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世界伟人传记丛书:永乐大帝朱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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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血溢白沟河(4)

官军在白沟河大败引起朝野震动。李景隆丧师逃遁更招致许多官吏将士义愤填膺。其间流传的几件轶事颇是感人:

济阳县有一位教谕,名叫王省,乃当世名士。济阳城失陷后,他被燕军游骑所俘。但他毫无惧色,从容引譬,慷慨陈词,向游兵们晓以“忠君报国”之大义。燕军游骑竟为之感动,解缚释归。这位王教谕回到县学后,将弟子们召到“明伦堂”里。他正襟危坐,问诸生道:“你等知道此堂何名吗?”诸生齐声说:“此堂‘明伦’也。”

王教谕遂痛心疾首道:“既谓‘明伦’,则今日君臣之义何在耶?”言罢放声大哭。他的学生也哭作一团。哭声中,王省以头撞柱。此时脑浆迸溅,仆地而亡。

还有一位锦衣卫镇抚,名叫杨本,是一员勇将。惯用一根三十斤重的铁棒,冲锋陷阵,屡建战功。他听说白沟河之役官军大败,立即上疏弹劾李景隆之罪,并自荐请缨。其疏曰:

刑属三千,罪莫大于不孝;人伦有五,德莫大于尽忠。忘君虐民者,不可以不惩;丧师失律者,不可以不罪。今长兴侯耿炳文,丧军士二十万于燕地,皇上怜其为太祖故旧,不忍加刑。又曹国公李景隆,四月进兵,丧失军马无限。皇上责问,乃归罪群下。乞假臣为大总兵,用能官一员,招募义勇,招抚军伍,凡先锋参谋军政稽考等官,臣自当保举,仍特命亲王为监军,疾驰燕师,则可免生民于涂炭,奠宗社于泰山矣。

可惜这份奏疏并未引起朝廷重视。杨本遂自率孤军独出,而其他将领竟无一兵相援,结果兵败被俘,慷慨死节。

而朝中大臣,许多人对李景隆也是深恶痛绝。其中表现得最激烈的,当属黄子澄和练子宁。

黄子澄看似“赋闲”在寓,其实,他是到嘉兴杨任的家里盘桓了数日,便又被建文秘密召回京来的。但他“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对朝里朝外发生的大事,不但了如指掌,甚且指手画脚的。他听说李景隆还朝之后,皇上虽是遗憾,怫然不悦,但却并未深究其罪,赦而不诛;他就捶胸跌足大哭一场。又愤然上书道:

“景隆出师,左右观望,怀有二心,故大败耳。陛下不亟诛此贼,何以谢宗社、励将士?”

上书之后,又想起李景隆掌“平燕大将军任”,原本是因自己的荐举,就深以为憾,深以为耻。当即宣布与李景隆“割席断交”——退回了香岫、香蕙两个优伶。至于同样是李景隆赠送的那只獬巴狗儿,他也曾想过要退回的,却又觉得此狗实在太像李贼,或者说李贼太像此狗,便突然“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想将此狗杖毙。但此狗却早有所警惕(或许是他太通人性儿了,能看出主人的满脸杀气),它早在黄子澄摸起棍棒之前已逃之夭夭。

练子宁名安,以字行。洪武时任过翰林修撰、工部侍郎。建文初与方孝孺并受皇上信用,改吏部左侍郎,又迁御史大夫。李景隆两番北伐均告失败,他在疏中历数其罪,请皇上诛之。疏上不报。练子宁满腔怒火按捺不住,这一日终于喷发出来。

那一日是“望日”,皇上御奉天殿举行“常朝仪”。文武百官四品以上得以入侍殿内。而李景隆和练子宁都是站得比较靠前的。他们一个在西,一个在东,斜对着脸儿。练子宁看见李景隆虽是败军之将,负罪之后,却仍是一副极潇洒极傲岸的模样,仍保持着太祖所褒扬他的“顾盼伟然、雍容甚都”的派头儿。练子宁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决定要教训教训这“膏粱竖子”。于是当御前承宣官代皇上刚宣布“众卿有事出奏,无事则退朝”的那当儿,练子宁便高喊一声:“臣有事奏!”他便愤愤然地指着李景隆叩首大呼:

“坏陛下事者,李景隆贼也!臣备员执法,不能为朝廷除此怀有二心的卖国贼,真死有余辜!即请陛下先将李景隆正法,然后治臣渎职之罪!”

建文帝未料到练子宁的措辞会如此严厉,态度会如此激烈。他就拍拍龙案说:

“哎,练子宁,你说李景隆‘卖国贼’,可有证据吗?”练子宁说:“陛下还要臣拿什么证据?李景隆两番北伐,视军旅战阵为儿戏,视兵将性命为草芥,千里之地送与燕,十数万兵马捐躯疆野。不杀此贼,如何面对先帝、面对国人啊!”说着说着竟忘情地大哭,随后又呼地爬起,冲到殿西的武班里,一把拖住李景隆的袍袖,另一只手扬起象牙笏板兜头就打……李景隆毫无防备,前额上狠狠地挨了一板,砸得他眼冒金花。他拼命想挣脱,但练子宁抓得太死,用另一只胳膊招架时,肘弯儿上又挨了一下。疼得他大叫起来,而袍袖也被撕开了长长的一条裂缝儿。

殿上立时乱了。几位大臣赶快扑过来拉架。但他们似乎有意“拉偏架”——不是阻挡练子宁的殴打,而是阻挡李景隆的招架。建文帝用手在龙案上崩崩地直敲,喝令他们肃静、规矩一点儿,可殿上乱哄哄的,根本没人听清他喊了些什么。后来,还是随堂太监看不过眼儿,招呼值殿的锦衣卫过来,强行把练子宁和李景隆拉开了。

李景隆倒是觉得无比冤枉。他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一面抹着额头上的血,一面扬着被撕烂的袍袖,哭咧咧高喊:

“出征作战,胜负兵家常事……将士不用命,临阵怯敌,见死不救……我固有责,可练子宁这狗东西诬臣为‘卖国贼’,怀有二心,却不是血口喷人吗?”

李景隆便哭诉了郑村坝和自沟河两次战役的失败经过。他说在郑村坝的时候,他与将士们冒着酷寒与敌周旋,眼看便要取胜,却不料河冰突然断裂,致使数万兵马溺入水中。这难道是他的责任吗?又再说白沟河之战吧,他已将燕军全面包围,正欲收拢口袋,将敌全歼囊中,又谁知狂风突至,遮天蔽日,竟将他中军大旗折断,招致全军混乱,功败垂成。莫非是他故意地砍断了自己的将旗吗?岂有此理!苍天可鉴!李景隆边哭诉着,边要扑向练子宁,以牙还牙地也揍他两笏板。可练子宁并不躲闪,且越发刺激李景隆道:

“你在战场上也有如此威风吗?若有如此威风,岂有昨日之败呢!”这也罢了,他又扑向御案,崩崩地叩头高喊:“请陛下斩景隆,再治臣之罪!若宥景隆,必无微臣!”

此时殿内殿外的文武百官大都冷眼旁观,心中暗笑:这若是搁在洪武朝,李景隆丧师败绩,早也该斩首了;练子宁虽直谏值得赞赏,然咆哮于帝座之前,没准儿也早给“廷杖”了。哪容得他们在这儿胡闹呢!然而,建文帝毕竟不是洪武帝,他也没有杀李景隆,也没有“廷杖”练子宁,而是连连摇着手说:“烦死了!退朝!”

建文帝亲自宣布“罢朝”,气哼哼拂袖而去。此之后,宗人府经历宋征、御史叶希贤也上书皇帝,支持练子宁之议,弹劾李景隆“失律丧师,怀二心,宜诛。”但可惜他们也拿不出其“怀二心”确凿证据。皇上念李景隆乃功臣之后,皇家亲戚,享有“世荫”,其父岐阳王李文忠又在朝臣(特别是武臣)中关系盘根错节,他难免要有“投鼠忌器”之虞。所以李景隆最终也未受到什么惩处。

只是李景隆从此之后其气焰收敛了些,已不再那么傲然,风度也不再那么“雍容”。而且注意了多穿内衣,以防备笏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