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明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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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5章 蓉城风云(4)

刘知府脸色大变,怒喝道:“司马豫,原来你竟是泰亲王派来的奸细!”这长须老者名唤司马豫,乃是成都天济会的长老,而那投降的青衣人孟仕周则是商界大豪齐诚的门客,皆已被泰亲王暗中收买,若非那灰袍人眼光精准,任谁也想不到这看似毫无关系的两人竟暗通款曲。

明将军淡然道:“蝼蚁尚且偷生。为了一个泰亲王,司马兄又何必自残身体?”转而吩咐凭天行:“拿下!”

司马豫仰天狂笑,眼望明将军:“老夫今日认栽了,且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说话间猛一咬牙,嘴角已流出了一丝黑血,原来他早已在口中暗藏毒丸,明将军武功虽强,却也无法阻止他服毒自尽。

凭天行微微一怔,立刻返身冲至那孟仕周的面前,伸手捏住他的下颌,轻轻一拧,孟仕周一声惨叫,满口牙齿尽落,纵想服毒亦有心无力。

顷刻间变生不测,三名奸细或投降或被擒或自尽,诸人全都惊得呆了,个个噤若寒蝉,暗自警醒,被灰袍人点名的其余几人虽无异动,皆是惴惴不安,那商界大豪齐诚见自己手下出了奸细,更是吓得双腿发软,抖若筛糠。众人久闻天下第一高手之名,却直到此刻才真正体会到其威势,先不论明将军霸道无双的流转神功,只看凭天行的敏捷身手与那灰袍人巨细无遗的观察,便可知将军府的实力是如何地深不可测。

许惊弦亦震惊于场中巨变,突然感应到周围数十道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这才醒悟到那灰袍人口中所说“右首第二席的白衣少年”正是自己,心头大惊,几乎就要伸手去拔显锋剑……

凭天行面现惊喜,欣然笑道:“这不是吴言吴少侠么?”

许惊弦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含笑抱拳:“凭兄好。”方才幸好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死而复生”的凭天行身上,若不然乍听到灰袍人点出自己“神情愤然、似有仇怨”之语,恐怕立刻就会心神失守,无论逃离险境或是拼死刺杀明将军,都只会落得与司马豫、孟仕周等人一般下场。

凭天行上前两步扶住许惊弦,哈哈大笑:“且莫多礼,我欠着小兄弟一条性命哩。”回头对明将军道:“将军,这位便是我曾对你提过的吴言吴少侠。”

陈长江亦趁机见过明将军:“吴少侠对卑职亦有救命之恩,卑职看他身手不凡,力劝他加入军中求职,还请将军给他一个为国效力的机会。”

明将军目光锁住许惊弦,沉声道:“吴少侠救了天行与长江,明某足感盛情。些许小事,自当成全。”刹那间他已从那权高位重的大将军一变为豪情重义的武林宗师,话语中似还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欣赏。

许惊弦不敢与明将军多照面,低头谢过,犹觉心头怦怦乱跳。身边众人原以为他在劫难逃,不料忽受明将军如此重视,轻视的目光登时皆化为羡慕。

刘知府一脸惶恐:“请将军治我失察之罪。”

明将军大手一挥:“成都乃是西南重镇,龙蛇混杂,刘知府偶有疏忽亦情有可原。今日只论战事,除了泰亲王的奸细外,其余人等无论对朝政有何异议,或是对我明宗越有何私人恩怨,皆不追究。”又转头命令马文绍道:“擒下的两名奸细就交给马将军审问,力求将泰亲王安插在成都的奸细一网打尽。”马文绍恭身领命,命人将孟仕周与那黑衣刺客押回军中。

明将军望着地上死去的司马豫,长叹一声:“此人虽是助叛党作乱,却也是个忠义的汉子,把他的尸体交还家人安葬,就说是误服毒物而死,不可牵连无辜。但要暗中严密盘查其手下,一旦发现任何人有通敌之行为,严惩不贷。”刘知府连连点头,又唤人抬下司马豫的尸身。

明将军莆一出场,先声夺人,在每个人的心头都投下了巨大的阴影。直到听他说出这番通情晓理的话,诸人才暗舒了一口气,又见他奖惩分明,并不牵连无辜,将事务分派得井井有条,既敬且佩。

刘知府手捧茶杯道:“我知明将军在军中严禁饮酒,故今日席间不设酒水,且奉清茶一杯,替将军接风洗尘。”众人赔笑着一并举杯。

明将军一笑:“明某借花献佛,先敬诸位一杯。”众人连称不敢,一齐饮了杯中茶,分宾主就座。方才剑拔弩张,此刻总算有了些宴会的气氛。

明将军解去战袍,脱下头盔,露出他那一头乌黑的长发、灿亮如星的双眸、不怒自威的面容,端然正坐。许惊弦偷望一眼明将军,算来他已是年过半百,五十有四,但比起四年前的模样不但未见苍老,反倒眸明颊削,面色红润,更增添了一丝虎虎生气,或许是这一场战事令他重振雄心。

刘知府正要命人添传上菜肴,明将军摆手道:“今日之宴为国事而开。泰亲王余孽联合乌槎国在南疆造反,川南、滇、贵数地沦陷,局势一片混乱。明某奉君命率军平乱,初来乍到尚不明朗军情,就先听听诸位的高见吧。”

一时满座皆静,谁也不敢先开口。刘知府望向金刀堂主左皓英,悄悄使个眼色。左皓英无奈之下,只好起身抱拳:“泰亲王与乌槎国虽联同擒天堡、媚云教等武林势力,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将军携百战之师南下,必将以摧枯拉朽之势一举平定叛乱……”

明将军漠然一笑,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不必再说了。”

左皓英面红过耳,住口不言,讪讪坐下,心头暗骂刘知府派自己打头阵。

刘知府清清喉咙:“目前叛军屯集金沙江南岸,烧船毁桥,南方的情报信息几乎断绝。七日前收到密报,滇、贵两地还有曲靖、永北、兴义、东川四城尚在抵抗叛军,苦盼援救。不过敌军势大,孤城被围,恐难久持。”

明将军沉吟道:“七日后就无情报了么?”

“咳咳,那之后敌军沿江重重封锁,便再无情报送来,只怕……”下面的话刘知府没有再说出来,但人人都知金沙江以南的城池或许皆已沦陷。

“好!那就由我来说一些最新的消息,以供诸位参考吧。”明将军不疾不徐道:“曲靖、兴义已被叛军攻陷,东川士卒哗变,斩守将而投敌,唯有永北五千军民仍在拼死守御,但被困半月之久,弹尽粮绝,破城只是迟早之事。与此同时,乌槎国八万大军已进至会川卫,联同泰亲王残部,更有擒天堡、媚云教等武林帮派与当地彝、苗等异族势力的支持,再加上滇、贵二十余城叛变投敌的降卒,最保守的估计亦有十五万之众。叛军西至永宁、东至涪陵,在金沙江南岸构筑防线,并集结船只千余艘于渝州,随时准备沿江东进,朝廷水师十万人固守三峡天险,一旦我军战事不利,被叛军乘隙调动兵马攻破三峡,挺进中原,后果将不堪设想。”

狮子楼上好一阵寂静,皆知叛军来势凶猛,却未料到其势大至此。这绝不是一场众寡悬殊的战争,叛军以十五万之众对抗明将军二十万大军,再加上长江天险,双方可谓是势均力敌。

明将军正色道:“泰亲王四年前兵败京师,皇上念其身为皇族宗亲,不忍赶尽杀绝,任其逃窜南疆,亦未及时派军讨伐。可叹泰亲王不念君恩,顽固不化,经过几年休整后卷土重来,还联同外族侵我中原,罪不可赦。由古至今,南疆异族向来与汉人不睦,几大异族首领受泰亲王挑拨,必将与我军殊死一战,彝苗之地地势险恶,密林遍布,野兽出没,到处是沼泽山瘴,毒泉恶虫,更有能人异士擅长下蛊降头之术,而我军多是北方士卒,不惯水土,何况远道而来,供给不便……”明将军低叹一声,面有忧色:“这虽是一场不得不打的战争,却也是一场极其艰难的战争。若稍有闪失,不但明某将成为千古罪人,在场诸位也都会做亡国之奴。”

当朝大将军明宗越在战场上纵横数十年,平北疆叛乱、灭西域数国、征讨封隘侯立国……从未经败绩。诸人本都对他怀着极强的信心,但听此刻明将军的口气,似乎对这一场战争全无必胜之把握。每个人都是心头一沉,不由自主浮上一个念头:明将军或许真的已经老了!

坐在刘知府身边的一位武将开口道:“末将以为:叛军实力虽强,但乌槎国毕竟不是泰亲王手下,擒天堡、媚云教只想从战争中分得利益,至于朝廷降部亦只是迫于形势,只要我军稍稍挫敌锋芒,其军心必乱,当可一举平定。此战虽然艰难,但只要我等全军上下齐心协力为国效命,胜利可期。将军大可不必涨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此人乃是成都城守徐元玠,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诸人暗暗点头。

明将军反问道:“徐将军此言有理,但你可知东川城是如何失守的?”

众人面面相觑,方才曾听明将军说东川士卒哗变,斩城守投敌,不知他提及此事有何用意。

明将军呷了一口茶,肃声道:“据线报,东川城被围十六日,军民同仇敌忾拼死抵挡,力战而不降。泰亲王久攻不下,就命人带千余百姓在城下静坐,这些百姓都是东川城士兵的家眷,在城下昼夜呼喊亲人。仅仅两日后,东川城副将、偏将共十一人联合鼓动士兵哗变,当场格杀城守王照,举白旗而受降。”诸人皆是一惊,泰亲王此举阴损至极,难怪数城尽失。

明将军续道:“我非是灭自家威风,而是希望诸位客观看待叛军的实力,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试问滇、贵两省二十七城,守军共计有十万之众,为何转眼间纷纷投靠叛军?那是因为朝廷对南疆一向采取和亲政策,守军中大多数人皆与当地联姻,为了妻儿老小的性命不得不降。更关键的是,守军中彝、苗、白、傣等异族占了极大的比例,对于这些异族来说,宁可一致对外,亦不同室操戈,中原汉室才是他们眼中的敌人。苗疆异族多有宗教信仰,对国家的忠诚绝对比不上对宗教的虔诚,这亦是历史上南疆难以平定的根本原因。叛军绝非乌合之众,泰亲王手下自有忠心耿耿的亲信部队,而乌槎士兵为国君而战,异族为自己的家园故土而战,擒天堡等武林势力则妄想成为开国建业的功臣……我相信在叛军的宣传策略下,朝廷大军将会成为侵略者,为了自己的生存,他们必将与我军殊死一战!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听了明将军这番井井有条的分析,诸人皆忐忑难安。直到此刻,才真正明白这一场战争的艰辛。

“既然如此,明将军何不与泰亲王议和?”一个苍老的声音打破了狮子楼的平静。发话者乃是左首第五席上的一位老者,身着儒服,峨冠博带,长髯及地,活似个老学究。众人认得说话之人乃是当地大儒应默诗,方才亦被那灰袍人提名,疑他是**********者。

“啪”得一声,马文绍拍案而起,喝道:“大胆!战事一触即发,刻不容缓,你这老儿竟敢乱我军心!”

明将军的手迅速搭在马文绍的肩膀上,冷然道:“坐下!”他并没有动怒,声音亦一如既往地沉着,却似乎在提醒着对方谁才是这里的主角。

马文绍一怔,眼中闪过压抑的愤怒,终于还是缓缓坐了下来。只有他自己知道,明将军那只搭在肩头上的手并没有接触到他,手与肩膀之间还有一丝肉眼难以觉察的距离,迫他坐下的不是名动天下的流转神功,而是明将军征战多年后在军中的积威与强势。

许惊弦将这一幕瞧得真切,隐生疑问。但慑于那灰袍人明察秋毫的眼力,不敢多看,垂头思索,心里忽然一动。之前从未听说过马文绍其人,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者何能服众?又怎可坐上三军副帅的位置?多半是皇上与太子唯恐明将军挟军自立,所以派来亲信暗中监视。

尽管明将军是许惊弦的仇人,但他非常清楚明将军从不是一个甘愿服输的人,越是困难的事情越会去做,方才那一番略显沮丧的话绝不应该出于他之口,但若是故意说给马文绍听的,以惑京师政敌,那又另当别论。暗忖将帅失和乃是军中大忌,若有机会一定要把这个重要的情报送交丁先生的手里。

明将军转而望向应默诗:“我倒想听听老先生的高见。”

应默诗清清喉咙,朗声道:“那泰亲王本为皇室宗亲,却利欲熏心,妄图篡位,罪无可赦。但其手下兵将被其蒙蔽,实属无辜,而乌槎国君与南疆武林势力亦不过受了泰亲王的挑拨,方才出兵相助,只要对之晓以大义,详陈利害,当幡然悔悟,即可退兵。届时泰亲王众叛亲离,失道寡助,只剩下些残兵穷将,又何足惧之?为权者,应放眼于天下,扶社稷于危难,拯百姓于水火。两国一旦交兵,刀枪无情,生灵涂炭,烧得是家国江山,苦得是百姓黎民,和解当为上策。万望明将军念在滇、贵两地数十万无辜百姓的性命,谨慎从事,以和为贵……”

明将军漠然一笑,截口道:“你说够了么?”应默诗脸色尴尬,终于住口。像他这等只读圣贤书的饱学儒士本就喜欢夸夸其谈,直说得摇头晃脑,口沫横飞,若非明将军横加阻止,还不知要说到什么时候。

许惊弦早不耐烦,听到身边的陈长江低声哼道:“穷酸腐儒,不足为谋。”大生同感。或许从理论上来说议和不失为上策,却只是不切实际地一句空话,徒乱军心,绝难认同。相比之下,他更感兴趣明将军对此要如何反驳。

明将军目光从每个人面上掠过,最终锁在应默诗的身上:“如果我是一位历史学家,你可知我会如何撰写史书?”

应默诗愕然,他向来擅长雄辩,早就准备与明将军舌战一场,却未想到对方忽出奇兵,实在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