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明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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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成王败寇(4)

行了半日,来到一片开阔地带,前方的冰河分成两道支流,一条往南,一条往东。

冬流来袭,狂风骤起,三人皆有武功还可忍受,躺于木板上的苍猊王伤重之余耐不住寒意,虽未发出呻吟声,鼻间却喘息粗重。

三人在河边歇息一会儿,匆匆吃些干粮,但那苍猊王依旧不饮不食。许惊弦只怕苍猊王伤重不支,不免有些着急,但游目四望,数里方园皆是一片空旷,全无遮掩,莫说不见人烟,连个避风之处也寻不到。

虽然许惊弦起初为了扶摇与苍猊王作对,但如今见它落泊至此,实不愿它丧命于同类之口,本以为苍猊群无法涉河来袭会就此罢休,但河对岸那群苍猊依然紧随,吼叫声不时传来,敌意丝毫不减,也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了结这段恩怨。他望着身受重伤的苍猊王,想到它曾是昔日之兽王,如今却众叛亲离,反被族群追杀,而自己也成为了御泠堂的叛徒,大生同病相怜之意,低声叹道:“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既然不容于苍猊群,不如以后就随着我同走江湖吧,你且放心,我必会好好照顾你。”

许惊弦又唤来扶摇:“你两个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以后须得和睦相处,不得再生事端。”扶摇感应到主人对苍猊王的善意,仿佛打招呼般对着苍猊王叫了几声。但苍猊王却是全无反应,也不知是否听懂了许惊弦的话。

三人重又上路,按理说他们本应往东而行,但东边的这条冰河河道较窄,那群苍猊或会寻来偷袭,虽然不惧,却担心无法照应到苍猊王。

童颜巴不得在吐蕃多留些日子,便对鹤发道:“我们还是继续往南行吧,最好能找到吐蕃人的帐篷,这头苍猊体格健壮,只要好好休整几日,便可康复,那时再回乌槎国也不迟。”

鹤发瞧出许惊弦的心意,并未反对童颜的提议。只是忧心忡忡地望向对岸:“这条冰河只怕无法阻住猊群,若不得不与它们交手,尽量少开杀戒吧。”

再往南行了几里路,忽隐隐听到身后马蹄声响。

这是一支十余人的骑队,马背上的骑士并非吐蕃服饰,而是统一的灰衫长袍,看来应该是汉人的马队,那些骑士除了领头者外皆是面蒙黑纱,身携兵刃,不知是何来路。

童颜悄悄问许惊弦:“是御泠堂的人么?”许惊弦摇头否认。

童颜注意到骑队中尚有几匹背负空鞍的马儿以备换乘,喜道:“那就好啦,我们可以向他们买马,驮着苍猊赶路岂不省力?”

鹤发却沉声道:“徒儿且莫心急,只怕这并非普通的马队,先静观其变再说。”童颜听鹤发语气郑重,心知有异。再细细看去,只见那些骑士中有几人头戴高冠,背插拂尘,竟似是道门中人,而他们马鞍上挂着的兵器长短粗重不一,有的甚至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奇门兵刃,显然不会是普通道士。

许惊弦亦是大觉惊讶。吐蕃国尊崇佛门,寺庙随处可见,却无道观,这些远来的道士不知是何来路。而且整个队伍行进间几乎寂静无声,不但没有任何交谈与喧哗,连马嘶声都不可闻。

来骑共有十一人,除了领头者一马当先外,另十人前四后六,隐隐排成阵型,每一名骑士之间都是不偏不倚的五步之距,仿若以尺丈量,既不妨碍行动,又可相互照应。

转眼间骑队已至,领头的灰衣人发出一声短哨,马队整齐划一地停步在许惊弦等人的十步外,连那几匹背负空鞍的马儿也不例外。

若是他们换上士兵的服装,这就是一只纪律森严的部队,而且有着不容忽视的战斗力。在这积雪皑皑的白色高原上,骑士们灰扑扑的长袍散发出比风更冽、比雪更冷的寒意。

鹤发师徒与许惊弦暗中戒备。只见那领头的灰衣人年约三十出头,身材羸弱,形销骨立,相貌枯瘦,面色蜡黄,双目似开似闭毫无神采,乍望去犹如沉荷待毙的病人,颌下蓄着短须,却有意露出右腮下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疤,仿佛被活生生剜去了半边下巴,令这张了无生气的面孔多出一份冷硬与残酷。在他马鞍下挂着一个圆锥形的铁**,那铁**巨大如斗,恐怕足有三四十斤的分量,以长长的银链相系,银链在冬日的阳光下反映出耀眼的光芒,传透出一股死亡之气。

其余灰衣人面蒙黑纱,只露出双眼,每道眼神都是精光四射,寒冷如冰,紧紧锁在三人身上。那是一种战场上两军对峙、一触即发的目光,只有经历过无数生死、见惯了无数血腥、并且随时准备着牺牲自己的血肉之躯换来胜利的士兵,才会拥有这样的目光。

鹤发心头一惊,他江湖经验丰富,博闻强记,已隐隐想出这十一名骑士的来历,只是不知对方目的何在?许惊弦与童颜面上若无其事,暗中却各自运气待战,对方虽然尚未刀兵相向,但那一股凛冽的杀气已席卷当场,直如实物般扑面而来。

鹤发对领头的灰衣人拱手道:“这位壮士请了,不知有何指教?”

灰衣人也不下鞍,只在马上略欠了欠身:“你们要去往何处?”这句话殊无礼貌,却问得理所当然,仿佛他就是高原之主。他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却聚而不散,大概是修炼一种古怪的内功。

鹤发未明对方来意,笃定一笑:“我与两个侄儿来自南方小国,游历吐蕃数月,如今正打算回家。”

灰衣人的目光从鹤发转到许惊弦,再望向扶摇与苍猊王,最后才缓缓落在童颜身上,微眯的眼睛蓦然睁了一下,瞬间又恢复原状。

这一刹,许惊弦感觉到他的眼神极其诡异,不但混合着嗜血的兴奋与遇敌的挑战,在那凌厉目光中仿佛还散发出了一种古怪的气味,一如蛰伏于暗处的猛兽吞吐出的浑浊气息。

他从未想像过,竟会遇见如此有“味道”的杀气!

鹤发知道童颜性格急躁,唯恐他沉不住气,暗中拉他一把,上前半步隔断灰衣人的视线,淡淡道:“我这两个侄儿未见过什么世面,可莫吓坏了他们。”

灰衣人似笑非笑地叹了一声:“果然是个好叔叔。”目光一转,望向天际远处的一朵乌云,悠然道:“暴风雪就要来了,若是先生照应不周小辈,最好分头躲避一下。”他说完这句奇怪的话后,也不等鹤发回答,嘬唇打个呼哨,竟就此率领手下扬鞭策马,飞驰而去。

等骑队远去后,许惊弦向鹤发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鹤发并不正面回答,喃喃自语般道:“我只希望不要再见到他们。”不等许惊弦与童颜开口,鹤发一摆手:“我知道你们有满腹疑问,先不要说出来,且待我先整理一下思路。”

看着鹤发眉头紧皱的凝重神情,许惊弦与童颜互望一眼,心知对方必是大有来历。

许惊弦心思敏锐,回想方才这群骑士的诡异行事,极像是在搜寻仇家,莫非是鹤发昔日的敌人?可是凭那领头灰衣人望向童颜的眼神推测,却似乎只是针对他一人?低声问童颜:“你可认识那个人?”

童颜摇摇头:“我从未见过此人,但我能感觉到他对我有极浓的敌意,不知是何缘故?”

许惊弦点点头:“或许是你无意中结下的仇敌。”

童颜不屑地一声冷哼:“瞧他目中无人的样子,似乎别人的生死都掌握在他手中,我最看不惯这种人,不招惹我也罢了,否则必定要给他些教训。”话虽如此,但每个人都看得出来,灰衣人那目空一切的态度并非来自狂妄无知的傲慢,而是源于本身超强的实力。单从对方控马之术上判断,除了领头灰衣人之外,其余十人亦皆是江湖上难得一见的高手,这十一人聚在一起,确实是一股任何人也无法忽视的强大力量。

许惊弦道:“你可不要轻敌。我知道那个灰衣人的奇形兵刃唤做‘飞**’。你可注意到那根系在飞**上的银链有多长么?”

童颜微闭双目回忆道:“那根银链在他腰间缠了两圈,再加上悬垂的长度,应该足有七八尺。”

许惊弦叹道:“**重一分,链短一尺。三尺为下,五尺为中,七尺飞**,难逢其敌。**体中间多穿有曲孔,飞行中可发出空鸣之声,裂人心魄,不过尽管飞**练成后威力巨大,但若使用不得其法,易伤及自身,属于极难掌握窍要的兵刃。我看那飞**只怕也有三四十斤重,此人当是劲敌。”

鹤发终于开口:“飞**在奇门十八刃中排名第十四,江湖上极少见到,想不到你竟能认得。”

许惊弦谦然一笑,垂首不语,神色间隐有些伤感。他对于飞**的知识来自于《铸兵神录》,那《铸兵神录》乃是由兵甲派传人杜四临终前留给许惊弦的义父许漠洋,其上不但记载了炼制兵刃与甲胄的材料与方法,还包括了各种兵器的性能与使用,包罗万象,几乎将天下各类奇门兵刃囊括殆尽。许惊弦自幼随义父生活在滇北的清水小镇,左右无事便研习《天命宝典》与《铸兵神录》,其中语句皆可倒背如流。他此刻想到四年前义父许漠洋死于御泠堂红尘使宁徊风之手,心中痛惜交集,右手轻抚胸口的一个小布包,那里面是许漠洋的骨灰,留待日后有机会去塞外替他建坟守灵,略尽一份孝心。

童颜急切道:“师父一定知道那个灰衣人的来历,还请告之。”

鹤发苦笑摇头:“我人老眼花,十余年不出江湖,对于江湖上的新人已大多不识,就连那飞**亦是仅闻其名,今日方见其形。”

童颜一挑剑眉,缓缓道:“不管他是什么来历,我都很想再会会他。”

鹤发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对一个陌生人如此好奇,可有缘故?”

童颜略一沉吟:“因为我直觉他就是专门来找我的。”

鹤发低声叹道:“我刚才静心思索,就是要查出他们的目的。你的直觉恰好证实了我的猜想。”

“师父有何看法?”

“第一,他们虽然是冲你而来,但分明并不认识你,多半是受人所托;第二,对方人多势众,胜算在握,却并不急于动手,不像伺机行动,反倒似待价而沽。以此两点而论,分明是替人寻仇的杀手。”

“可我看到有些灰衣人头戴道冠,何曾有杀手的模样?而且他们招摇过市,完全不顾忌会引起我们的戒备,就算对自己的实力有充分的信心,也完全不似杀手的行事。”

许惊弦灵机一动:“东海非常道!”

“不错。”鹤发点头:“以道装示人,又如此明目张胆的杀手组织,天底下也就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只不过非常道的杀手行踪诡秘,少现中原,更难得到吐蕃来,所以我才一时没有想到。”

许惊弦想到多吉曾告诉自己白玛的父亲正是死于非常道之手,却不料这么快就遇上了。而他的亲生父亲乃是媚云教上一代教主陆羽,说起来自己也算是媚云教的少主,不知同属僧道四派的东海非常道与滇南媚云教是否还有什么渊源……一时止不住地胡思乱想,但觉天下辽阔,却又何其之小。

鹤发又道:“非常道的杀手要价极高,可是只要一旦接手,便不惜任何代价完成任务。他们的原则是收一次价,杀一个人,若无意外的情况,倒是极少伤及目标之外的无辜。”

“果然是个与众不同的杀手组织,不愧‘非常’之名。”

鹤发缓缓道:“这并不是非常道最特别之处。”

“那是什么?”

“据我所知,非常道没有失手的记录。”

童颜不自然地笑道:“怪不得那个灰衣人最后说了那句奇怪的话,我起初还以为他顾忌师父,原来是威胁师父与惊弦置身事外。这本是我惹的祸,便由我一人接着吧。估计他们就在前路等候着,倒要问问是谁那么看得起我,到底花了多少价钱买我的命?”

鹤发淡淡一笑:“我花了十三年才培养了一个徒儿,无论好坏,也不想再耗十三年了。”说罢迈步悠然前行。

许惊弦拍拍童颜的肩膀:“你若当我是胆小怕事之人,就再不要认我是朋友。”拖着苍猊王紧随鹤发而去。

童颜豪然大笑:“好,我们就一起斗斗非常道。”大步跟上鹤发与许惊弦。

但是他的神情中却隐露着不安,刚才与非常道的杀手短短一个照面,已有一种难以负荷的沉重压力在他胸中逗留不去。对于涉世未深的少年来说,这份压力并非来自于恐惧,他可以凭着纷扬意气在千军万马中跃马冲杀,在众寡悬殊的对抗中浴血奋战,却不甘承受两军交战前的彼此试探,无法忍耐那风雨欲来前的平静。

下一次与这群灰衣人相遇的时刻,或许就是一决生死之时。

他的骄傲不允许他退却,更不允许他连累亲朋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