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明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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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剥茧抽丝(1)

小弦转头看去,只见一位相貌陌生、文士打扮的青衣人静静站在身后十步外。

青衣人年约四十,身形瘦小,面白无须,相貌普通,腰间还插着一柄折扇,活像个秀才举人,特别的是他故意用别针等物将青衣衣领高高竖起,连下颌都遮住了半边,手中还拎着一件锅盖大的圆弧形铁物,也不知做何用途。他迎着清朗的月光而立,脸上纤毫毕现,那若隐若现的半爿笑容更显得十分阴险狞恶。

水秀长吸一口气,蓦然坐直身体:“高德言,你想怎么样?”

这位青衣人正是刑部五捕之一的高德言。在京师中本也不算什么人物,但因其城府极深,智谋高绝,纵不及太子御师管平的计惊天下,却因其处事谨慎,巨细无遗,每件事情未必做到最好,却一定是妥当不失。

所以高德言名义上虽然仅是刑部总管洪修罗的一名手下,却十分得泰亲王的信任,许多行动都请他出谋划策,出入公开场合亦大都带其随行,职位不高,却是泰亲王府的实权人物,可算是泰亲王手下的第一谋士,连顶头上司洪修罗亦有些忌他。当日飞琼桥上派“春花秋月何时了”行刺明将军,从而引蒙泊国师入京的计策,便是来自他的谋划。

高德言摇头晃脑,啧啧而叹:“玉骨冰肌淡裳衣,血痕添色犹可怜。水姑娘纵然是欲入幽冥,亦是令人意驰魂消啊。”

小弦听懂了七八分意思,厌恶高德言那张色迷迷的嘴脸,对水秀道:“水姑姑不要理他,我们走。”

“往哪里走?”青衣人嘿嘿冷笑:“堂堂琴瑟王竟然是四大家族的奸细,我若是放你走,八千岁那里可没法交代了。”

水秀又咳出一口血:“我今日已不存生望,只想求你一件事。”

高德言大笑,目中闪过一丝快意:“想不到骄傲如琴瑟王,竟然也有求我高德言的一天!呵呵,你不妨说说是什么事情。”原来他垂涎水秀美色,追求数年之久,水秀却从不假以颜色,反在泰亲王府中落下笑柄。高德言恼羞成怒下,更是死缠硬磨不休,他做事本就不择手段,更是动用刑部之力时时监视水秀,所以今晚水秀与人相约亦被他知晓。原以为会抓到什么奸情,谁知却发现了水秀的真正身份。

高德言以智谋被泰亲王重用,武功不过二流,只是精于刑部潜测暗察的手段,那手中形如锅盖的铁物名叫“听千里”,乃是刑部特制,专用于贴地偷听,虽并无听察千里之效,但夜深人静时百丈距离内的响动皆可毫无遗漏。所以他虽是远远跟踪水秀,却把几人的对话皆听得一清二楚,直到确定那神秘黑影已远遁,水秀重伤无力,方才露面捡个现成便宜。

水秀转过头去不看高德言,目光盯住小弦,缓缓道:“今日之局,这孩子只是无意卷入,还请高先生放他一马。”她看到小弦身怀水柔清的金锁,断定这孩子与女儿必有很深的交情,不愿他受到任何伤害。所以虽是极度厌恶高德言的为人,在这命悬一线之际,也忍不住替小弦求情。

高德言笑道:“这位便是许少侠吧。按理说有暗器王与将军府护着他,我高德言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动他一根毫毛。不过……嘿嘿。”说到此处,望着水秀,一脸不怀好意的神情。

水秀玉齿紧紧咬唇,一丝丝血线从齿缝渗出:“不过什么?”

高德言仰望明月,神情看似悠然,语气中却充满了阴狠怨毒:“不过去年的中秋之夜,我被你最后一次拒绝后,便曾立下毒誓。此生此世,就算不能得到你的心,也要得到你的身体!看你此刻气息奄奄,毙命在即,我若不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岂不要自应毒誓,不得善终?”

小弦大怒:“你,你算是人吗?”

高德言不怒反笑:“不错,既然许少侠看出我要做禽兽之事,自然也能猜出我不会留下任何活口。明将军也罢,暗器王也罢,纵然查出什么蛛丝马迹,事后也只会找那个什么令使算账……嘿嘿,若是一会儿水姑娘配合我,倒可以考虑给许少侠一个快活,不让他多受罪。”

小弦气得说不出话来,小拳头紧握,挡在水秀面前,愤怒的目光死死盯在高德言,恨不得一拳打碎那张看似言笑晏晏的嘴脸。

水秀垂头不语,气息急促,胸口一阵起伏,脸上阵青阵白。温柔乡的武功独辟蹊径,由音律入手,内力、招式皆别出心裁,其中最厉害的武功便是以“缠思”为名的索法。而水秀正是温柔乡剑关、刀垒、索峰、气墙四营中的索峰之主。她身怀家族使命,在京中仅以琴技成名,不便练习独门索法,唯有在内力上加紧修炼。

所谓“缠思”,便是形容与敌动手过招时如情人相思,纠缠难化,不死不休。温柔乡的内力亦走阴柔缠绵的路子,韧劲极长,所以水秀虽是心脉全断,绝无生还之望,却仍能残存一息而不立时毙命。此刻强提内力,只盼能再有一击之力,与高德言拼个同归于尽。

高德言以往在水秀面前动手动脚,吃过暗亏,知道她看似柔弱,武功却极强。此刻看她一脸笃定,不辨虚实,亦不敢贸然相逼,仅以言语挑唆。

忽见水秀抬头,朝高德言嫣然一笑:“你来吧,我从你就是。”随着这一笑,似乎那往日纤指抚琴、拂袖缠思的风情又重回她将死的躯体中。

小弦惨叫一声:“水姑姑……”高德言却只是冷笑不语。

水秀不理小弦,自顾自地道:“其实我对高先生也不无敬意,只是恨不相逢未嫁时,才不得不严辞相拒。若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得先生垂顾,亦算是此生无憾了。”她几度集气,皆半途而止,心知难逃此劫,才迫不得已以美色相诱。在这一刻,任何矜持清傲都顾不得,只盼能缠住高德言片刻,给小弦一个逃跑的机会。

高德言哈哈大笑:“若早能听到水姑娘如此说,高某夫复何求。水姑娘时候无多,这便应你所请吧。”他脸上虽是色授魂消的模样,目光却是清醒如初。踏前几步,左手宽衣解带,右手却抽出一把折扇,装模作样叹道:“可惜啊可惜,竟不能在水姑娘手脚完好时与你欢好……”那折扇乃是高德言独门兵器,以精钢所制,扇页锋锐犹如刀刃。

水秀气苦,知道高德言疑心丝毫不去,竟要先斩下自己的四肢以防生变。以往虽厌恶此人风言风语的撩拨,总算还有些文人的风度,想不到竟然歹毒至此。

水秀苦思无计,却见小弦背着高德言,手指往左边轻轻一指。水秀转头看去,却见到左方五六步处那一潭泛着蒸汽的泉水。正是小弦初见宫涤尘洗浴之处。

水秀知道小弦的意思,与其受高德言的污辱,倒不如投水自尽,轻轻一拉小弦的衣角,示意明白。

高德言虽看不到小弦在身后与水秀打得手势,却直觉不对劲:“你这小鬼想做什么?”

小弦忽然大笑,指着高德言身后拍手高叫:“林叔叔,你总算来了。”

高德言大吃一惊,若是暗器王在此岂不是小命休矣,回首看去,哪有半个人影?这才知道中了小弦的疑兵之计,可恨这小鬼脸上惊喜交加的表情做得十足,连自己这个老江湖都不免上当。怒喝道:“先解决你这小鬼再说。”转身却听到“扑通”一声水响,小弦与水秀都不见了踪影。

趁高德言回头失神之际,水秀抱住小弦,拼尽余力朝左一扑,两人一齐掉入那温泉水潭中。

高德言一个箭步来到潭边,潭水虽清澈,水花涌溅下一时也看不清楚潭底虚实,唯有一道道血线浮起,瞬间飘散。他不敢随两人跳下,右手紧握折扇,左手凝指成爪,恨声道:“我就不信你们不浮上来了。”又四顾一番,打算找根长树枝在潭中搅得两人不得安生。

那潭水表面不过井口大小,却是极深。这一扑力量极大,两人直坠而下,幸好皆有准备,口中都吸足了气,还不至于喝水。落至中途堪堪触及潭底,只觉得脚下气泡翻腾,似有一股大力把两人托起。

水秀一心但求速死,连尸体也不愿落在高德言手中,缠思索卷住潭底岩石,将上浮的身形硬生生拉住。但想到怀中紧抱自己的小弦,心头一酸,难道这无辜的孩子也要随自己一齐毙命潭底么?却见小弦在水中勉强睁开眼睛,与水秀相视,重重点头,竟也是一付死而无悔的模样。

这一刹,望着水秀饱含爱怜的目光,在小弦心中闪过的,不是林青、骆清幽、宫涤尘、水柔清等人的容貌,而是那只小雷鹰宁死不屈的神态。

潭中水流古怪,激得两人在潭中浮浮沉沉,起伏不休,只靠着缠丝索之力方才不至于浮上水面。

原来这潭温泉乃是地下熔岩热水上涌而成,潭表之水受凉,便与潭下热水形成对流之势,当日若非宫涤尘身怀一流武功,也绝不可能在潭底安如磐石,丝毫不动。

水秀胸前中那神秘黑影一掌,受伤极重,难以憋气,才一张嘴已灌下一口热水,不由又咳出一大口血,但胸口伤势受热水一激,似乎略有好转。她心知小弦身无武功在水下绝难持久,自己虽是抱着必死之心,却要尽力助他逃出生天。心念电转,想到这等地下水势颇大,而且无止无休,若不能溢潭而出,必然另有泄流之处,只是不知能否在溺毙前找到出口……

当下水秀强提精神,感应着潭水的流向。隐隐觉得有一股水流往身下侧方涌去,手中用劲一扯,缠思索带着两人略沉半尺,果然在潭下方有一个洞口,两人刚一接近,便被湍急的水流带得不由自主朝那洞中冲去。水流实在太急,那挂在潭底岩石上的缠思索浑不着力,已然松开,奔腾的水流带着两人翻翻滚滚直往洞中而去。

也算是小弦命不该绝,所幸那洞口甚大,恰可容两人经过,若是稍小几分,在这潭底下也势不能凿壁扩洞,便只有徒呼奈何。

小弦正憋得昏天昏地,才喝了一口热水下肚,忽然口鼻间一松,连忙大口呼吸几口空气。心想这潭水中如何会别有洞天,莫是不误打误撞到了龙王的水晶宫,一念未毕,身体蓦然悬空往下疾沉,大骇之下惊叫起来。

原来这潭底暗洞的开口处乃是在山背面的峭壁之上,形成了一道瀑布。两人被水流冲出洞口,便随着那飞挂于半空的瀑布朝着崖下落去。

小弦只听得耳边风声、水声齐响,一颗心似被挑入半空,久久不归胸腔,只道必会摔成一摊肉泥。谁知下落的身体蓦然一震,在空中骤然停了下来。左右晃荡不已,然后就听到一声惊心动魄的断骨声,水秀一声闷哼,又喷出一大口鲜血,混在瀑布水流中,仿如下了一场红雨。

水秀神智尚清,被潭水从洞口冲下时已瞅见崖边横生的一株老树,足可供两人容身。她重伤之余身法不灵便,只能左手抱紧小弦,右手挥出缠思索,正缠在那株大树上。

奈何两人下落之势太快,缠思索虽止住去势,但那一股急坠之力却全部承受在水秀的右臂上,登时肩、肘、腕几处关节全断,百忙中水秀借张口喷血的刹那间,一口咬住缠思索……

此刻水秀新伤旧痕同时被引发,再也无力沿缠思索攀上大树,只有一个念头顽强支持着濒临崩溃的她:咬住牙关,绝不能让小弦落下去……

两个人就凭着水秀的牙齿咬啮之力,悬空挂在飞崖瀑布前!

却说高德言正在林中攀折树枝,听到小弦一声惊呼,急急凑身去看,见到这一幕景象亦是吃惊不已。

高德言遥望着水秀与小弦的在空中晃荡的身影沉吟。那株大树孤零零生在崖边,周围再无可借力之所,以他的轻功,从崖边跳落在树上容易,想上到崖顶就颇有风险了。但若就此放过两人,却实在不甘心,水秀这到嘴的“肥肉”不吃固然可惜,却也犯不上用性命作赌,何况她重伤在身,恐怕支持不到黎明。但小弦万一逃出去把自己的行为泄露却是大大不妙,要是惹得林青来寻仇可不是说笑的事情。又寻思这小山少有人至,天明前也不会有人寻来。水秀重创之余,绝不可能仅凭着牙咬之力长时间支持两个人的重量,自己是否应该静等两人坠落悬崖呢?

高德言心计深沉,反应敏捷,虽然这崖边云气纵横,乍见下仿佛深不见底,他却想到多半是那温泉之故,以小山的高度而论,恐怕到谷底也就二三十丈的距离。虽然这般摔下多半会毙命,但若鸿运当头恰好遇见积雪枯草之类的软物,说不定就能保命。但若是在山下等候他两人摔下来,又怕万一有人前来搭救……做贼心虚之下,不免将诸多可能性一一考虑。

像高德言这等素来只用阴谋诡计害人之士,最是惜命如金,凡事务求面面俱倒,不留一丝把柄。几番踌躇下,高德言终于决定还是下崖亲自“解决”水秀与小弦,虽然有掉落崖底的危险,却是目前情况下最稳妥的法子。

当下高德言攀上崖顶,打算先找一处地势较平缓处,先慢慢滑下,然后再一举跳上那棵大树……到了那时,水秀要么任由高德言把两人吊起来,要么自己松口掉落悬崖。

以高德言的精明,早已算好水秀的应对。他在刑部见惯犯人为求一线生机而苟延残喘之事,心知如果只有水秀一人,她无疑会毫不犹豫选择坠崖而死以存名节,但当她手中还抱着小弦时,却绝不会让自己“亲手”把小弦送入绝路,宁可先落到高德言手中,再寻求一丝可乘之机相救小弦……

高德言越想越是得意,色心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