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亲亲我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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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姨父打进了热线电话 (2)

她买了豆腐和泥鳅,要做一个“泥鳅钻豆腐”。据她说,这是一道乡土名菜,好像菜名还有点来历,可惜她想不起来了。她已经被宝林气坏了脑子,记性差了很多。

泥鳅滑溜溜的,洗的时候有一条最小的滑进了下水道,把管道堵住了。舒宁静烧了好几锅开水灌进洞口去,直到把泥鳅烫得尸骨无存,才算消除了隐患。

弟弟看着舒宁静烫泥鳅,觉得自己浑身的皮肤都在疼,火烧火燎地疼,钻心剜肺地疼。他赶快逃回自己房间去。

这一个菜烧得很成功,汤开了的时候,泥鳅们每一条都如愿以偿地钻到了豆腐里。可是弟弟拒绝吃这个菜。他想像着泥鳅临死前的可怜样,简直就觉得舒宁静是杀人凶手,没有办法跟她坐在同一个桌上。

可儿也没有吃。可儿不吃的原故,是嫌泥鳅模样太难看,黑乎乎令人生疑。

舒宁静试做过的菜肴还有很多:比如她在奶油磨菇汤里添加炸过的面包丁;往鲫鱼汤里放一勺咖啡伴侣;用绿茶汁和糯米粉,蒸出“绿茶糕”;自制牛奶果冻……总的说出来,大部分试验还是成功的,可以写进“家庭创新菜谱”的。

只是弟弟心里很奇怪,大姨妈对做菜怎么就有这股乐此不疲的劲儿。姨夫都已经爱上别的女人了,再也没有第二个宝林等着享受她的烹调手艺了,她为什么还是停不下来呢?

表姐可儿实在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从她住进来的第一天起,弟弟跟她之间的摩擦就不断在发生。

首先,家里电脑只有一台,可儿一上网,弟弟就只好在旁边干瞪着眼了。可儿上了网之后轻易不肯下来,屁股跟粘在凳子上一样,弟弟觉得她其实不是爱上网,而是故意地逗他急。弟弟一急,可儿就撒着娇说:“哎呀,你是主人嘛,我是客人嘛,主人要让着客人的哦。”弟弟无话可说了,只能让着她。

但是可儿上的什么网啊!她就是逮着几个同学穷聊天,聊的是一些最八婆的话:昨晚看了什么电视剧,演员谁好看谁不好看,雀巢冰淇淋来了什么新口味,谁胖了几斤谁瘦了几斤,减肥药哪一种最有效……弟弟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可儿跟同学没完没了地聊这些废话,恨得牙根都发痒,可是他没有办法赶她走。生气,又不能表示出你在生气,要咧开嘴巴,尽可能地笑,拿出主人的宽宏大量的风度,这真是一件难受的事情。

弟弟有一点埋怨舒一眉,觉得做母亲的人实在不应该在这种时候临阵逃脱,把一地鸡毛留给十来岁的孩子收拾。

可儿每天一起床,就穿着一件窄窄的吊带背心和一条只遮了半个屁股的牛仔短裤,在屋子里晃来晃去。背心和短裤都是她自己去莱迪广场买回来的,那个巨大的地下商场里卖的全都是女孩子的时尚用品,可儿每去一次都要足足消磨半天时间。她宣布说,她的人生理想就是将来在莱迪广场租下一个铺面,卖各种各样从日本韩国克隆过来的“小东东”。她说起自己的这个打算时,满脸都会放光,眼睛里充盈了向往,好像美好的生活就在前面召唤。

弟弟记得不久之前她描述过自己的另外一个理想:去加拿大的温哥华开餐馆。

女孩子的理想是不是都比较容易改变?

她的妈妈舒宁静终归还是保守,一看见女儿衣不蔽体的样子,就要跟上去,嘀咕:“家里有男孩子呢,你怎么敢穿成这样?”

可儿嘴里嚼着口香糖,身子倒挂在沙发上看电视,遥控器抓在手里不停地按,一边满不在乎回答母亲的话:“他算什么男孩子啊?一个小鼻涕虫,个子才齐我的下巴高。”

其实弟弟看得出来,可儿是在乎他的,她每次从他面前走过去的时候,会故意地挺胸,扭腰,还会装着伸手去够什么东西,把浅浅的肚脐眼从短背心里露出来,秀给弟弟看。

弟弟一点儿也不要看。可儿瘦伶伶的,胳膊和腿细得像麻杆,还长满了黄颜色的汗毛,根本不具备可看性。

可儿还有个坏毛病:嚼口香糖成瘾。她消耗口香糖的样子,就像害虫吃庄稼一样,一片接着一片,上一片还没有吐出来,下一片又塞进嘴巴去了。除了吃饭睡觉,她的嘴巴始终都不能够停,停下来就会坐立不安,丢了魂儿一样。家里的每个垃圾筒和放果皮的碟子里都是她吐出来的口香糖的残胶,它们在新鲜的时候是粘粘的一小团,布满了成排的牙印,偶尔还沾着一两根头发什么的。过两天干了,就会发黄发黑,僵硬僵硬,巴在这里那里,屎克郎一样讨厌。仅仅因为这些口香糖残胶的缘故,弟弟也巴望着可儿快些离开。

有一天晚上九点来钟,可儿敲开弟弟的房门,指尖夹着一张五十元的纸票,要他即刻下楼去买一盒口香糖。

家里只有可儿和弟弟两个人。舒宁静吃过晚饭就出门去了,走前没说要去哪里。

弟弟拒绝接受这个任务。上一次替可儿买卫生巾遭人耻笑的情景记忆犹新,余恨未消,弟弟吃一堑长一智,决不会再替她当冤大头。

可儿摇晃着肩膀:“去嘛,去嘛,剩下的钱都归你行不行?”

弟弟不为所动,还把可儿的手拨到旁边去,不让那张绿色纸票在眼皮子下面乱晃。

可儿干脆撒起娇来,使用了一种嗲兮兮的鼻音:“弟弟我求求你了,你们家这边的超市我不认识嘛。你是个男孩子噢,男孩子要帮女孩子做事的……”

弟弟终归是老实人,可儿一求,他的心就软了,想出一个折衷的办法,说:“那好吧,我陪你去。”

弟弟陪着可儿下楼,去超市,买到了口香糖,顺便还给自己买了一袋跳跳糖。一切都是顺顺当当。可儿拿到口香糖后,当即就撕了包装,取出一片剥开,迫不及待地送进了嘴巴,好像婴儿盼急了奶嘴一样。可儿不光自己吃,也要请弟弟吃。弟弟摇头谢绝。他一点儿也不喜欢那股子胶皮的味道。

就在这时候,可儿一抬头,忽然看见超市门口贴了一张“超级女声演唱会”的炫目海报。海报上一溜排印着几个酷酷的摆着姿势的女孩子。可儿顿时眼睛发亮,手指着海报,忘形地叫起来:“超级女声啊!”

这一声喊,她的嘴巴让风一呛,口香糖顺势滑到了喉咙里。她慌了,很恐怖地伸着脖子,惊慌失措地告诉弟弟:“我咽下了口香糖!”

弟弟看见可儿惊慌的样子,也跟着发慌,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口香糖咽下肚会有什么糟糕的后果。他瞪大眼睛,踮起脚,拼命要朝可儿的嘴巴里面看,好像他的眼睛是可以折射光线的灯,能看清楚口香糖到了对方喉咙里的什么位置。他并且以自己的有限经验指挥她:“你吐啊!使劲吐啊!”

可儿扼着喉咙,面孔几乎胀成了紫色,可怜巴巴说:“吐不出来了……”她又说:“我恐怕要死了,我一定会被咽死的……”话才说完,她就开始嚎啕大哭。

弟弟这时候真正地表现出了一个男孩子的勇敢和镇定。他拉着可儿往大路上跑,跑到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上车后用最简洁的口气告诉司机:“快点儿!去最近的医院!”

十分钟之后他们到了医院急诊室。医生起先被他们的紧张吓了一大跳,问明情况后又乐了,告诉他们说,回家咽两个饭团就没事。可儿死活都不信,缠着人家要照X光。一直到放射科的值班医生出来,确切地说明口香糖不能在X光片子上显示,可儿才算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回家之后可儿就把她刚买的那盒口香糖扔了。小脸灰白着,远远地对着垃圾桶掷过去,好像手里拿的是一条咬人的蛇,早一秒钟脱手都安全。她赌咒发誓说,一辈子都不会再碰它,因为被口胶堵住喉管的情景太可怕了。

弟弟嘴巴里没说什么,心里暗暗高兴:家里从此再不会见到那些屎克郎一样的干胶团。

有一个问题,弟弟想过很久,始终不敢开口问舒一眉。他打算等自己再长大一点,比如到十五岁,或者到十八岁吧,那时候他几乎就是成年人了,有了跟舒一眉平等对话的权利,他就把张小晨请过来,再请舒一眉坐下,把这个问题郑重其事地提到桌面上。

为什么要请张小晨?弟弟说不清楚,就觉得这是一个仪式,有了旁证的人才有仪式感。电视里那些重要人物之间的会谈,都要有律师和助手参加的。

张小晨那时候还是不是他的同学呢?还能不能随时见到面呢?弟弟没有考虑到。

可是弟弟今年才十岁,离十五岁十八岁有着遥远得不可企及的距离。如此漫长的岁月里,弟弟每天都要想这个问题,始终不能摆脱一种缠绕,好像就有点过份,会把问题想得像一个烂纸团,也把心想得像一块破抹布。

所以,有一天舒宁静坐在沙发上嗑着瓜子看电视的时候,弟弟磨磨蹭蹭地凑到她旁边,吭哧了好几声,问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我妈妈为什么要离开我和我爸爸?”

舒宁静腾地跳起来,转过身子对着弟弟,有点恐怖地看着他:“怎么会想到问这个?”她弯下腰,捧起弟弟的脸,用自己的额头去贴弟弟的额头,自言自语:“孩子没发烧啊。”

弟弟后退了一步,挣开她的手,很严肃地再一次发问:“妈妈为什么会离开我们?”

舒宁静活像一条被扔上了岸的鱼,大张着嘴巴,眼神绝望而悲伤。她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冲到卧室里,厨房里,卫生间里,甚至阳台上,哪儿哪儿都视察了一遍,确信舒一眉没有在家里,不可能听到弟弟问出来的这句话,才稍稍地放了一点心,走回到弟弟面前,哀求他:“小祖宗,别问了,这种话以后千万不要问。”

弟弟的态度不屈不挠:“为什么不能问?”

舒宁静就有点恼火:“为什么为什么!哪儿来这么多为什么?你妈的事,该找你妈问才对!她不肯对你说,我就不能说,我说了她会生我的气。”

过了一会儿,舒宁静看着弟弟受委屈的样子,心里又不落忍了,抓起他的一只手,捂在自己的两只手心中,轻言慢语解释说:“等你长大了,该知道的自然会知道。你只要记住一点就行了:你是你妈的儿子,你们是亲亲的母子俩。”

弟弟的问题不能得解,落寞地回到自己房间里,把他平时收集起来的破烂玩意儿都摊开,花花绿绿摆了一床一地。他摇摇这个纸盒,看看那张贴画,把一只废旧的电动剃须刀拆得七零八落,又试图把几个硬纸板用万能胶粘在一起,搭成一个小房子。

可儿推门进来,神秘兮兮地问他:“哎,刚刚你跟我妈说什么了?我好像听到你们吵起来了?”

弟弟没好气地驱赶她:“去!这是我的房间。”

可儿抱起两只胳膊,拿脚尖拨弄着地上的东西,哼着鼻子说:“小样儿!人家是诚心诚意来关心你,拒绝就傻了,明天想要我来关心也要不到了。”

弟弟嘟囔说:“你明天又不会死。”

可儿得意洋洋地一扭腰:“可我明天要走啦!我跟我妈都要走,我爸爸来接我!”

弟弟猛地抬了头,傻了一样地看着笑得眯了眼睛的小表姐。可儿在的时候他烦她,可是真要说声走了,弟弟的心里立刻就空了。毕竟,他已经习惯了大姨妈和可儿的热闹加喧哗。

大姨妈家里的战争,终于以姨夫宝林的卸甲投降而结束。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舒宁静的手心里捏着可儿,这就是宝林的软肋。天下的父母都钟爱自己儿女,宝林对可儿又是格外的宠溺有加。十多年前可儿刚生下来的时候,舒宁静工作挺忙,宝林的公司才刚开张,没有多少事情好做,宝林就成了尽职的奶爸爸,进来出去都把女儿带在身边,喂奶端尿的活儿全干。一手捧大的孩子,感情自然不一般,宝林是无论如何不能够放弃可儿的。他宁可放弃自己的感情,也不肯放弃可儿。

宝林新理了头发,修过了面,穿戴得整整齐齐,手里还提了一箱美国提子当礼物,局局促促敲响了舒一眉家的门。宝林是真的有点怕舒一眉,不过他没想到舒一眉已经好几天都没有住回家。

可儿已经满心欢喜地守候在客厅里。门一打开,她几乎没有半秒钟的停顿,小鸟儿一样地朝着宝林飞过去。那边宝林也扔下箱子,张开两只胳膊,两腿下蹲,早早地做好迎接状。可儿还没有冲到门边时,宝林就跨前一步拦腰抱起了她。接着宝林把可儿往肩膀上一扛,哈哈地笑着,原地转一个圈,头也不回就下了楼。屋子里的人,只能听到可儿的疯笑越来越远,越来越微弱。

宝林忘了带着舒宁静走,也忘了跟屋子里的主人打招呼。他一看见娇憨的可儿,就把什么都忘了。他扛着可儿下楼的模样,像扛着一个失而复得的宝贝,那样的珍爱,那样的喜悦,那样的忘乎所以。

弟弟羡艳地目睹了这一切。晚上他给张小晨打了个电话,详细描述了可儿出门的情景。他忿忿不平地告诉张小晨:“我姐姐比我大好几岁,她爸还扛着她!”

张小晨见怪不惊地回答他:“这有什么呀,我爸也扛过我。”

弟弟被他这句话噎得很郁闷,想了好一会儿,幽幽地冒出一句:“我爸爸最喜欢让我骑他的马。”

说完这句话,他生怕张小晨再接下去说什么,啪地一声把电话挂断,上床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