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耽美子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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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我突然有些不安,似乎不应该用这样的态度来对待他。我见过很多向我献殷勤的人,但是他是唯一一个在不知道我身份的时候还这么热心的人。

我有些愧疚,于是没话找话:“你方才说,那个酿酒叟,脾性很是古怪?”

“是啊。”他的声音又轻快起来,“那老头为了酿酒,把自家田产卖了个一乾二净,最后无处可去,还是清风观的老道士收留才有了个栖身之所。”

这世上竟还有这么古怪的人,酿酒能当饭吃么?我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沈玉却好似听到了一般,道:“当初他变卖家产的时候,旁人都以为他得了失心疯,他老娘听到这消息竟被活活气死了,他倒好,葬了老娘后连孝期都没满就又去酿酒了,可想而知这人有多古怪了。”

我沉默一会儿,道:“果然得了失心疯了。”除了这个理由,我想不出还有什么能令他觉得酿酒比为人子尽孝道还要重要。

沈玉又道:“虽则大家都以为他得了失心疯了,可他最最厌恶的便是人家拿他当做疯子,也不喜人拿他老娘来说事,若是有人不慎在他面前露了口风,臭骂两句还是轻的,我就曾经见过他拿着大木棒子追着人打,打得那人头破血流还不罢手,直到捕快来了才拿住他。”

我不由咋舌,一时没了去找那酿酒叟的兴致。本来也只是一时兴起,若是不小心触了那古怪老头的禁忌,惹来一顿臭骂岂不是自找没趣?但此时已经快要到山顶了,这时说要打道回府也不妥。罢了,还是等到了道观再说吧。

沈玉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又道:“那老头虽然古怪,却难得是个晓得恩义的,但凡帮过他的,心里都记得清楚,像那‘醉一春’的掌柜,就是当初买他田产的,听说他老娘去了,逼债的又打上了门,便格外给了他些钱让他安葬老母,是以那老头才愿意给‘醉一春’送酒。有些不明内情的人,以为那老头好说话便也让他酿酒,谁想都被老头臭骂一顿拿着大扫帚打了出来,嘿!”

我道:“既晓得恩义,如何又气死自己老娘,连孝期都不守满?”

沈玉这回沉默了很久,就在我以为他被我问得无言以对的时候,他才慢慢道:“其实,我觉得,他虽然不曾守满孝期,但是心里也是极悲痛的。”

我嗤笑一声,并不说话,沈玉也跟着沉默了。

就在道观遥遥在望时,六安领着一乘小轿赶了上来。

“公子!”我听到他的声音远远传来,转头去看,沈玉适时地把我放下来。

“公子!”六安的声音很古怪,似乎是从嗓子眼里逼出来的,他连跑带蹦像一阵风一样刮过来,后面的轿夫也跟着狂奔。

六安终于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有那么一个瞬间我以为他会扑倒我身上来。他面上有焦急,有不安,也有终于放下心来的松快,这使得他面容古怪,甚至有些扭曲了。

他的胸脯因为急促喘息不住起伏,脸上似笑又似哭,半晌才一跺脚:“公子,你怎么不等等小的!小的还以为,以为……”

我猛然一怔,这才醒觉自己让他担心了,虽然我不明白这里有什么危险让他这么担心——哦,也许那条让我受到惊吓的蛇算是。我歉然一笑,道:“是我的不是,让你担心了。”

沈玉轻咳一声,挠了挠头,偏黑的面上显出一抹晕红:“我不该让你先走的。”

“你又是谁?”六安用带着防备和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跟着一步跨过来隔在我和他之间。

沈玉有些尴尬地后退一步:“我……没有恶意的。”

“拐跑了我家公子还敢说没有恶意?”六安的声音十分尖锐,虽然我知道他是因为担心我,但是他说的话让我有一种怪怪的感觉——什么叫做我被“拐跑”?

沈玉连耳根都红了,我忙咳了一声,道:“六安,这不关他的事,说起来要不是他,我现在还在半山腰吹冷风……”

后面的话被我掐在了嗓子眼里,因为六安猛地转过头来,张大了的眼睛里面满是惶恐自责,跟着他低下头,身子竟微微发起抖来。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六安?”

沈玉适时地插了进来:“咳,木兄,你的脚伤不宜耽搁,还是先去道观罢,也好向老道士讨些药来擦擦。”

“脚伤?”六安猛地抬头,目光急切焦虑,“公子,你受伤了?”

我道:“无事,走得久了有些疼罢了,你且扶我过去。”

六安小心翼翼地扶着我坐进那顶青衣小轿,经过沈玉时我瞧见六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清风观确实很小,连山门牌楼都不曾有。主殿供着三清塑像,两傍偏殿各供了护法神王及文昌帝君,往后走就是后院了,道士们起居均在此处。沈玉对这里倒是熟悉,直接引着就往后院走。

六安扶着我下轿的时候,一个老道士拿着拂尘正站在一旁同沈玉说话,见我出来打了个稽首,宣了一声道号:“无量寿佛,有贵客临门,老道有失远迎,惶恐至极。”

我略拱了拱手,道:“道长无须客气,小子腿脚不便,不知道长可否行个方便,腾个下处与小子歇息?”

老道士捋着胡子道:“沈公子已将事由与老道分说清楚,公子且随老道来。”说罢转身在前引路,六安扶着我跟在身后,沈玉见我不便,忙上来扶着另一边,遭了六安一个白眼。

老道引着我们进了一处厢房,内里布置得甚是简陋,除了一张可供香客休息的床榻之外,仅有一套桌椅并两三个蒲团,墙上挂了一幅写着一个“静”字的书法条幅,余下的地方皆是空空荡荡。

我在床榻上坐定,老道士自袖中取出一个小瓶,道:“听闻公子不慎扭伤,老道有些自制的药膏,于跌打损伤倒有些奇效,公子若不嫌弃,或可一试。”

我的腿并不是因为扭伤而疼痛,但我并不想旁人知道这是胎里带来的毛病,于是便道:“多谢道长赠药。”示意六安接过药来,老道送了药便告辞离去。

沈玉道:“这上药有些讲究,须得用手掌把药膏捂热了才行,还得细细推拿,以便化瘀活血,总之,还挺麻烦的。”他挠挠头,道:“你若是不会,莫如我来给你上药?”

我沉下脸不说话,心道这个沈玉也未免太过热心了一些。六安则硬邦邦回了他一句:“这就不用麻烦沈公子了,小的自会为公子上药。”

沈玉神情有些愕然,大约是不明白六安为何会对他抱有敌意,他干咳一声,道:“你既腿脚不便,今日怕是不便去见那酿酒叟了,我与他还有些交情,莫如下次再陪你来。”想了想,又道:“这观里的斋菜倒还不错,颇为清淡适口,倒可一尝,且天色不早,若是回城去怕是也过晌了,不如就在这观里用过饭再回去罢?”

这人是天生这般热心肠么,我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竟能对六安的敌意视而不见,这脾性也未免太好了些。我见他颇为期待地瞧着我,一时不忍拂了他的好意,便点了点头,他笑道:“那我这便吩咐他们备饭去。”说着欢喜地出去了。

因为腿痛,斋饭只用了半碗我便搁下了筷子,略歇息一回便下了山。沈玉因还有事便不同我一道,只在分别时向我打听住处,我恹恹的不想说话,因而就被六安不软不硬地挡了回去。

回到落脚的客栈,腿痛得越发厉害了。六安忙着找出在京里配的药,烧了一盆药汤给我泡脚。挽起裤腿时,我抽了一口凉气,细瞧了瞧,自膝盖以下都肿了起来,怪不得痛得如此厉害。

六安的眼圈一下就红了,小心翼翼地托着我的脚放进药盆里,轻柔地给我推拿揉捏。我呼出一口气,往后倒在椅背上,过不一会儿,只听六安抖着嗓子问:“公子……疼不疼?”

我嗯了一声,随口道:“无事,习惯了,只是瞧这模样怕是一时半会走不了了。”

六安抬起脸看着我,我瞧他眼圈红红,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不由拿右脚踢了他一下,笑骂:“瞧你那点出息。”想了想道:“初时不曾想到会在这里停留,如今一时片刻也走不了,总是住客栈也不是法子,你明日去瞧瞧哪里有房屋,去赁一所才好。”

六安答应了,次日便去寻找空屋。

毕竟初来乍到,六安虽然能干但一时半会也找不着好住所,跑了一天垂头丧气地回来了,我便道:“左右也不会住许久,也不必挑那十分好的,瞧着能住就行。”

翌日我正靠在床头看书时,六安黑着脸回来了,身后还跟了一个人。那人身着深青色公服,一见我就露出笑脸来。正是沈玉。

我诧异地问:“你怎么来了?”

六安对沈玉没有好脸色,既不让座也不倒茶。沈玉倒是不见外,自顾坐了,笑道:“我在城东办事恰好遇见六安,打听了才知道你在寻住所,想着也许能帮上一些忙便跟来了,也顺便来瞧瞧你。对了,你的脚可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