新伤叠旧伤。即使治好了,每逢阴雨天气,曾经受伤的关节也会疼痛难忍。若粉扇再在旧伤处再受一次伤,那日后就有得苦吃了。
“没事了,小环,刚才多亏二寨主,要不是她,我掉到水里可就必死无疑了。”粉扇看一眼小环,然而又看着那柳荫下闲闲了的慕小狸。
慕小狸也正望着她,她似笑非笑地道:“感谢就不必了,不过你要清楚的是,你自己不会水性,小环也不会水性,至于我,肯定也是不会水性。你刚刚若掉在水里,我们也只能看着你淹死了。”
小环脸色微微一变,无声地望了慕小狸一眼。慕小狸朝她瞪了一眼,别开视线,不再说话。
粉扇被慕小狸用红绫缠着从水面抛到地面,落地那刻,发髻也松散了。她想用手拢拢微乱的发鬓,凝眸一看,手上有些泥痕。
她低声对小环道:“我去水边洗洗手······”
“姑娘小心点。”小环点头道。
粉扇颔首,朝着水塘边靠去。
水面很高,立足岸边,倒也很方便。粉扇伸出纤手浸在清凉的水中,感觉无限惬意,方才惊魂的一幕留下的后怕不觉一点点消散。
“不就一点泥痕么,没事又跑水边去,这次若落水,我可不救你。”慕小狸远远地看着她,冷嘲热讽了起来。
粉扇自顾自地笑笑,也不理会慕小狸,任她说去。看着水面一层层的涟漪荡漾开来,将自己的人影搅得一片凌乱,她有些呆住了。
隐约间,自己的额头似乎被擦去了一点皮,那伤口处流出的血已经凝固成暗红色。她用手蘸了些清水去擦那额头受伤处,刚一碰上,却是有些痛。
“你让我怎么说你?”猛然有人捉住了她的手,一把将她扯起,沉声道:“伤口是不能用生水去洗的,洗了要发炎溃烂,你不知道吗?”
粉扇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定睛望去,却是慕天遥忽然来到了身边。他正一脸阴沉地望着她,眸子里却是难以掩饰的关心。
“天遥,你怎么来了?”粉扇问。
她很是诧异,闹不明白今天是怎么了,不但慕小狸忽然出现在这水塘附近,连慕天遥也忽然出现在她眼前。一连近十日,她可是没见到这两兄妹的人影,不但如此,拓跋云飞也跟着销声匿迹了。
她曾经问过小环几回,小环总是说慕天遥很忙,不是下山去了,就是说他去替山上兄弟寻找去处。
对小环的话,粉扇很是吃惊。替山寨的人安排去处,莫非这贼匪窝要解散了么?如果是,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她也不多想,便呆在屋子里只是看书写字修剪花枝。
此时见了慕天遥从天而降,她有着说不出的惊讶,瞠目看着他,好似看一个陌生人。
慕天遥蹙眉,沉眼看她:“你额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粉扇笑笑,淡淡道:“没什么,不小心自己磕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