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宽城
半个多小时后,旅人才从寒冷中复苏。蒙古包中吊着的那只大铜锅,在通红的牛粪催促下,发出欢快而又热烈的“咕嘟,咕嘟”的声响,飘出一股股令人垂涎欲滴的羊肉香气。旅人的胃一阵阵痉挛,他饥肠辘辘。蒙古族女人从锅里捞出一大块羊骨肉,弯下腰,双手递给不速之客。旅人忙用手接住,狼吞虎咽地大口吃起来。他太饿了,十几个小时没进任何食物了。当他吃完这块足有两公斤的羊肉,又一股脑儿地喝了五大碗酥油茶,感到浑身有一股热流在游动,他的体力恢复得很好了。他不由十分感激地多看了几眼在自己走投无路、饥寒交迫时收留自己的蒙古族女人。
蒙古包支在广垠的大草原上,被夜色和寒冷紧裹着。蒙古包里面却是暖流荡漾。旅人的兴奋和蒙古族女人的笑声,被一阵急促的马的嘶鸣凝住。一股巨大的寒风夹着雪花卷进蒙古包。带它们进来的是一个天神般的大汉,他足有两米高,一颗巨头比篮球还大一圈。蒙古族大汉重重地坐在了旅人的身边。他根本就不看旅人一眼,伸出巨手,从锅里抓起一大块羊肉,自顾自地埋头大嚼起来。旅人浑身一阵阵发冷,一种无法控制的恐惧,从内心深处不可抑制地泛起。寄人篱下,为了平安地度过这一夜,旅人就耍起小聪明,拼着命地讨好蒙古族大汉,他不停地赞美蒙古包里的一切。蒙古族大汉只是在烤火,自始至终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旅人实在找不出可赞美的内容,只好搜肠刮肚,翻着眼珠找话题。突然,他发现蒙古包上面悬挂着一颗新屠宰的雪白的羊头骨和一副弯曲的羊角。旅人马上讨好说:“这可是艺术品,我喜欢极了……”蒙古族大汉突然不客气地打断了旅人的喋喋不休,他用汉语流利地说:“天不早了,该睡了。”说完就“扑通”一声仰头躺在毡垫上,一会儿就发出均匀的酣睡声。极度紧张的旅人,这才像获得了特赦令似的偷偷地吁出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挨着蒙古族大汉躺了下来……第二天一大早,蒙古族大汉和女人就悄悄地出了蒙古包,留下前半夜没敢睡,后半夜困极了才睡着,早上还没醒的旅人。
旅人醒来时,蒙古族大汉已不知去向,只剩下蒙古族女人在清洗那颗雪白的羊头骨,然后放到锅里去煮。
旅人是因为那辆吉普车出了毛病,才落魄至此的。今天,旅人使出自己的全身解数,终于把那辆老掉牙的吉普车临时对付上,按照蒙古族女人的指点,逃一样地向40公里外的一个旗驶去。据蒙古族女人介绍,那里有一家汽车修理厂,可能会修好旅人的车。
旅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花了3个多小时的时间,才把这辆有故障的破车开到那家小修理厂,工人看了故障说,要两三天才能修好。旅人只好找了一家干净的小旅馆住下来。他简单地吃了一点儿东西,就一头扎在了床上沉沉地睡去。
几天旅途的劳顿,加之昨晚的惊吓,使旅人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一直到第二天傍晚,才悠悠醒来。他拉开灯,还没穿好衣服,门就被重重敲响。他衣衫不整地打开房门,吓了一大跳,站在面前的竟是那个蒙古族大汉。他手上拎着一个雪白的东西,像一尊怒目金刚,使旅人几乎昏厥过去。他悄悄地用余光在屋子里寻找可以自卫的武器,嘴上却说:“我,我,没,没干什么呀。”蒙古族大汉并不理会旅人说什么,把手中的东西往旅人怀中一推,瓮声瓮气地说:“你喜欢的,送给你。”旅人这才魂魄归里地看清自己怀里的竟是那颗雪白的羊头骨和那副弯曲的羊角。蒙古族大汉又说:“羊头骨不处理要臭,处理要花时间。”旅人在瞬间明白了一切,他的心里顿时翻腾起来,像开了的沸水。他一下子扑到了自己的背囊前,高高举起,“哗”的一下子,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在了床上,不知所措地抓上几样自己认为还可以的东西,准备送给蒙古族大汉。哪想,蒙古族大汉已大步流星地踏着厚厚的积雪走了。任凭旅人怎样呼喊,就是不肯接受旅人的回馈,一点儿一点儿地在旅人的视野中消失。
旅人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是什么时候,他已是满面的泪水。旅人知道,这种天气蒙古族大汉是无法骑马的,为了给自己送羊头骨,他步行了40公里,等待着他的还有40公里的雪路。
这时,旅馆服务员告诉旅人,蒙古族大汉早就来了,足足等了他3个多小时。这一切,仅仅是因为旅人说了一句:我喜欢那雪白的羊头骨。其实,那只是旅人的一句口是心非的话,旅人不仅不喜欢这羊头骨,甚至还有些怕。
现在,这颗羊头骨却被蒙古族大汉的淳朴真情赋予了不同的意义,使旅人像珍宝一样悬挂在家里,常常讲给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