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明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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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宿敌初逢(1)

再行了两天,这日下午到达一个名为潘镇的小城。

追捕王带着小弦到一家酒楼中,叫一壶茶,几碟小菜,慢慢品茶吃菜,状极悠然。

小弦奇道:“现在才是申时初,根本不到用饭的时候,为什么突然不走了?”

追捕王淡淡道:“再往北行五里,就到京师。”

小弦一惊,原以为远在天边的京城居然就已近在眼前。追捕王经过那日在树林中的“暗算”后,虽没有找小弦的麻烦,但这两天里处处小心提防,根本找不到下药的机会,难道就这样被他“押”往京师么?纵然能平安见到了林青,亦是灰头土脸毫无面子。口中道:“你答应我一入京师就去找林叔叔,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追捕王点点头:“我答应过的话,必会做到。”

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林青,小弦心痒难耐:“那我们快走吧。”

追捕王低声叹道:“你可知许惊弦如今已是京师中的风云人物,人人欲得之而后快。你若是就这般入京,只怕还不等见到暗器王,就被人撕成几块了。”若是以往,追捕王定会对小弦以“小鬼”相称,并且随着一丝不屑的冷笑,但经过上次“树洞取物”的教训,对小弦大大尊敬起来,甚至内心深处还有一丝莫名的畏惧,所以用他的大名“许惊弦”相称。

小弦惊喜交集,只当追捕王讽刺自己:“梁大叔不要笑话我。”

追捕王一笑不语,他所说的确是实情,但现在还不到对小弦摊牌的时候,须得想个方法先通知泰亲王,神不知鬼不觉得地把小弦藏在京师郊外某处,既免得引起京师各势力的怀疑,亦不必违自己的誓言。只不过小弦古怪精灵,不敢稍离他半步,实是分身无术。所以先到这个京城外郊的小镇上,最好能遇见泰亲王的手下替自己通风报信。

小弦猜不透追捕王的心思,望着桌上那壶清茶发呆:这或许就是自己下药的最后机会了,但在处处防范的追捕王眼皮底下,又如何能做到?

忽听酒店外一阵喧哗,一位胖和尚出现在店门口,手中托着一个斗大的钵盂,身后还跟着十余位衣衫褴褛的叫花子,把店门堵得严严实实。

店小二连忙迎出来:“这位大师有何指教?”

胖和尚双掌合十:“贫僧给请施主请安了。”他看样子三十余岁的年纪,身躯既高且壮,普通人不过到他的胸前,一个人就几乎堵住了整个店门,却是一脸谦恭,声音亦是平和有礼,极慢极稳,若只闻其声,断然不会想到竟是从这样一个魁梧的身体中发出来的。

店小二连叫不敢当:“大师是要化缘,还是要做法事?”

胖和尚淡然道:“贫僧化酒肉缘。”

店小二一呆,从未听说过不食荤腥的出家人化什么“酒肉缘”,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一旁的店主人颇有见识,瞧出这和尚有些来历,举手相请:“呵呵,本店素食酒肉俱全,还请大师堂内相坐。”

胖和尚摇摇头:“出家人不便公然破戒。”他说得心平气和,似乎只要不是“公然”,出家人破戒就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之事。

店主人略皱眉,吩咐店小二道:“去切两斤牛肉,再拿一壶好酒来。”又问胖和尚道:“大师请稍待,却不知大师如何称呼?”

“名号皆空,施主无需知晓。”胖和尚并不报上法号,又摇摇头道:“施主太过小气了。”

店小二再也忍不住开口斥道:“你这和尚忒贪心,吃酒吃肉不说,我家掌柜好心施舍,还要嫌少么?”

“阿三不得对大师无礼。”店主人喝住店小二,又对胖和尚赔笑道:“不知大师要多少酒肉才够?”他精于世故,早瞧出这胖和尚绝非善类,不敢开罪。

胖和尚道:“门外这十几位皆是深具慧根之人,亦要请施主化缘。”他口中所指得 “深具慧根”之人竟就是那十余位形貌猥琐的叫花子。

店主人无奈,只好又命人多拿三十斤牛肉与一坛好酒来。那店小二在一旁神情不忿,口中犹是嘟囔不休。胖和尚忽望定他:“施主要小心。”

店小二没好气:“我小心什么?”

胖和尚低声道:“小心近日有血光之灾。”

店小二先一怔,两道眉毛渐渐竖了起来,微蕴怒意。那店主人连忙喝住他,对胖和尚拱手道:“大师不必与他一般见识。”

胖和尚却只盯住店小二不放:“施主如愿破财,就可消灾。”

店主人以眼色止住几乎要破口大骂的店小二:“还请大师指点,如何破财,如何消灾?”

胖和尚缓缓伸出右手:“三两银子。”他的右手赫然只有三根指头,食指与无名指俱都不见,而且每根指头都极短极粗,似是被切去了一节。

店小二本还要再说,看到这只可怕的右手,面色微变,不敢开口。

店主人连忙掏出三两银子,赔笑道:“还请大师笑纳。”

胖和尚却仍是不依不饶:“破财的应该是他,不是你。”

店主人叹道:“大师放心,这三两银子必会从他下个月的工钱中扣除。”又一拉店小二:“还不快谢谢大师。”

店小二无奈,躬身一礼:“多谢大师指点。”

胖和尚微微点头:“此乃出家人的本分,施主不必客气。”从头至尾,他都保持着那不疾不徐的声调,态度亦是始终如一的谦恭,但在场的每个人都能感觉到他从骨子里发出的骄狂之气,似是天下万物皆不瞧在眼中,又或是万生平等,并无尊卑贵贱之分。

堂中食客面面相觑,连说话声音都不由放低了三分。

送来了牛肉与美酒,胖和尚却不分给那些叫花子,而是拿起牛肉放在他手中的大钵里。说来奇怪,那钵虽然不小,看样子最多仅能放下十余斤牛肉,也不知胖和尚用什么方法,这边拍拍那里按按,竟将三十斤牛肉尽皆放于钵中。然后才伸出那只有三只指头的右手,轻轻一勾,将一大坛酒挑在小指上,施施然走到酒店外的一堵破墙边,盘膝坐下,将一大坛酒放在身前,对那些叫花子招呼一声:“开始吧。”

那些叫花子顿时一拥而上,争抢那一坛酒。只要能抢到一口酒喝,便可从胖和尚手中分得一块肉,看来是与胖和尚早就有言在先。胖和尚不急不躁地望着一群乞丐争酒,浑如讲经说法般端然静坐,面相端严。

小弦看完这一幕,忍不住低声道:“这和尚倒是有趣,就是化缘时好像太嚣张了一点。”

追捕王却是一脸凝重:“无念宗的和尚皆是这个模样。”眉头略略一沉,喃喃道:“暗器王此次入京,天下武林闻风而动,竟然连祁连山的无念宗也来凑热闹了。”

小弦似有所悟:“嗯,是了。林叔叔与明将军都是武林中的绝顶高手,谁都想亲眼目睹他们的决战好增长一份见识。”想到自己也会参与到其中,兴奋得手舞足蹈。

追捕王一叹不语,京师形势复杂,派系林立,暗器王与明将军一战不但关系着两人的声望,诸方势力亦都想趁此机会扩充实力,独揽大权,可谓是牵一发动全身。或许有些江湖客确是为了一睹暗器王与明将军的风采而赶赴京师,但更多的只怕是为了“名利”二字,伺机投靠某方势力,绝非小弦想像的那么简单。这道理却不必对小弦明言了。

小弦又问道:“我从未听说过什么无念宗,看那店掌柜一付息事宁人的样子,莫非很了不得?”

追捕王随口道:“行走江湖,最忌得罪僧、尼、道等出家之人。那店主人见多识广,江湖经验丰富,何况那和尚所要不多,何苦生事?”

小弦嘻嘻一笑:“我看那胖和尚又喝酒又吃肉,还道是个狠角色。瞧他伸出三个指头以为要敲诈三百两银子,谁知只是区区三两。恐怕他也颇为心虚,不敢狮子口大张,漫天要价……”

“无念宗不信神佛,不守戒律,所以才有‘无念’之名。每次‘化缘’皆是看人行事。遇见王公贵族,要价成千上万,若遇见普通百姓,有时不过几枚铜钱便了事。”追捕王漠然道:“无念九僧,各有惊人艺业,却偏行那诡秘之事,常常借化缘之机勒索百姓,虽然每次皆适可而止,若不答应他的要求却绝不肯甘休。记得那年碧寒山庄少庄主娶亲,却有一个癞头和尚以重塑佛像金身为名,说什么佛像差一只右眼,唯有新娘子头上的那颗夜明珠才最有佛缘。先不说那颗夜明珠乃是少庄主赠与新娘的定亲之物,只凭碧寒山庄威震陕甘的名头,又如何肯给他?那癞头和尚也不动粗,却在喜堂上坐起禅来,那碧寒山庄中十余名武功高强的弟子合力也抬不动他。这一坐就是大半天,眼见吉时将过,又不能把他一刀杀了,岂不冲了喜事?无可奈何之下亦只好把那颗夜明珠给了他,亲事方才如期举行。那名癞头和尚正是无念宗的三僧谈剑,无念宗的行事难缠,由此可见一斑。”

小弦听得又是好笑又是心悸,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遇见这样不讲理的和尚,也只好忍气吞声。继续问道:“他又怎么把那三十斤牛肉都塞到那……大碗里?”小弦不识僧人化缘的钵盂,权以“大碗”相称。

追捕王嘿嘿一笑:“无念宗的‘须弥芥纳功’仅用于一盘牛肉上,倒也算是稀奇。”

小弦也不懂什么叫“须弥芥纳”,眼珠一转:“看来这个胖和尚果然很厉害?梁大叔可打得过他么?”

追捕王傲然道:“总不会轻易输给他。”

小弦听追捕王的语气亦无必胜把握,计上心来:这胖和尚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人,若能让他与追捕王打一架,自己便有机会浑水摸鱼了。喃喃道:“你不是号称捕王么?便由他这般飞扬跋扈,欺负百姓?”

追捕王隐隐察觉到小弦的心思,面色一沉,低喝道:“我们正事在身,岂可不分主次?你若是想惹是生非,我可不饶。”小弦吐吐舌头,连吃几颗花生米堵住小嘴。

门外那些叫花子分完了酒肉,一哄而散。胖和尚鼾声大作,闭起眼睛呼呼大睡起来。他说话斯文,鼾声却着实配得上那魁梧的身材,满店皆闻,食堂皆暗暗皱眉,却无人敢上前理论。

追捕王见小弦用手拨弄着碟中的花生米,一颗颗地数,似乎并无借机生事的念头,放下心来,暗暗寻思想什么方法找人通知泰亲王,若是亮出追捕王的名号,自有人通风报信,只叹不能轻易泄露身份,不然人人皆知小弦落在泰亲王手里,岂不麻烦。

忽听小弦欢叫一声:“哎呀,有只好漂亮的小鸟,我打……”手一扬,手中一把花生米已脱手飞出。 这一掷不但使出了林青教给他的暗器手法,更用上了林青留于体内的那股真气。

追捕王奇道:“哪有什么鸟儿?”却见小弦掷出的几颗花生米悠悠穿过酒店大堂,不偏不倚地朝着店门外呼呼大睡的胖和尚头顶上落去。

小弦体内那股真气虽然已是劲道大减,伤人无力,掷花生米却是准头力度丝毫不差。以追捕王“相见不欢”的轻功,若是及时跨步尚有可能后发先至、抢在击中胖和尚之前截住那几颗花生米,但万万想不到不通武功的小弦竟有这本事,心想难道他平日都是装出来迷惑自己?一时大感愕然,再也不及出手。

若是林青见到这场面只怕更会惊诧不已:按理说真力渡体最多滞留三四日便散,谁曾想小弦身怀自损经脉、激发潜力的嫁衣神功,更被景成像出指破去丹田后,反令体内经脉对外来真力的容纳力大增,所以这道真气足足在他体内十余日后尚有这等神通。其中机缘巧合变化微妙处,连小弦这个当局者亦浑然不解。

眼看那几颗花生米端端正正将要击在胖和尚的光头上,看似沉睡的胖和尚蓦然睁开双眼,鼻中仿佛还残留着鼾声,一道若有若无的白气已从鼻端喷出,正撞在那几颗小小的花生米上。

“波”得几声轻响,花生米尽数粉碎。胖和尚一跃而起,炯炯目光朝小弦的方向看来。

追捕王心头暗恨,不虞多生事端,正要开口说句场面话,却见小弦一个箭步挡在自己身前,口中犹大声道:“好汉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个和尚好厉害,梁大叔不要管我。”

追捕王一愣,如何猜不出小弦的心思。奈何周围食客皆望着自己,若是让一个小孩子去出面硬扛,这一张脸真是没地方搁。望着面色依然沉静的胖和尚道:“大师不要误会,小孩子一时顽皮……”

小弦却嘻嘻一笑,对着追捕王的耳边道:“梁大叔教得本事果然好使,一击就中。”他的声音不大不小,足令满堂食客听得清清楚楚,更遑论那个身负武功的胖和尚。

追捕王气得咬牙切齿,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痛打小弦一顿,若是与这样一个黄口小儿分辨真相,岂不显得怕了那胖和尚。

追捕王尚未想好对策,只见那胖和尚目光已从小弦身上移向自己。胖和尚眼中精光一闪,显是发现追捕王绝非庸手,却仍是双掌合十,淡然道:“阿弥陀佛,施主要小心。”左手托钵,缓缓抬起那只仅余三指的右手。

无念宗一向是看人行事,既要索取足够的代价,亦不会令对方太过难堪,所以对那店小二仅要三两银子作罢。如今估计追捕王并不好惹,不免犹豫应当报出三十两还是三百两的价格……小弦听到胖和尚这一句“施主小心”,已知妙计得逞。退到桌边坐下,忽闪着大眼睛望着追捕王,似是委屈,又似是得意,口中犹道:“大师不要生气,我们有的是银子。破财消灾就是了,三百两也成。”

胖和尚被小弦抢先把话说了出来,右手悻悻伸在空中:“便如这份小施主所言吧。”

追捕王目光一沉:“你是谈舞还是谈歌?”

胖和尚被追捕王一语道破来历,面色如常,仍是那彬彬有礼的神情,站定于酒店门口并不入内:“小僧谈歌,请问施主高姓大名?”无念宗九僧的法号皆以“谈”字当头,这位胖和尚正是七弟子谈歌。

追捕王心知自己绝无可能给他奉上三百两银子,骑虎难下,此事已无法善了,偏偏又不能报上姓名慑退谈歌,倒不如速战速决,免得小弦乘机又弄出什么花样。他身为捕快,亦不必遵循什么武林规矩,蓦然跨出两步,瞬间到了谈歌身前三尺,右掌疾出,往那大钵上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