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明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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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3章 蓉城风云(2)

许惊弦当日离开大理,往北行去。一路上留意着关于战事的各种流言,才过金沙江,就听说明将军已率数十万大军离开京师,经太原、郑州后沿黄河西进,预计经潼关、长安后穿秦岭由剑阁入蜀,二十天后即可抵达成都。

等他到达川中嘉定府时,便传来昆明、大理、武定、贵阳、昭通、宁远等重镇士兵哗变的消息,当地的朝廷官员或率兵造反或被乱军所杀,泸州、渝州、涪陵、宜宾等地亦时有暴乱发生,而包括擒天堡在内川南数大帮派已撤至金沙江南岸,又将北岸的船只调往南岸,桥梁尽数烧毁;同时乌槎国数万大军兵分两路,由普洱、永昌入侵中原领土,聚结于昆明……

这是一次预谋已久的叛乱。早在数年前,意图谋反的泰亲王就已未雨绸缪,一方面与乌槎国交好,另一方面在川南、滇、黔等地安置亲信、广布暗哨,以备万一。四年前泰亲王败走京师,径直投奔乌槎国,经过几年招兵买马,元气渐复,终于卷土重来。此次西南数镇一并造反,实令朝廷措手不及,转眼间形势大变,西南一带自金沙江以南大部分地区已被叛军所控制,联合擒天堡、媚云教等武林势力,再加上彝、苗、瑶、白、傣、羌等异族力量,厉兵秣马,欲凭长江天险与明将军的大军决一死战。

三月初一,许惊弦来到成都。这里不似滇、贵等地战乱将起,流言频生,表面上百姓依然安居乐业,悠闲自在,只有当看到那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在城中来回巡视时,才能感觉到那一丝风雨欲来的紧张气息。

值此非常时期,街道巷角随处可见一些提刀带剑的江湖人物,大多都是金刀堂的弟子,联同当地驻军一并维持秩序。

按丁先生的计划,目前陈长江暂借金刀堂栖身,许惊弦应当趁明将军大军未至之际与他联络,由其引荐入军。但许惊弦心知鲁莽行事反会引起怀疑,最好是假装无意中与陈长江相逢,所以并不打听他的下落,犹如普通游客般寻家客栈住下,每日或去武侯祠、杜甫草堂等名胜游历,或是找家小店,品味天府之国闻名八方的小吃。

许惊弦原本并不甘心被丁先生利用,但这些日子经过反复考虑又改变了主意,固然是为了杀明将军报仇,但他内心深处还有另一层原因:试想叶莺作为东海非常道的第二号杀手,怎会与丁先生这样一个瞎子扯上关系?她曾说丁先生与非常道主慕松臣的一个朋友有些交情,所以才奉师命前来相助,或许那只是托词,实际是被泰亲王重金收买行刺明将军?如果叶莺就是刺明计划的最终执行者,那么他能否混入明将军大军,顺利完成丁先生交付的任务必然事关她的安危,不容有失……

他常常回想起与叶莺相处的时光,虽不过短短十余日的光景,却有许多难以忘怀的记忆,欢笑与快乐,愤怒与悲伤……从小到大,尽管他认识了许多人,交过许多朋友,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始终是孤独的。直到遇见了她,才体会到一种异样情绪,仿佛深夜独行的旅人找到了同伴。虽然她心狠手辣,有时又显得那么的不可理喻,但他不得不承认,在她的身上有一些说不清楚的东西,深深地打动了自己。曾几何时,他也在水柔清身上找到过类似的感觉,但那时毕竟年幼,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随着年龄渐大,阅历渐长,那份不可抑制的少年情怀终于因叶莺而在心头悄悄萌动。

他不愿去设想对叶莺的感情是否已经超出友谊的范围,他只是不希望她受到任何伤害。所以,为了林青、为了她,他将竭尽全力完成刺明计划!

她是他的公主!

金刀堂乃是成都最大的帮会,若在平日,来往的江湖人物必逃不开其耳目,但这段时间三教九流齐聚锦官城,哪还顾得上逐一盘察?许惊弦在成都呆了足足两天全无收获,不但没有找到陈长江,似乎根本未能引起金刀堂的注意,不免有些着急。

这晚在客栈用饭时,忽听伙计谈起明日是三月三,按惯例锦江之上有声势浩大的龙舟竞赛,他灵机一动,心想若能在龙舟会上稍显身手,必可引起关注,不愁陈长江不找来。

当晚许惊弦安心睡个好觉,养精蓄锐。第二日一早便赶往那龙舟会。

初春的成都,山色润朗,草绿花荫,微风拂柳,雏燕呢喃,一派春光明媚之盛景。而在那锦江之畔的望江楼前,人声鼎沸,雀舞笙歌,楼前有一个大戏台,数名女戏子载歌载舞,裙褶摆动,如踏云裳。

江桥前一字横着数十艘龙舟,或画龙雕凤,或绘色描彩,千奇百态,各具巧妙,每艘龙舟上只坐着一名舵手,桨手尚未即位,但旁观者早已喊作一片,给自己支持的龙舟队打气助威。

成都乃是西南最大的城市,人口众多,一年一度的龙舟会又是极重要的节日,虽然战争的阴云已隐隐笼罩在上空,这里依旧是歌舞升平。

面对繁华景况,饶是许惊弦心事重重,也不禁忘忧开怀。他注意到望江楼的主位上已坐了十几人,皆是身着华服,态度威严之辈,除了朝廷官员之外,就是一些在当地有影响力的名族望乡,想必金刀堂主左皓英也在其中。但观望良久,也未发现陈长江的踪迹。

许惊弦好不容易挤到江边,龙舟赛尚未开始,百舟待发。一队队身着各色服装的年轻汉子手执木桨,在岸边小跑热身,每个人脸上都是难以压抑的兴奋,不时对人群中挥手致意,惹来阵阵欢呼。每一艘龙舟都是由当地有势力的乡绅出资组建而成,操舟的桨手亦都经过层层筛选,对于百姓来说,能够有资格参加龙舟大赛本身就是一件极荣耀的事情。

许惊弦暗暗叫苦,他本还想加入某个龙舟队中,力争取胜引来关注,如今看来此计不通。正寻思用什么方法才好出出风头,忽听旁边有人道:“那个不是罗家的小三么,怎么回事?”

却见不远处身着青衣的龙舟队中,一位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腰身蜷缩,手捂小腹,额间渗出一颗颗汗珠来,大概是突发急病。

划龙舟并非以力大取胜,每舟二十一人,除了一名舵手在船头负责掌握方向,呼喊口令外,左右各有十人操桨,讲究配合默契,使力均匀,哪怕有一人掌握不好力道,便会失去平衡减慢速度,每个人都要经过长时间的练习才能参加比赛。那青衣舟队的头领乃是一位三十岁出头的壮汉,眼看龙舟赛即将开始,自家兄弟却突然发病,看他双目翻白,口吐白沫,显然已无法上场,亦是急出一头大汗。

许惊弦见此良机,更不迟疑,挤到那壮汉面前:“我可替换他操桨。”

壮汉见他年轻,犹豫道:“你划过龙舟么?”

许惊弦看那罗三已痛得失去知觉,应该不会揭穿自己的谎言,便硬着头皮道:“我自幼就常常与罗三哥一起划龙舟,绝无问题。”

只听望江楼上有人高喊道:“龙舟队各就各位,比赛即将开始。”

壮汉见许惊弦身材略显单薄,本是有些怀疑他的能力,但听他说出罗三的名字,也就信了几分,何况情急之下,也只好将死马当作活马医,容他替换入队。

龙舟比赛由桥头开始,前方五百步的江面上立着一根高秆,上面挂着一个彩球,当先抢到彩球者为胜。

许惊弦匆匆换上青衣劲装,将显锋剑背在身后,随着诸人下到桥底在本队的龙舟上坐定。舟身窄长,仅容两人并坐,船首涂成青色,上面画了一头张牙舞爪的豹子。许惊弦的位置是右首前排第二人,但才一拿起桨,就听背后有人小声嘀咕道:“小兄弟,你到底会不会划啊?”

旁边一人亦道:“我们青豹组本是有资格拿头名的,如今罗三这一病,换上这个愣头小子,只怕是无甚希望了……”

许惊弦知道必是被别人看出自己拿桨的姿势不对。所谓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自己这个假冒的桨手只是怕是瞒不过别人。他方才一心要加入舟队不及细想,此刻才有些后悔,青豹组拿不到头名也就罢了,若是被自己害得落尾,岂不是太对不住人家?红着脸低声道:“小弟只是想尝尝划龙舟的滋味,不免莽撞了些,你们……还是换人吧。”讪讪站起身来。

那领头的壮汉听许惊弦如此说,气炸了肺,一句粗口还未骂出来,就听头顶上有人低声喝问道:“青豹组怎么回事?在场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你们若是要捣乱,立刻取消比赛资格。”

壮汉涨红了脸:“无事无事。”一面怒瞪着许惊弦,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给老子坐好,一会比赛完了再找你小子算账。”

许惊弦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听望江楼上传来的声音应该是当地父母官员正在给百姓们讲话,想必离比赛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低声央道:“各位大哥息怒,不如趁着这当儿先教教小弟如何操桨划舟吧。”

众人本都气得发昏,但看许惊弦满脸谦恭,神色内疚,倒也不好发作,一面骂骂咧咧,一面七嘴八舌地教他些运桨之法。幸好许惊弦耳聪目明,加之惯于习武身手矫健,稍经点拨,便已掌握了划船运桨的诀窍,在水中比划了几下,倒也似模似样。但要说到与众人的配合程度自然相差甚远,幸好只需着听舵手的号令,保持节奏即可。

随着三声号炮鸣响,龙舟赛正式开始。霎时浪花四溅,锣鼓喧天,岸边欢声雷动,群情激昂,数十只龙舟如离弦之箭般朝前冲去。

虽说这比赛与许惊弦毫无关系,但他既然已穿上了青豹组的服装,心中自然就生出与之休戚相关的念头,耳中听着那壮汉的口令,奋力运浆,绝无半点懈怠,周围诸人般每划一下桨便齐声高喝,他亦如法炮制,几声喊下来浑然忘我,不由自主地融入这紧张而激烈的气氛之中。

船程过半,已初现端倪。青豹组的确实力强劲,虽然多了一个滥竽充数的许惊弦,但依旧与另一艘船首绘着黄龙标记的龙舟齐头并进,保持在舟队的最前列,另两艘金狮组与白虎组紧随其后,只差了半条船的距离。

走到三分之二的距离时,白虎组后力不继,渐渐慢了下来,而金狮组则发力赶上,三舟破浪并进,难分伯仲。两岸的观众群情沸腾,为各自心目中的冠军加油助威,一时只听到“青豹夺冠”、“黄龙第一”、“金狮加油”等吼叫声不绝入耳,喧嚣震天。

许惊弦毕竟第一次操桨,不似老船夫般懂得运用巧力,汗透重衣,渐觉双臂如灌铅般沉重,每划一下都如万针攒刺,又酸又麻。他此刻已完全没有害怕连累同组之人的念头,天生的好胜之心占据了上风,双眼死死盯住百步外的彩球,对场外的喧哗充耳不闻,凭着一股硬气咬牙苦撑。

但毕竟许惊弦与青豹组配合生疏,到了最后三十步冲刺之时,黄龙组已领先他们一个船头,金狮组亦稍稍占先了一步。那壮汉在船头上怒目圆睁,叫得声嘶力竭,给同伴鼓气,奈何诸人拼尽了全力,那数尺的距离始终也无法缩短,眼睁睁看着离终点越来越近,已无法制止黄龙组夺冠之势。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许惊弦一声长啸,蓦然拔身而起,在空中急掠而过。他这一纵越过数尺的距离,已赶在前面黄龙组的头顶……

那黄龙组的舵手刚刚伸出手臂,手指才触及到彩球,许惊弦已如飞将军般从天而降,一把抢过彩球,旋即在空中一个转身,脚尖在那舵手肩膀上一点,再度腾空,稳稳落在青豹组的船头上。

原来许惊弦一心要赢得龙舟赛,情急之下不假思索,顾不得竞赛规则,最后关头施展一流轻功抢过彩球。他事先虽有显露身手博人眼目之意,但这一刻却只想赢得胜利,以这种方式达到目的,也算是始料未及。

四周先是一阵寂静,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叫喊声,虽然有人大骂违规,但瞬即被欢呼喝彩的声音压倒。对于那些为了生活而辛苦奔波的百姓来说,龙舟赛的胜负都在其次,他们需要的只是一场挥洒情绪的盛会,一个可以给人们带来开怀大笑的英雄。

青豹组那壮汉大力拍着许惊弦的肩膀,一张黑脸乐开了花,同组的伙伴亦想不到因祸得福,这个替代出战的少年竟然立下奇功,亲热地上前来你一拳我一脚招呼在他身上……一旁黄龙组与金狮组的桨手虽是满脸不服,但目睹如此身手,既惊且羡,亦有人忍不住鼓掌以贺。

壮汉大笑着接过许惊弦手中的彩球:“好小子,真亏了你。”转头扮个鬼脸,嘿嘿一笑:“兄弟们,应该怎么对待我们的英雄?”

众人齐声大笑,不由分说合力将许惊弦抬了起来,在空中高高抛起,再随着壮汉一声令下,“扑通”一声,将他抛入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