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月内心酸涩,面对郎中仍强装笑容。
“太太,你怎么了?”郎中问。
“哦,没事,谢谢先生。”盈月说。她欠起身从枕下拿过一个荷包,从中掏出一把大洋,放进朗中药箱中。
“先生,我有一事求先生。”
“太太,您太客气了,您请说。”
“请您暂不要把这事和我家人说起,如有人问就说是偶遇风寒即可,不日登门致谢。”盈月说,她的语辞恳切,目光哀求地望着郎中。
“好的,太太放心,我替你保密。”郎中说。
郎中写了一张药方放在盈月枕边,收拾药箱开门走出西厢房。
倪瑞轩让张喜子送郎中,他和刘菊妹走进盈月房中。
此时,盈月头蒙在被子里忽忧忽喜,悲喜交集却又黯然神伤。她听到有脚步声进房,知道是菊妹和倪瑞轩,不想让她们看到自己正在流泪,蒙上被子,擦干净泪水。她不为别的伤心,是为肚中孩子。
盈月感觉进来的人已经立于床边,她在被子下露出脸,是一张笑脸。
“郎中说是偶感风寒,吃两副药就好了。”盈月说,她拿过枕边的药方递给刘菊妹。
倪瑞轩看出她眼底的湿痕,已经知道答案。
“这下我就放心了,小妈。”刘菊妹轻松地说。
“天快亮了,天亮去命人去抓药这,当口大家赶紧睡一会。”倪瑞轩说。
“天亮了我去抓药。”刘菊妹说着为盈月掖紧被角,顺手将枕边药方拿在手里,吹熄油灯退出房门。
倪瑞轩想伸手阻止菊妹拿药方,觉不妥,伸到半路的手停下来。他走房门心事重重,下石阶脚下踩空,石阶上摔倒滚入天井,他似乎听到体内某处“咔叭”一声折断的脆响。
吓得刘菊妹尖叫一声,抢上前来扶他。
“怎么啦!摔痛了吗?”刘菊妹心疼的问。
“没事,又不是老胳膊老腿,哪能不经摔的。”
“你别逞能,小心无大错。”刘菊妹边说边拍打他衣上沾带的雪粒。
倪瑞轩站起身,还没站稳竟又软软的歪倒在地上。
刘菊妹大惊失色,再度尖声呼救,老佣小佣连厨子都披衣涌入院里。
张喜子刚送走郎中进入院里,慌不迭跑过来扶起老爷。
盈月听到外面的喧嚷,没顾上穿外套跑出来。
“摔坏了吗?”盈月关切的问。
“没事,你快进屋,原本就着凉了。”倪瑞轩对盈月说。
刘菊妹叫张喜子背老爷进屋,她自己返身劝盈月回房。
张喜子蹲下身子背起倪瑞轩快步送进卧房,将他放在床上躺下。倪瑞轩强忍钻心疼痛没表现在脸上,牙缝里丝丝倒抽冷气,额上沁出一层汗水。
菊妹回房见如此情形,心知非同小可,眼泪呼一声冲出眼眶。
“这是怎么了,得罪哪路神仙,一晚上倒下俩人,快去请回郎中。”刘菊妹心急火燎的说。
“让别人跑一趟,喜子歇口气,这回去请本草药行郎中。”倪瑞轩说。
“老爷,我不累。”张喜子说完扶正狗皮帽冲入寒夜。
经郎中诊断,倪瑞轩为腓骨骨折。腓骨在脚踝内侧,不太容易医治。按常理这类失足多为崴了脚踝,却偏偏折了连接踝骨的腓骨,极少有这类病例。郎中一脸迷茫却也不敢拖延,用接骨土方下药。即时从鸡栏里抓一只公鸡和着草药捣烂成糊状,入锅加热贴于患处,然后用纱布包扎紧了,再用新鲜柳枝做成夹板固定。
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从这日起倪瑞轩右脚被柳枝绑夹结结实实。郎中担心病人乱动影响愈合,连着膝盖一块儿缠住,右腿被固定死了,只能在床上躺着。
东厢房里躺着倪瑞轩,盈月躺在西侧西厢房,两个人心里都无法安静。
天刚亮,刘菊妹叫上一辆黄包车直奔药房,连跑几间店才抓齐两人所需的药,回到家立即让桃桃拿去后院厨房煎熬。
倪府厨房里两具炉灶上分别坐着两只黑色药罐,大部分时间里不停冒着热气,黑褐色药液从透气孔咕噜咕噜涌进涌出,立于城东街头的人们时常嗅到倪府飘出浓郁的草药味。
躺到第三天倪瑞轩心里急如锅里沸油,无法忍耐,脾气暴躁,乱摔东西。按郎中所说最少要在床上躺三个月,可是粮店诸多事务等着去做,更重要的一层,盈月肚中孩子三个月后岂不显出肚子让人看出端倪,如何是好。
倪瑞轩躺在床上焦躁不安急火攻心,嘴唇上燎起一圈水泡。
他命倪瑞冬将乡下几个镇的分号总管召集床前开了个短会,会上明确粮店分号从即日起所有钱粮调度由倪瑞冬统一指挥,倪瑞冬则将每日调拨钱粮的事立账呈报给刘菊妹,由刘菊妹拿回家给倪瑞轩审核签章。
白天大家忙粮店大事,晚上收工会有一群人聚集倪瑞轩床边说话解闷。
自丈夫躺倒后,刘菊妹不再是大门不出的太太,她表现出固有的坚强,坚定与冷静。凛然不可侵儿,让人看了心生一种敬意。她白天由家丁护卫去粮店,回来后守在床边宽慰丈夫,不时抽时间去小妈房中聊天解闷。
这日,郎中给倪瑞轩换完药,刘菊妹前去粮店,盈月进了倪瑞轩房间,房内仅剩丫头桃桃在一旁侍候。
俩人见面碍着桃桃只能用眼神无声的问候对方。
“桃桃,你去厨房给太太炖燕窝,太太回来要用的。”盈月吩咐桃桃。
桃桃欣然而出,她前脚刚出门,房内两人已迫不急待抱成麻花状,嘴粘合一处发出老牛饮水“滋滋”声。
“我担心死你了,还疼吗?”盈月松开嘴唇问。
“不疼了,困在这里太烦躁。你呢,还难受要呕吗?”倪瑞轩手指插入她发丛。
“好多了,可能是担心你分心就不哎了。”盈月说。
倪瑞轩揽紧她不再说话
“别惹我,我会想的。”盈月趴在他怀里说。
倪瑞轩恋恋不舍地抽出手。
盈月将他的手重新塞回怀里。
“我摸摸肚子。”倪瑞轩说,他的手停在盈月小腹上轻轻摩挲。
“你不知道我有多想要这个孩子,我一个人生活太孤单了。”盈月说到此,一双秀美的大眼里两行清泪顺着鼻翼往下淌。
“我何尝不知道你的心思,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孩子生下后,有人问你,孩子父亲是谁,你如何回答,将来他与天啸又如何称呼。”倪瑞轩停止不安份的手。
“我知道,可是我太想要了。”
“会毁了你我,还有这个家,你想过吗?”
“我没想过,可是我就是爱你,就是想要孩子……呜呜……”盈月再也无法平静,呜咽成声。
倪瑞轩眼睛氤出雾气,湿润了,长长一声叹息之后紧紧将她搂在胸前。
这一刻倪瑞轩体会到做人的无能为力和无奈,他对肚中小儿生出悲哀。
作为男人他对不起盈月,作为父亲对不起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