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渊死死地拉住她娘的手,却觉脚下深深的泥沼里有股更巨大的力量,正将自己往下拽。明明自己已使出了全部的力气,可半分也不顶用。只能看着自己和娘的身子一点点往泥沼里陷。
泥浆不知不觉的没至她腰部,湿滑的感觉刺激了清渊缓过神来,自己的娘早就离世了,这一切不过是个梦而已。她松开了握着她娘的手,那样的不舍,心底里一声声的喊着娘,即便知道她再也听不到了。同时又懊悔不已,后悔自己没能及时控制心神。一时之间五味陈杂。
“一切过去的都不会再重来了,当下才是最重要的。”一片黯然涌上清渊眼底,有一种要流泪的感觉。
她强打起精神,心中默念:“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灭!”
然而毫无作用,六识带来的感觉是那么真实,身体上的压迫感如此强烈,她不由自主的战栗。
“师父曾说过,你所恐惧的只是恐惧本身。”这时的泥浆已漫过胸口让她透不过气来,她定了定心神再次念起:“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灭!”
周遭腥红的污泥终于渐渐褪去了颜色,不断有红泥悬在空中打在她的脸上,她下意识的紧闭了双眼,再睁开的时候但见自己仍旧坐在李涵念的床前,她靠在床框上大口喘息。李家小姐依旧像先前那样躺在床上,只是嘴角的那抹笑意好像没有了。
是夜。月上中天。
天心月圆倒映在李宅的池水中,天上的月亮与水池中月亮相映成趣,照见天涯两端。
此时的清渊无心赏月,她立于绣楼前面,适才又做了一个噩梦,这梦中的感觉与前几日的感觉是相同的,蹊跷的是与上午入得李涵念的梦境亦是一样的。她眯眼看着黑暗中的青山、绣楼、小池、所居的客房,发现它们竟然在一线上。
“莫非,此间有问题。”清渊不断思索希望与之联系起来,“设阵除了符咒,灵物,媒介,地点也极为重要。若是在此后方的山上设阵,将法术投射于此……”
原来如此,清渊恍然大悟,难怪自己来李宅一直做噩梦,定是因为自己所居的客房与绣楼成一直线,法术虽不是冲自己而来但也确确实实能影响到。
一旦明白症结,清渊不再耽搁,为防夜长梦多事态有变,她更是连招呼都没有打,直接翻过绣楼后的围墙,飞身而出直奔后山去了。
清渊在山道上脚不点地的飞奔,她在清风明月中驰骋。在山道的拐弯处,身子凭空而起,在空中微微一顿打了个优美的盘旋,随后直上山腰。
果然没多久,她便在山腰上大有收获,在那野花斑斓的山坡上,真的有灵物结成的法阵。
那法阵由五个红色的珠子聚成,每个珠子都有拳头大小,如同李涵念颈后的五点连成五瓣梅花,在草地上隐隐发着暗红的光。这暗红的五珠像一张巨大的口于静夜里散发着不明的起息。
清渊见此阵法,悚然一惊,竟是罕见的“同心梦殇”之阵,连布阵之人自身都坠于梦中,做到如斯地步真不知为何。
只要毁掉珠子便能破除法阵,李涵念就可醒来。淡淡的欣喜流露清渊眉头。
事不宜迟,清渊念诵真诀:“断他咒术破罗网,解除横死消灾障。”
“破!”清渊瞪眼大喊。
“嘭!”,“哗啦。”两声,五颗咒珠应声破裂,碎成无数片掉落在草地上。
瞬息过后,两道白光化为两个人形立于夜色中。
“什么?”清渊大惊失色。寻常六识离开梦境都会立即返回肉身,可这两人的六识为什么会显于此地。
“做到如此地步,你们究竟意欲何为?”清渊敛目开口道。
地上出现的一男一女,俱没有回答,只是相对望了一眼,神情中有说不出的无奈。
清渊瞅那男子一身南疆服饰,已然明白此阵的来历,她冲那蓝衣男子毫不客气的说:“南疆不够大么?让你来中土害人。”
“姑娘不必为难我相公。”开口的却是李涵念,那男子只是摇头叹息望向地上碎裂的珠子。
“你相公?怎么回事?”清渊无比惊讶。
“我……如今一切都已经结束,太快了。”李涵念满眼悲伤,似要垂下泪来。
一直沉默的男子看见李涵念伤心方才薄唇轻启:“你毁我阵法,我本该怨恨你,不过我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
微风乍起在这夏日的深夜里。月色下的蝉鸣时休时起,好像在等待这迷底的揭开。
“在下原斐,南疆人士,一年前来到中原邂逅了李家小姐。我与涵念相识相恋,怎料涵念的娘亲忌讳在下是个外族人,又忧心我身怀异术,死活不同意,要将涵念另行许配他人。”那自称原斐的男子身形欣长,仪表非俗,语调温雅,李涵念心仪于他也算情有可原。
他顿了顿继续道:“涵念难舍,遂与我商议让我筑下梦境,我与她在此处徘徊三日以慰心中情感。”
“不料三日过去,涵念的六识不愿意自行离去,我亦是不舍,便也留下陪伴她。”原斐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背过去长吁短叹起来。
“同心梦殇”这种阵法会让陷入其中的人觉得是做了个梦。在梦境中人的所见所闻往往是心中的思虑、执念或者是心结。不过事情常常有例外,就是处于梦境中的人入迷太深,自己不愿意离去,这时便不是梦境迷人,而是她沉迷己身。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李家小姐的梦境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可她却甘愿沉湎在虚空里。
李涵念此刻因为求不得的情而满眼是泪,她几度哽咽最后还是忍不住哭出声来。她呜呜咽咽,泪水顺着两腮滴到剧烈起伏的白皙胸口,一时好不伤心。
清渊幼时受苦甚多对于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很是不耐烦,她翻了翻自己黑漆漆的眼珠说;“别哭了,即是自己愿意,为什么我在梦里遇到你,你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我对不起我娘。”李涵念两腮通红好像害了病一样。
一个幽幽的声音从背对着清渊的原斐口中响起:“涵念不愿离去又放不下她娘亲,不断煎熬挣扎。最后为了制止内心的愧疚,不通法术的她居然自封六识中对她娘亲的记忆。”
清渊忍不住开口道:“那不就是一个梦。就算梦醒之后再痛苦,我也不想在自欺中过一辈子。假的永远不能成真的。”
“不!恩爱不渝,缱倦情深……怎会是假?”李涵念声中暗含杂怨恨,字字都使足了劲道。
原斐转过身来,一双眼睛在夜色中淡淡透着微光,他盯着清渊说:“人生本来就是一场虚空大梦,在梦里做一对恩爱夫妻,岂非胜过这烦扰世俗的诸多恩怨?”
一时无声,清渊抬头看看天空的明月,天上的圆月照见人间悲喜,照见一对一对在爱恨情仇里交织不前的男男女女。她清渊本就不善言辞,无法作答,红尘自是多烦扰,她不知要如何向他们解释世人得爱如入火宅,烦恼自生清凉不再,其步亦艰其退亦难。
三人辽远的苍穹下在静立良久,最后清渊打破沉默:“那,现在你们作何打算?”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面对我娘,我没脸见她。”李涵念说。
“六识出法阵,离体太久,可能真的回不去了,到时候你便会真死。”清渊秀眉一跳,冷冷的说:“你们早做决定。”
李涵念摇头叹息:“或许,我真的不应该再回去了。”
清渊挑眉道:“此话怎讲?你的母亲对你照顾极好,你若就此身死她岂不是一场伤心,再难振烁精神。”
李涵念道:“此事就该怨你。”
此间事毕,清渊返回师门,脚步却比来时轻松不少,一路上翠竹荫柳也不似过去那般云愁雨恨。她回想起李涵念醒来时撕心裂肺的样子,不禁怀疑起自己是否做错了?她亦是问过自己,如若易地而处,是否会留恋梦中不愿回头。但她明白往事难追,梦境难偿,人的遗憾是与生俱来,一如苦难伴随生命的始终一样。
花开花谢,她不觉自己看破,只觉自己已经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