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世界伟人传记丛书:永乐大帝朱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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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铁血济南(2)

燕王说:“正是。”“那咱这一回用‘水’来破它!”“用水攻?请先生详以示我。”

道衍便说:“济南何以名之?”燕王说:“济水之南之谓也。”道衍说:“如此,则以济水灌济南如何?”燕王想了想说,“济水即泺水。泺水不就是发源于趵突泉的吗?而趵突泉却在城内,我军进不得城,却如何截流呢?”道衍说:“我军自然进不得城。然而,为何不到城外去截呢?”燕王又想了想,忽一拍脑门大笑:“哎呀,我是真糊涂了!却正是要在城外截流呢!哈哈哈……”

随后燕王便调集军队在城北泺口一带堵截泺水。这一招儿果然灵,济南未过数日便成了水乡泽国。

济南之所以被称为“泉城”,恰因其到处都是泉眼。后人有个叫刘鹗的说济南“家家泉水,户户垂杨”,一点不是虚夸。这些泉水从地下曲曲折折地汇入了城北部的大明湖(北宋时称西湖),又流人大清河(即今之黄河山东段)。燕军在泉水入河处一堵,城内水位逐渐上涨。于是大明湖的湖面扩大了,渐渐漫淹了当时最繁华的市街鹊华街,漫淹了离湖不远的齐王府,漫过了趵突泉,漫过了黑虎泉……过去泉城人家在自己的院落里弯腰便可汲得泉水,甚至揭开一页石板便可洗衣,真是深得泉眼之便。然而如今泉眼却往往上窜,先是淹了院子,继之淹没锅台,尔后又淹没窗棂,最后淹得只露出房脊。“户户垂杨”也只露出个树梢头儿。

铁铉原本是极沉得住气的。他那时尚有闲情逸致,与高巍、高贤宁等人在泺源堂里吟诗品茶。泺源泉近处便是漱玉泉,漱玉泉又是因李清照的《漱玉集》而得名,泉边尚有几楹房舍,人道是易安居士故宅。铁铉他们曾经在漱玉泉边议论过李清照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觉得在这儿品茶的确能汲取到反击燕军的力量。他们的品茶论诗,实是与燕王较量着耐性与韧劲儿。他们知道都督平安正在从容地调集军队,准备与城内盛庸的部队配合,形成对燕军的前后夹击。所以,在燕王心焦烦闷的日子里,铁铉倒非常惬意的呢。

但是现在不行了。漱玉泉原本呈一种“阴柔”的美,现在却风气大变显出“阳刚”之气。趵突泉三泉眼原本涌若水桶,现在却是丈高的车轮似的水柱,龙吟似地咆哮着,不一会儿就将泺源堂乃至李清照的故宅吞没。蓄养在泉水里的大鱼,兴奋地在树枝间或屋脊上腾游。铁铉的幕府也被淹了。官员吏士只好将桌子摞起来,再站于桌面上办公,方不致将文书打湿。

道衍和尚没有欣赏到水淹泉城的壮观景象。他那时已走在返回北平的路上。人们无法相信这会是一个和尚出的主意。和尚是慈悲的,是向沉浮于苦难之水的人提供舟楫的,他怎么反倒把芸芸众生推到汪洋中去了呢?道衍和尚眯着眼,非常平静地捻着念珠。但是他的耳畔却回响着相士袁珙的声音:“是何异僧?目三角,形如病虎,性必嗜杀……”

那时候燕王是站在了历山北麓,眺望城内的景象。在他眼前呈现出的是一座“水城”,而不再是“泉城”。一栋栋房屋鱼脊似地露在天日下,密密麻麻蚂蚁般附在“鱼脊”上的,一定是苟延残喘的人或者骡马……燕王被他自己创造的这种壮观景象所震撼了。他想到了他的七弟齐王榑的一家。齐王本人虽不在济南(现被关押在京师),但其世子姬妾却还住在城里。常言说“水火无情”。这无情的大水会不会也把齐王府给淹没了呢?如此则如何向齐王交代?如何向宗庙交代?这是“性嗜杀”的和尚道衍所献上的一条灭绝人性涂炭生灵的毒计。这条计策即便成功亦不会夺得天下;即便夺得天下亦不会夺得人心。所以燕王心里发虚发颤,不想让这条毒计再继续下去了……恰在此时城头上竖起了投降的白旗。守城的将士吏民发出一片哭喊之声。城门打开了,吊桥放下了。走出数人,有一位指挥衔的将军、几位耆老、几位书生,其中就有《周公辅成王论》的作者高贤宁。这几个人来到燕军大营,哭咧咧地声称要见大王。见到燕王后,他们递上了一份降书。燕王接过降书一看,上面写着:

奸臣不忠,使大王冒霜露为社稷忧。谁非高皇帝子?谁非高皇帝臣民?其降也。然东海之民,不习兵革,见大军压境,不识大王安天下、子元元之意,或谓聚而歼之。请大王退师十里,单骑入城,臣等具壶浆而迎也……燕王览书大喜。他相信了这帮使者的诚意。但有一个问题也存了疑惑,不太放心:为何要他“单骑入城”,而不是带领兵马进城受降呢?使者中的高秀才便这样解释:实话实说,城中百姓已受水灾之害,更惧兵匪之苦。生怕兵卒们入城之后借了水灾进行骚扰,乱施屠掠。当此之时,倒是亟盼大王亲自入城予以抚绥呢……燕王一听,这话也满有道理,便慨然应允。下令扒堤泄水。他那时不曾想到,这是高贤宁等人在实施铁铉的“诈降计”。

第二天,六月十八日。阳光灿烂,薰风徐徐。燕王乘骏马出辕门,随行者除为他张伞持扇的侍卫之外,仅有劲骑十余人。马蹄轻捷,他们很快来到城门之下。此时城门上已张灯结彩,鼓乐喧天。兵民们挥动小旗,有节奏地喊着:“吾王千岁!吾王千岁!”燕王也扬鞭向城上人招手,心里如蜜糖般的甜。

燕王的马蹄已经踏上了城壕上的吊桥。阳光洒在他脸上,金丝似的长髯在胸前随风轻拂。这一刻他产生了一种横渡长江的感觉,那奔腾的城壕水仿佛是大江的波涛……他觉得进入济南,就意味着要进入应天了。

“吾王千岁!吾王千岁!”这欢呼声听起来倒像是“吾皇万岁”。这真是最动听最美妙的呼声了。燕王如同饮了琼浆美酒,醉意醺然。他就是在这种醉意醺然的状态里踏过吊桥,进入了瓮城。那时候阳光消失了,但欢迎声和鼓乐声倒是更响亮了,所以燕王仿佛掉入满是醇酒的“瓮”里了……然而,恰在这一刹那,突然从城门上落下一块巨大的铁板,直往燕王的头顶上砸来……按照预先的设计,这块铁板应当像榔头似地落在燕王身上,他的肉体将变成鲜红的“醢”。但是设计者难免会有误差;而“差之毫厘,谬之千里”。燕王偏在这一霎间清醒了。他下意识地躲了一下。结果铁板砸了坐骑,坐骑连呻吟一声都来不及便被铁板固定在了门洞里的地面上。

燕王毕竟是久经战场,也有过几回历险经验的,他来不及犹豫,慌忙换乘了卫士的一匹马,掉头就往城外逃去。卫士们也还机灵,前后保护着他冲上了吊桥……在城头上指挥的铁铉见燕王已经踏上了吊桥,急忙命令兵士绞动锁链,企图拉起吊桥,将燕王悬空吊将起来。然而兵士们没有这种心理上的准备,手脚不可能利索,且绞动锁链毕竟也要有一定的时间,所以,铁铉犯了一个无法弥补的大错误,从而也造成了他本人和整个建文朝廷的遗憾——燕王奋马疾驰,竟从吊桥上飞了过去,安全地落到城壕对岸,又回到了自己的营垒。那时候城上有人大骂燕王,也有人遗憾得捶胸跌足。

后来,铁铉被寸磔时,刀子一下一下割在肉上,每割一下他就在心里发一声浩叹。真后悔当初没有设计得更精细一些……第三个回合燕王功亏一篑,且差点儿丢掉性命。燕王怒火中烧。他再不抱幻想,下令全军强攻济南。

燕军兵士负土填了城壕,再架起云梯往城上攀登。铁铉、盛庸便指挥守城兵卒用撑杆从城堞内撑出,使云梯不得靠近。同时用火器将云梯烧毁,使燕兵从城墙上跌下,死伤甚重。

燕军又调动炮车,往城上抛射炮石。城上却早已预备了牛皮帐幔,使炮石落到帐幔上,再滑落到壕沟里。燕军又在城下挖地道。但济南的地况不比别处,遍是泉眼,刚挖得几尺便成了水井,不能指望从地下往城内输送兵马。这一招儿更无济于事。时令进入暑季,济南仍未攻克。天气越来越热,燕王也越来越急。他知道久攻不下,必会使军威受挫,士气跌落。恰如兵书所云,“城坚兵众,欲留我师,外援且至,则表里受敌”,“士卒被伤,城终不拔者,乃攻之灾也。”所以他发了狠心,孤注一掷,定要在近期内拿下济南。

他令人制造了一批新式的重炮。这些重炮发射的檑石比普通的檑石要重得多,且混有火药和铁蒺藜、铁菱角等物,因而大大提高了杀伤力。

这一日,燕王将这些重炮全部集中于济南西门。一声令下,百炮齐发。在震耳欲聋的声浪和遮天蔽日的烟尘里,西门城楼被炸坍了半边,雉堞也毁坏了几处。守城兵士多有伤亡,秩序出现了混乱。幸亏这些重炮不易于操作,第二次发射要等一段时间。铁铉赶快利用这段宝贵的时间组织兵士修补城墙,疗治伤号,斩杀怯阵者,好歹维持住了秩序。然后他又命令强弓硬弩向燕军发射毒箭,死命压住了企图登城的敌人。

这天燕军用重炮向西门轰击过四次,也发动过四次大规模的强攻。城头岌岌可危。在千钧一发之际,盛庸派来了援军,经过激战,总算又把燕军给压了下去。看看天黑,燕军鸣金收兵。这一天双方都有很大伤亡。

夜间,铁铉从西门上下来,带了十余名护卫兵士返回布政司衙门。

铁铉的左臂在白天的战斗里被一块檑石击伤。幸亏那檑石是较小的一块,与人的脑袋相仿佛,也只是蹭了一下。战场上来不及细瞧,不知骨头断了没有,就只好撕片衣襟,先吊在了脖颈上荡悠着,想等有暇时请郎中诊视。这工夫儿胳膊已肿胀起来,疼得他豆大的汗珠在额上乱滚。

铁铉现在是骑在马上。他身后的兵士也骑了马。大家都是灰头灰脸,小鬼儿也似,若在白天,那模样儿肯定能把人给吓一跳的。

铁铉的胳膊疼是疼,但他知道并无大碍,至多是“伤筋动骨一百天”,所以并不愁他的胳膊。他愁的是这几座城门,如何能守得住呢?

今天燕军使用的重炮给西门造成极大的破坏,直到现在兵士和民壮们还在修补和加固。他担心明天的战斗将会比今天还要激烈。因为他已经通过谍报得知,燕军还在继续制造这种重炮。估计明天出现在西门下面的重炮将会有今天的两倍,如此则会增加发炮的次数;且经过了今天的实践,明日敌军发射的檑石肯定要比今天更准、更狠、更毒。哎呀!倘若西门被突破,城外的十余万军队和城内的十余万军队在这座并不是太大的城池里一场混战,那将会是怎样的情景呢?不堪设想。这城里所有的泉水都会羼入血浆的呢!

铁铉现在是要返回他的布政司衙门。他回衙门并不是要疗伤,也不是吃饭、睡觉,是要与都督盛庸、参军高巍等一起商议明日的战事。方才在城门上时,他已经差人去盛将军处报信儿,约定戌正在布政司开会的。这是酉后一刻,时间还来得及。布政司衙门距西门不甚远,拐一个弯儿便要到了。

杂沓的马蹄声在石板路上很是清脆。在马蹄声里还融混着泉流的潺潺。间或还能听到几声蛙鸣。这似乎不像是正在经历着战争的城邑。然而,明天呢?明天的夜晚还会是这般的安静吗?

铁铉正胡乱地想着,忽然前边黑暗的巷子里传出喊声:“你跑?你往哪儿跑!给我站住!”随着喊声,果然有条黑影咚咚咚地冲这边跑了过来。

铁铉立时就警惕起来。筋骨本是疲软的,这会儿又硬朗了。他嚓地拔出佩剑。他的卫兵们也都勒住马,将兵器持在手里。

济南城在战争期间实行了宵禁,某些要紧地区,夜间有兵士穿梭般地巡逻,生怕有奸人跟燕军勾搭。这地方离齐王府不远,一向是严密控制的地段儿。鉴于齐王一向与燕王关系密切,他不能不特别提防。于是他朝卫兵们招招手,他们立刻隐蔽起来。

借着街灯他们看到顺着巷子跑来的是个中年汉子,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一面跑,一面不断往后张望。奇怪的是脚步不稳,踉踉跄跄像个醉汉。后面追的是个胖婆娘,手里持一条竹竿,那肥大的乳部随着脚步上下乱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