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孙中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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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冯自由来找宋庆龄,说大家都在张继的住所给张继过42岁生日,想请她也参加,又怕宋庆龄不赏光。

宋庆龄说:“怎么说出赏光不赏光的话来?”她一面吩咐马湘去准备一个大蛋糕,42支生日蜡烛,又说去关照孙中山一下,他此时正和军方人士在谈话。

冯自由一听她要叫孙中山同去,马上说:“不必惊动总理了。”

宋庆龄说:“那不行,他知道了会生气的。”

见她执意要告诉孙中山,冯自由竟拉住宋庆龄的袖子,说孙中山去了,就太正式了,大家都会拘束,玩得不痛快。宋庆龄想想也是,万一孙中山去了在生日宴会上又谈起了不愉快的“党争”话题,岂不扫兴?

于是宋庆龄说她代表孙中山前往祝贺。

到了惠爱路张继的临时寓所,门一推开,宋庆龄就感觉有点不对了,这里没有半点过生日的喜庆气氛。客厅里人倒不少,她一迈进门,邓泽如、林直勉、居正、张继、李石曾、戴季陶、胡毅生一大批元老哗一下全站了起来。

双方都怔了一下,元老们不约而同地给宋庆龄跪下了。

宋庆龄毫无思想准备,大为惊诧,忙问:“你们……这是怎么了?”

她亲手一个个地把他们扶起来,说:“你们这是干什么?冯先生请我来,是来祝贺溥泉先生华诞的呀,难道你们是骗我?”

马湘刚好从后面进来,把一个很大的生日蛋糕放到了桌子上,不明就里,问:“夫人,点上蜡烛吗?”

宋庆龄说:“点上。”

这一瞬间,宋庆龄全明白了。怪不得冯自由百般阻挠孙中山出席这个生日宴会呢,原来他们是要借宋庆龄的地位给孙中山吹枕边风,完成他们在孙中山面前没完成的计划,在她这里打开缺口,断送孙中山的联俄、容共方针。

马湘一根根往蛋糕上插蜡烛,问:“插42支吗?”“不!”宋庆龄说,“屈指算来,从孙中山先生1895年发动第一次武装起义算起,已经30个年头了,插30根吧。”

马湘插好蜡烛,宋庆龄带着泪水,划着火柴,一根根点着。

马湘退了出去。

人们全都站着。宋庆龄也不坐,对着摇曳的烛光,宋庆龄说:“既然不是溥泉先生的生日,我们来一起为革命过个生日吧。30年了,如果按孔夫子的说法,三十而立,我们党应该是成熟的政党了。”

宋庆龄扫了众人一眼,说:“你们都是党的栋梁,党内元老,这每一根闪耀着光芒的烛光里,都有你们发出的热量,我向你们致敬了。”

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众人不免有几分惶惑。

宋庆龄说:“你们什么都不用说,我什么都明白,你们的一片赤诚之心我也知道,可是赤诚不等于是正确的选择。你们想让我出面去说服先生,让他改变目前的政策,是吗?”她来了个先发制人。

张继说:“也可以说,惟有夫人可以力挽狂澜了。”他只好实说了。

宋庆龄说:“我使你们失望了。我不能去说,因为我知道,孙中山先生是在经历了多少痛苦和挫折之后,才有这一次慎重选择的,我只能代表孙先生,请你们理解,请你们一个也不要掉队,我替先生求你们了。”

说着,满眼是泪的宋庆龄给众人跪了下去。

众人都慌了,争相上来搀扶宋庆龄,屋子里又响起一片唏嘘之声。

1924年6月16日,树木蓊郁、方圆不过10平方公里的黄埔长洲小岛上沸腾起来,这里正在举行中国国民党黄埔军官学校的开学典礼。

身穿白色中山装的孙中山和宋庆龄披着晨曦从江汉号炮舰下船登岛,早已在等候的师生们高呼口号欢迎,孙中山向这些穿中山式卡其布黄军装的学员们频频招手。

孙中山、蒋介石、廖仲恺等登上了主席台。

主席台上放着一张长方桌,铺着白布,党旗、国旗交叉竖在正面,正中央赫然挂着黄埔校训:亲爱精诚。两边有对联:养天地正气,法古今完人。

孙中山以黄埔军校总理名义,宣布“请国旗、党旗、校旗就位”。

在军乐声中,三旗在旗手和护卫簇拥下擎到台口矗立。

孙中山带头向三旗鞠躬。

蒋介石宣布:“唱校歌!”

顿时,亢扬的振奋人心的校歌响起:

莘莘学生,亲爱精诚,三民主义,是我革命先声。革命英雄,国民先锋,再接再励,继续先烈成功。同学同道,乐遵教导,终始生死,毋忘今日本校,以血洒花,以校作家,卧薪尝胆,努力建设中华。怒潮澎湃,党旗飞舞,这是革命的黄埔!主义须贯彻,纪律莫放松,预备作奋斗的先锋!打条血路,引导被压迫民众,携着手,向前行,路不远,莫再惊。亲爱精诚,继续永守,发扬本校精神,发扬本校精神。歌毕,蒋介石宣布:由胡汉民宣读国民党总理孙中山训词。

胡汉民宣读道:

民主义,吾党所宗,以建民国,以进大同……阅兵式开始,学生们精神百倍地在教官带领下正步走过主席台,持枪向孙中山敬礼。

孙中山热泪盈眶地把帽子始终举在空中。

建校庆典之后,孙科没有走。

蒋介石送走了上司和一批批贵宾 ,直累得他腰酸背痛,想回到办公室歪在藤椅里歇一会儿。

没想到一推门见孙科坐在他办公室里看报喝茶呢。

蒋介石有些惊讶:“哲生可是文人啊,怎么到我这武人之地来了?”

孙科从皮包里拿出一个小册子,扔到蒋介石桌上。蒋介石拾起看看,问:“这不是共产党的内部文件吗?”这是一份《团刊》。

孙科说:“我们的担心已成为现实。这文件里指示他的党员,如何在国民党里扩大中共的组织。这是可怕的蚕食政策。”

蒋介石早明白了他的来意,故意淡然处之:“哲生兄有点杞人忧天了吧?”

孙科脸涨得通红,引用了陈独秀的话来说明问题的严重性。听说陈独秀为此事对张国焘说,若是换了我,我也会反对这种党中有党的行为。

蒋介石笑了:“你老兄怎么连共产党的情报也都了如指掌?”

孙科不正面回答。

蒋介石问:“哲生拿来给我看是什么意思?”

孙科说:“借蒋公之力回天啊。”

蒋介石说:“这玩笑开大了。”

孙科说:“谁都知道,胡汉民、廖仲恺、汪精卫和你,号称四大台柱,是先生的最得力的人。如果你出面去提醒总理,他会听得进去。”

“真抬举我了。”蒋介石说,“我连中央执委都不是,怎么忽然成了四大台柱子了?”

他的语气酸溜溜的,谁都听得出其中的牢骚。孙科不提什么“台柱子”倒好,一提反更勾起了蒋介石心底的不满。他自视自己是功臣,陈炯明叛乱时,孙中山海上蒙难,不是他蒋介石写下遗书,舍生忘死地赶到永丰舰上侍卫孙中山40天吗?反倒不如别人,中央执委、监委都没他的份,候补的也无缘!

孙科听他这一说,也忽然觉得孙中山在这一次人员安排上有失误。

孙科说:“一个黄埔校长,不是10个中央执委也不换吗?”

这倒是,蒋介石更看重这个校长。将来,一批批将官、元帅,都将是自己的门生,权,这才是实的。

蒋介石说:“哲生兄,你与总理毕竟是父子,你去说,不是比我更要近水楼台吗?”

孙科长叹一口气:“我不行。他一气之下,连我的中央执委都划掉了,我的话还会有什么分量?”

蒋介石沉吟着说:“总理大计刚定,正是他一生中最意得志满之际,不宜去破坏他的情绪,我也劝哲生兄引而不发,再走几步看看,孙先生并不是糊涂人,他是会处置的。”

孙科有些失望,说:“这可和我想像的蒋先生大相径庭啊。”

蒋介石说:“这就是我的本来面目啊。”说罢大笑。

孙中山得到了一个令他不快的消息,马上找来了鲍罗廷。

孙中山说:“我没有想到,你们的加拉罕大使与北洋政府的王正廷签署了一个互相承认的协议。”

鲍罗廷解释说:“这是外交的需要。”

孙中山说:“那我的政府呢?”

正在这时,张继、冯自由气呼呼地闯进来。

孙中山说:“你们还懂不懂点礼貌?我这有客人呢!”

张继白了鲍罗廷一眼,说:“他是客人吗?我看他像一个江湖骗子。”

孙中山火上浇油,不由大怒:“张继,你太放肆了,你给我出去。”

张继却大咧咧地坐了下去。

见这情况,鲍罗廷说:“还是我先回避吧。我这个江湖骗子。”他苦笑了一下。

孙中山不得不歉意地送到门外。回来他带严了房门,脸色铁青地发作起来:“张继,你要对由于你的过失引起的国际纠纷负责!”

张继冷笑,冯自由站了起来:“苏联出卖了我们,对我们不忠!他们想讨好北洋军阀,人家还不买他账,不批准协议!现在总理头脑该清醒了吧?我们要联名上书,再次弹劾共产党,如果不与苏联断交,不清除共产党,我们都退!”

孙中山说:“我现在就开除你!”

冯自由说:“好啊,开除了我,我也要说话。”

张继说:“我就是要反对共产党。”

孙中山怒不可遏地说:“你们反对共产党,就是反对共产主义,反对共产主义,就是反对本党民生主义,即是破坏纪律,你们再闹,我就解散国民党,我自己去加入共产党。”

张继和冯自由都惊愣住了。过了一会儿,张继放肆地大笑起来:“哈哈,孙先生要加入共产党了,我们真正地被出卖了……”继而号啕大哭。

孙中山大叫:“来人,把他关起来,关起来!”

直到马湘与卫士把张继拖走,冯自由气冲冲走掉,孙中山犹气得浑身乱抖。

张继已经被拖到院子里了,仍可听到他的哭声。孙中山长叹一声仰在沙发里。

宋庆龄悄然从里面的房间里出来,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劝,坐到沙发扶手上,把孙中山的一只手放到自己的双手中,轻轻地抚摩着,爱抚地、安慰地望着孙中山。

“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对我?”孙中山说,“众叛亲离!连我的儿子也站出来反对我。”

宋庆龄说:“要平心静气。时间会让一切都现出本来面目,并不需要再去论证。”

孙中山腹痛起来。

他的肝区疼痛有一段时日了,总是在生气时发作,这令他这个西医也不得不相信“怒大伤肝”的说法了。

他不能倒在床上,代表大会的文件一大堆,回到卧房也得连夜过目、修改。今晚的肝部疼痛比哪一次都来得剧烈,他一边处理文件,一边必须不时地用拳头顶住右下腹。

宋庆龄端了水和药片进来,说:“吃药吧,你不能再写了,你看你最近瘦成什么样子了?”

孙中山吃过药,仰在沙发里,微微闭上眼养神。

门外有人轻轻敲门。

宋庆龄欠开门缝,见是马湘,就轻声说:“没有急事,先别告诉他了,他的病越来越重了。”

马湘犹豫着,说:“那好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孙中山偏偏听见了,睁开眼说:“马湘,你进来。”

马湘看了宋庆龄一眼,只得进来。

“出了什么事?”孙中山问。

“啊,没什么。”马湘说。

“没重要事你不会夜里来敲门。”孙中山说。

马湘只得照实说:“张继……让我来报告,他闹着要自杀。”

孙中山披上了衣服,说:“是吗?我去看着他自杀。”

宋庆龄忙来拦阻:“我去吧,我去劝劝他。”

孙中山摆摆手,说:“你不行。”他推门出去了。

关押张继的地方并不是正式的禁闭室,不过是大元帅府后院一间堆放杂物的库房而已,临时加了岗哨,张继正押在这里。

当孙中山走近的时候,听张继正在大喊大叫:“让我去死,我革命革到自己人的监狱里来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孙中山示意卫兵打开了禁闭室的门。他的出现,多少令张继感到意外,他不吵闹了,愣愣地看着孙中山。

孙中山声音低沉却具有威慑力:“要自杀吗?自杀还用报告吗?自杀有的是办法,悬梁、撞墙、触电……你怎么不死呀?”

张继回过味来说:“我是要死的!我要见上你一面,把话说完就死!”

孙中山说:“死其实很容易。不过,如果自己手里操着真理,就该斗争,死,恰恰是懦夫。”

张继说:“我还是反对你联俄、容共的政策。”

孙中山说:“那你可以跟我辩论,用正当的手段。”

孙中山在屋里轻轻地踱着步子,说:“我这一生中也有4次执掌大权的时候,我没签署过一道命令杀过一个人,我向来是以德报怨,只有你是以怨报德。过去你与章太炎两次倒孙,后来又鼓吹无政府主义,我本应开除你的党籍,可是我没有,我看重我们一起患难的情意,可你不能一再来干扰我……”

说到这里,孙中山的腹部又痛了,他捂着肚子弯着腰,几乎不能自制。

马湘进来扶住他:“先生,先生,我送你到医院去吧?”

张继也有点发慌:“先生,你,你怎么了?”

宋庆龄赶来了,与马湘一起架住孙中山,对张继说:“他一直病着,他是带病来看你的。”

当他们扶着孙中山走到门口时,孙中山站住,气喘吁吁地说:“我……不该关你。我现在放了你,你……可以大张旗鼓地反对我……”

张继无地自容。孙中山又说:“只是不要偷偷摸摸地干,那是……小人。”

1924年10月30日,病中的孙中山在卧房里召集了在穗的国民党高级干部会议,与会者分别坐在沙发上、椅子上,甚至坐在床边。

1924年,孙中山虽然取得了讨伐陈炯明的阶段性胜利,然而广州商团在帝国主义、军阀的支持下,对革命势力疯狂反扑,孙中山依靠黄埔军校的新生力量坚决地镇压了他们的叛乱,消除了革命政府的心腹之患,巩固了革命策源地广州。孙中山没有重蹈两次护法运动的覆辙,在他长期斗争中第一次有了可资凭靠的革命根据地,第一次凭借了自己的武装力量保卫了他的革命。这时,发生了冯玉祥将军驱逐曹锟、吴佩孚的北京政变,孙中山北伐已无实际意义,在冯玉祥电邀孙中山北上主持大计时,孙中山决定立即北上。

孙中山今天把党内要员请来,就是商讨这件大事的。很显然,此时贿选上台的总统曹锟已被冯玉祥软禁,吴佩孚已逃亡湖北,段祺瑞、张作霖和冯玉祥是又联合又互相猜忌的局面。

冯玉祥想请孙中山北上主持大计,段张二人表面假意迎合,还是有潜在危险的。

孙中山认为,北京政变是国民党攻心战的成果,他派于右任做了冯玉祥许多工作。

胡汉民说:“光《三民主义》的小册子就送过去6 000套,还有1 000本《建国大纲》和《建国方略》,听说冯玉祥把书都发到了连队士兵手中,还下令部下悉心研读呢。”

宋庆龄插话说:“孙先生只有一套亲手抄写的《建国大纲》,自己都没舍得留着,却送给了冯玉祥。”

孙中山评价冯玉祥是个有正义感的开明将军。应该说,北京政变功不可没,摧毁了北洋军阀直系势力。他在前几天给冯玉祥的复电中说他“义旗聿举,大憝肃清,功在国家,同深庆幸”,他说这评价一点都不过分。

汪精卫说:“北上是必要的,只是还有危险。段祺瑞、张作霖都是反复无常的小人。”

孙中山说:“危险只好在所不计了。共产党也支持我北上。”他解释,此次北上,意图当然是建立独立自由的国家,一方面要取消一切不平等条约和特权,一方面要变更外债性质,使列强不能利用此种外债把中国永远变成殖民地。

廖仲恺分析,现在奉军控制着天津,冯玉祥控制着北京,直系的段祺瑞表面上倦勤退养,其实是蠢蠢欲动。

孙中山很看重段祺瑞、张作霖也来电邀他北上,毕竟过去他们与孙中山有联盟的关系。北京政变后,政权仍在官僚手中而不在革命者手中,这他是清楚的。他去了,即使不能扭转乾坤,至少可以扩大革命宣传,着眼于未来。

蒋介石说:“我带一百个黄埔学生护送先生北上。”

孙中山笑了:“不必兴师动众。有马湘、黄惠龙几个人够了。我不怕什么危险,为革命,就不能顾及安危,何况我已经59岁了,死了也安心。”

宋庆龄在一旁叹了口气,说她考虑的不是外在危险,而是先生的身体状况,这样长途颠簸,怕他的病势会加重。

廖仲恺插言道:“是不是先养些天再走?”

孙中山说:“为了国家的统一和人民的幸福,我抱病北上又算得了什么?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我们是在国民革命情绪高涨的形势上做出这个决策的,上海、南京、广州、北京、天津各人民团体不是纷纷发表宣言,拥护我们召开国民会议的主张吗?”

胡汉民只好说:“研究一下谁跟大元帅北上吧。”

孙中山说:“北伐部署不变,我们要做两种准备,谭延任北伐联军总司令,负责大本营事务,驻守韶关。胡汉民你留守广州,代行大元帅职。”

二人都应诺下来。

孙中山又说:“庆龄、汪精卫、李烈钧、陈友仁、邵元冲、孙科,你们几个随我去北京,马上着手准备,越快越好。”

11月13日,孙中山一行从广州长堤天字码头动身北上。

这里人头攒动,军乐大作,蒋介石率黄埔军校师生前来送行,站在最前面,后面是粤军、滇军、桂军序列,鞭炮声震耳欲聋。孙中山、宋庆龄等在骑兵队的护送下,登上了泊在长堤边的永丰舰上。广东总工会下属96个工团派代表送了一个大银鼎来,上刻“定鼎中原”

4个大字。

孙中山很喜欢这个鼎,尤其喜欢“定鼎中原”这4个字的内涵。他此次抱病北行,不就是希图定鼎中原,真正实现中国统一大业吗?

可究竟有几分把握、几成希望呢?

孙中山心里也没有底。

孙中山向欢送人群频频挥手。

黄埔军校师生满怀激情地唱起了校歌。

永丰舰鸣笛3响,开始启行,岸上军人行举枪、撇刀礼。

谭延、吴铁城等乘江固舰等30多艘舰艇护送。

永丰舰在欢呼声中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