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明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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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1章 狭路相逢(2)

似乎为了打破这种微妙的气氛,许惊弦朗声道:“如果将军真觉得对我有歉意,那就告诉我景大叔废我丹田的真正原因吧。我知道此事与你有关,却猜不出到底是为什么?”

明将军却自嘲一笑:“现在我只有你这一个护卫了,若是你听到原因后弃我不顾岂不是大事不妙?所以还是等我们安全后再告诉你吧。”他轻描淡写的语气让许惊弦无可奈何。

明将军转开话题:“斗蛮力只是江湖汉子比拼的笨方法,武功相较的上乘之道:是战略战术的运用、心态的调整、对环境的利用、背水一战的勇决。你虽错失恢复武功的机会,但若真与宁徊风对诀……两年之后你必胜他,如今或有一场好胜负,但我更愿意把赌注押在你身上。”

许惊弦半信半疑:“将军此话只是想给我信心吧。”

“我见过你的出手,在同龄的少年英雄之中,亦算是出类拔萃,但要对付宁徊风这样的老江湖仍显不够。但要记住,对于已经初窥武道堂奥的高手来说,境界的差别才是决定性的。”

明将军的话激起许惊弦心中层层涟漪,他垂头思索起来。同样的话,林青与鹤发也曾说过,但从大敌明将军口中说出,又让他有了更深一层的领悟。他虽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弱冠少年,但自幼习得《天命宝典》,再经暗器王林青细心提携,更耳濡目染了诸多高手的风范,对武道的理解早已超过同龄之人,稍加点拨即可举一反三。

明将军忽从怀中取出一物,许惊弦定睛看去,认得正是当日童颜搦战未果后劲透剑气凌空斩下的那根树枝。

明将军道:“我早知鹤发识人精准,乃是难得一见的明师。却仍未料到童颜年纪轻轻,却已做到剑由心生,发出凌空剑气,确是习武奇才。可惜此人徒有刚勇,略欠变通,或是与幼时经历有关,若能走出心魔,剑法还可再进一步。即使如此,试观目前江湖中新出的年轻一代高手之中,他亦可排名前五之列。”

许惊弦被激起了好奇心:“不知将军眼中的高手还有何人?”

“碎空刀叶风,刀路变化多端、刀意凌烈慑人、出手刚柔相济,几近无迹可寻。此人先以天地为师悟得刀中精髓,再得刀王秦空尽传所学,我曾亲眼目睹其击溃鬼王历轻笙一战,刀王的‘忘情七式’被他融会贯通后,将其‘刀意行空,刀气横空,刀风掠空,刀光碎空’的特点发挥得淋漓尽致,更将刀式‘忘情七式’的最后一招‘忘情’以‘陷情’而代之。试观江湖中刀法大家,他可谓是唯一掌握刀魂之人。本是年轻高手中我最看好的一人,可惜纠于心结过重,去年秋日在穹隆山一战后不知所终……

“第二人是虫大师的四弟子墨留白,此人武功因画而生,进攻苍郁恣肆,似拙实秀,守御则是转折灵变,柔中有骨,身法更是逸气横生,浑若天成,极是难缠。作画本是讲究笔情狂纵,不构成法,他却偏偏执于留白之意,于不求完整而得完整,这才是此人最可怕的地方。但墨留白也正是因为执于笔意,武功中仍脱不开匠墨之气,加上其身为杀手,视规则如无物,无形中洒脱过余而含敛不足,欠缺名剑淬火的锤炼。若他能遇挫折而不倒,武功当可更进一步,堪比其师。

“第三人是裂空帮主夏天雷嫡传弟子沈羽,夏天雷以九霄戟成名,他却改使长枪,虽不脱戟法,却又有夹杂了钺、矛等长兵器的招法。此人虽早早在裂空帮中行护法之职,偏又从未出手过,似乎出道以来就只是在练功。但最令人惊讶的是夏天雷九霄戟虽是短戟,却是重达百斤,走得是刚猛无铸的路子,沈羽之长枪先由数十斤的镔铁所制,转为数斤的寒玉枪,然后化为数两的木枪,而到最后又改使双枪,一柄由玄铁杂以沉铅打造了,重近百斤,其性火烈,唤做‘征衣’;另一柄却是以韧性最强的冰蚕丝浸入黏性最强的冷枫树胶中,再以特别的功法铰接而成,轻若鸿羽,其性寒冽,取名‘缥缈’。虽然无人见过他的真正武功,但他能从大巧不工回归举轻若重,直至最后若轻若重,集寒热于一体,这种境界的转换被我所看重。若我此行出征有选择,如此人物当是三军先锋之首选。当然,他武功的高下尚未被进一步证实,而双枪制作得太过花哨,亦少了返朴归真的气度。

“至于第四个人嘛,乃是一位女子,你应该比我更熟悉,不用我多说了……”

许惊弦正听得津津有味,忽感应到明将军的目光中含了一丝调侃的味道,脸上不由有些泛红:“将军说得是叶莺叶姑娘吧。”

“她的武功应是走小巧奇诡一路,招法的变化都在其次。但非常道的武功最讲究以意驭身,兵未至而势先发,对决时务求先在气势上压倒对手。所以慕松臣有‘胆寒’、‘心惊’之道势,香公子有‘生香’之杀气,但最令我惊讶的还是叶莺的‘活色’之术,我曾听天行说起过她的出手,近于蛊媚妖惑,却又依然保持着非常道杀手的犀利干练。能从女子的角度别辟蹊径,杀人于无形梦幻之中,这决然不同于非常道素来的风格。当然,我宁愿相信那是慕松臣晚年另有所悟传授于她,不然小小年纪心机就如此之深,更能推陈出新,日后那还了得?”

听到明将军对叶莺似贬似褒的言语,许惊弦心头百味杂陈,一时讪讪说不出话来。以他对叶莺的了解,并不觉得她有何复杂的心机,相信她那“活色”之功必是慕松臣所授。但另一个疑问忽然浮了上来:慕松臣为何要对她那么好?按叶莺的故事,当年那七名少年杀手在紫薇堡的拼斗之中,胜出的本是橘子师兄,可慕松臣却不顾订下的规矩留下了叶莺,作为一个杀手组织的首领,一旦此事被弟子知道,威信何存?或许此事只有他师徒二人知道,但无可否认,慕松臣必是极其喜欢叶莺。听明将军的口气,慕松臣年龄已至晚年,莫非他那样一个老头子竟会对自己的女徒弟……他不敢再想下去,匆匆止住自己近乎荒唐的念头。

许惊弦只怕明将军追问自己与叶莺的关系,抢先开口道:“将军说得这些人物固然厉害,但却没有解释出我能胜过宁徊风的原因啊。”

明将军目光重又落在手中那根断裂的树枝上:“以上几个人之所以被我看好,皆是因为他们都踏入了武学的新境界。童颜的剑乃是勇者之剑,可伏妖孽;叶风的碎空刀可谓是痴者之刀,可镇天地;墨留白的画者之笔,可坦襟怀;沈羽的武者之枪,可扫千军,叶莺的舞者之刺,可荡浊世。除此之外,另有一人不能不提,那就是少年成名的凌霄公子何其狂,我一直有意不去看他那一把可慑鬼神的狂者之钩……”

许惊弦眼前不由浮现出何其狂那桀骜不驯的面容,连声追问:“将军为何不看他的瘦柳钩?”

明将军嘿嘿一笑:“在他还没有做好挑战我的准备之前,我尽量不去做任何可能刺激他的事。”

许惊弦脱口道:“我知道,你怕把何公子看成第二个林叔叔。”

明将军神情似黯然似兴奋:“泰山绝顶一战后,我剩下的对手已经不多了。”不等许惊弦开口,话锋一转:“最后还有一个人,凭他的剑亦在我心中占了一席之地。”

许惊弦想了想:“雪纷飞的归心剑?”

明将军微笑摇头,目光落在未出鞘的显锋剑上:“记得我们在京师初见时,你只是一个拘谨的小孩子,话也未多说一句。我知道暗器王放言你是我的‘克星’并非出于一时冲动失言,而是源自于苦慧大师的天命谶语,但我连祖上的遗命都可弃之不顾,又岂能理会苦慧大师那虚妄的天命谶语?所以根本未把你放在心上,何况你亦算我同门师弟,是以更有一些惜护之情。”

许惊弦突然听明将军提及他一直耿耿于怀的天命谶语,心头蓦然恍惚起来,欲问无言。

“但你第一次让我吃惊,是因为一向独立专行的鬼失惊竟会那么在乎你,竟然明知不是雪纷飞的对手,却徒劳地跟着他跑了大半个京城,几乎成了豪门宴客时茶余饭后的笑柄。”

许惊弦此刻方知无意在京师赌场相会的那个神秘老人竟是北雪,雪纷飞虽对他言语不多,却是发人警醒,受益良多,心底感激不尽。而更始料不及的是堂堂黑道杀手之王鬼失惊竟因此成为京师笑柄,虽然以他一代宗师的身份气度未必会计较闲言碎语,但自己心底总归有些过意不去。细细回想鬼失惊对自己的态度,确实是颇出意外。不过是在困龙山庄误打误撞救了他一次,想不到他竟会一直念着这份恩情,比起许多名门大派的伪君子来说,反倒更显光明磊落。

明将军续道:“你第二次让我吃惊,是天行和千仇对你的态度。我看得出他们皆对你有所怀疑,却意外地表现得非常宽容,从没有对我说过关于你任何不利的言语。你救过凭天行暂且不论,千仇出身静尘斋,定禅功力可谓将军府第一人,几乎可以做到对任何人心如止水,完全平实客观地进行观察,唯独对你,我能感应到她心态上的波动。”

想到挑千仇因自己而死,许惊弦眼眶微红。而更令他意外的是,明将军亦是一个暗中的观察者,没有放过与自己相关的一举一动,这样的行为是否恰恰说明他对苦慧大师的天命谶语一直信以为真呢?那八句谶语到底是什么?如今八句已知其四:“千古昊空……神兵显锋……勋业可成。破碎山河。”却依然不明白所要表达的意思。

“我姑且认为那是因为自幼修习《天命宝典》,能够在无意识中影响周围人判断的缘故。但你第三次让我吃惊了……”明将军并不理会冥想的许惊弦,自顾自地说下去:“就是数日前在那逃亡的密林之中,你竟然轻而易举地原谅了一意要杀你的陆文定。我自问处于你的角度,或许会有同样的举动,但绝对做不到你那般淡定从容,这份境界实令我叹服!”

许惊弦直到此刻才恍然大悟,嗫嚅道:“将军说得最后一个人,难道是我?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明将军没有笑,一字一句道:“仁者之剑,或许无法斩下平民布衣之首,但可定山河!”

休整两日后,明将军与许惊弦出发。梁辰夫妇知道多留无益,唯备下些清水与干粮,又拿来两套农家衣物让他们换上。许惊弦见那套衣物破旧不堪,衣袖上打满补丁,也不知梁辰从何处找来的,料想纵然是逃亡时期,明将军叱诧朝野数十年也未必肯自贬身份换上农服,不曾想明将军欣然受之,面容间亦没有丝毫勉强。他不由又想到那日猜测明将军与虫大师互换身份之事,虽或是无稽之谈,但若他本就个农家孩子,自然不会在意服饰。

明将军在荧惑城被火燎去半边发须,经过修剪后,短发浓髯,乍然望去倒似年轻了许多,宛如四十出头的壮年汉子。

梁辰江湖经验丰富,也不打听明将军离开的路线,送两人出了恶灵沼泽后,便欲告别。

明将军忽道:“此次亏得梁兄相助,感谢的话就不必多说了。但宁徊风等人诡计多端,务置我于死地而后快,若查知你助我,必不会甘休。梁兄最好带着夫人早日离开此地,日后若有难处,尽可找将军府。”

梁辰豪然一笑:“区区一个宁徊风,我还未必放在心上。”

明将军叹道:“此地可谓是穷山恶水中的一处桃源之所,梁兄或是不舍离去吧。不过你夫妇二人既然决意远离江湖是非,又何苦再起无谓争执,何况红袖姑娘不谙武功,为了她的安全,梁兄务请三思吾言。”梁辰听明将军说得郑重,略一沉吟后爽然答应下来。

许惊弦却感应到明将军语气中另有隐情,以天下第一高手的智慧,就算南宫逸痕没有告诉他连红袖牵涉到青霜令的内情,亦能猜出个大概。他真正担心的未必是宁徊风寻仇,而是简歌。只不过南宫逸痕这瞒天过海之计另有玄妙,连红袖也仅是一个迷惑简歌的幌子,如今真正知道青霜令秘密的人,或许只有宫涤尘一人。

昔日因泰亲王之故,许惊弦一直视追捕王梁辰是敌人,但经过四年前一路入京的种种事由,再有此次相助之恩,反倒生出许多感情来,想到此次与他一别,恐怕后会无期,心头竟略生出些伤感来,欲语无言,只是恭恭敬敬地朝梁辰深施一礼。

梁辰淡然一笑:“小弦你自个多多保重,我虽不再过问江湖恩怨,但一对利眼与一双耳朵还在,总能探到江湖上的消息。日后若能听说你有所成就,足觉欣慰,亦不枉你我相识一场。”当即挥手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