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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火车上的嗜人事件(1)

前不久我去了一趟哈瓦那。半路上,在印第安那州特尔霍特换了车,就有一个四五十岁上下、面目亲善的绅士从小站上来,坐到我身边。我跟他心情舒畅、天南地北地聊了半个小时,我就知道他见识甚广,令人高兴。他已经知道我从洛杉矶来,随即问起大大小小的行政官员和国会事务来。不一会我已弄清,与我谈话的是位对首都政治生活了如指掌的人,他甚至连这个国家立法机关里议员们的做事方法和程序仪式都知道得清清楚楚。过了一会儿,就见两个男子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停留了片刻,一个对另一个说道:

格瓦拉,要是你愿意替我办这件事,我永远忘不了你,老弟。

我这位新旅伴的眼睛里忽然闪出欣喜的光亮。好像那人的话勾起了他一段快乐的回忆。立刻,他又露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简直有些闷闷不乐了。他转头对我说,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让我把我生活中的一段秘密告诉你。这段秘事自发生后,我从来都没告诉别人。请耐心地听,答应我不要打断我的话。

我说好的,他就开始讲了下面的一次遭遇。讲解过程中有时情感高涨,有时情绪低落,但总是极其认真诚恳。

那是1950年10月20日,我从哈瓦那乘坐火车去金莎萨。车上总共只有22名乘客。没有妇女,也没有小孩。我们的情绪很好,大家很快就熟悉了。看来,这是一次心情愉快的旅行;我猜这一伙人中压根儿就没有一位预感到很快就要经历的那种恐怖局面。

夜里十二点整,天突然下起大雪。火车刚一离开那个名叫乌拉登的小站,就进入空旷寂寥的大草原。千里荒原,渺无人烟,铁路一直延展到朱必利定居点。刺冷的寒风吹过茫茫荒原。这儿既没有树林,也见不到沙岗,就是连散落的石头也看不见,所以风刮起来毫无阻挡。随风飞扬的雪花,就像狂风暴雨在海浪尖上激起的浪花。雪越积越深,车速开始减慢。我们清楚,这是火车头在积雪中开路越来越费劲了。说实在的,有时候它简直就停止不动了。大雪被风吹到铁轨上堆起一个个雪堆,就像一座座坟山。连聊天也没兴致了,大家由欢乐变得不安起来。要是被大雪困住,待在荒凉的大草原上,周围几十里内没有人家——这种想法浮现在每个人的心头,把大家都弄得精神非常颓丧。

凌晨两点,四周的一切活动都停止了。我从不得安宁的睡眠中惊醒。可怕的现实立刻掠过我的心头——我们成了雪堆里的犯人!大家都起来开始铲雪!人们起来到车外开始执行命令。车外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铺天盖地的大雪,势不可挡的风暴,大家从车厢跳进这样一个世界,心里都清楚,现在必须争分夺秒,要不就会有灭顶之灾。铲子、手、木板——凡是能清除积雪的东西随即都用上了。那种景象十分罕见:一小拨人发疯似的跟越积越大的雪堆作斗争。雪堆下半截隐没在黑黢黢的阴影里,上半截暴露在车头反光灯炽烈的灯光下。

我们干了一个半小时浑身冒汗,停歇的时候向前望去觉着我们的力气白费了。暴风雪积成了十几个雪堆,把路轨阻塞了,而我们仅仅刨掉了一个。更加糟糕的是,人们发现,刚才火车头对敌人发起冲锋时已经把主动轮的纵向轴弄断了!即使铁路畅通无阻,我们也没有办法了。大家都累得精疲力尽,肚里饿得咕咕响,心里也不是滋味,便回到了车里。大家围着火炉严肃地议论眼下的处境。到底该怎么办,我们什么吃的都没有——大伙儿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我们是不会冻死的,因为煤水车里有的是木头,这是我们惟一的安慰。讨论到最后,大家都接受了列车员令人灰心丧气的结论,他说,要想找着村落还得走50里的路程,在这冰天雪地走出去就等于找死。我们无法派人来求援,即使我们有办法去,也没人肯来援助。我们只能听天由命,耐心等待,不是有人来救援,就是等着饿死!我想,就是再坚强的人听完这话,心里马上也变的冰凉冰凉。过了一会儿,谈话变成了一种三三两两的窃窃私语,话题仍离不开火车,这种低语随着阵阵狂风的起落而忽高忽低;灯光暗淡起来;大多数遭难者在忽明忽暗的黑影中安下心来想——忘掉眼前,如果可能的话,——开始睡觉,如果可以的话。

漫漫长夜遥无期——我们感到确实十分漫长——终于把磨磨蹭蹭的时光打发走了,东方见亮,出现一片鱼肚白,亮光逐渐增强,旅客开始活动起来了,这才显示出有生命的种种迹象;一个接一个地把耷拉下来的帽子从额头上掀起来,舒展开僵硬的四肢,然后从窗户里向外窥视那副萧瑟的景象。的确萧瑟透顶了!——没有一点生命的景象,一个生物的影子都没有,一户人家也没有;什么也看不到,只有一片白茫茫的荒野,卷起的满天雪片随风到处飘扬——一个雪片飞舞的世界遮没了上面的天宇。

我们在从车外边溜达了整整一天,大家默不作声,思虑重重,又到了难熬的、挨饿的、彻夜难眠的夜晚。

又是一个黎明——又一天:寂静、悲哀、饥肠辘辘、无望地等待着姗姗来迟的救护队。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大家还做着黄粱美梦——睡醒后愁肠被饥饿的大火烧燎着。

第四天挨过去了——难耐难熬的第五天又来了!确实害怕。已经困了四天。每一只眼睛都射出饥饿的凶光,里面流露出一种怕人的含义——预示着每个人心里朦朦胧胧地自我形成了一种东西——一种谁也不愿诉诸于言词的东西。

又挨过了第六天——第七天气黎明时,大家个个鸠形鹄面,心灰意冷,死亡的阴影笼罩着他们。现在不说不行了!在每一颗心里长大的东西终于要从每一张嘴里蹦出来了!人体的本能已经无忍受了——已经到达极限了。明尼苏达州的理卡多·丹东站了起来,身材高大,面无血色。大家能猜到发生什么事情。也已准备好了——每一种感情,每一种激动的神态都被闷在心里——只有一种平静的、深思熟虑的严肃表情浮现在近来显得十分粗野的眼睛里。

先生们:我们不能再等了!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们必须决定,我们中间谁先死去给其余的人当饭吃!

伊利诺伊州的胡安·阿库尼先生站起来说:先生们——我提田纳西州的比塔略·华金牧师。

印第安纳州的吉多·佩雷多先生说:我提纽约州的弗雷迪·乌尔塔先生。

曼埃尔·南斯先生:我提圣路易的塔马约·努斯先生。

乌尔塔先生:对于我的提名,我辞谢,我想成全新泽西州的斯雷尔·萨亚斯先生。

丹东先生:如果大家没有异议,这位先生的请求将会得到满足。

由于萨亚斯先生表示反对,乌尔塔先生的推辞没有被接受。华金和努斯两位先生也表示辞谢,同样也遭到拒绝。

俄亥俄州的胡安·纳瓦罗先生:我建议提名到此结束,现在开始投票选举。

华金先生:先生们——我对这种做法很不满意,这太不像话了,因此我建议:马上取消这些做法、我们应该选举一名会议主席,几名协助他工作的干事,这样我们就能够明智地处理眼前的事情了。

依阿华州的马约先生:先生们——我不赞成。现在不是讲究礼仪的时候,因为已有七天多没有饭吃了。我们不能在无聊的讨论中浪费时间,不然大家都会饿死。我对提出的人选表示赞成——我相信在座的各位先生,至少我本人,不清楚为什么不赶紧选出其中的一两个人来。我想出了一个解决的办法——

丹东说:这种做法会遭到反对的,而且按规定必须等到何年何月才能解决,这样反而造成了你想避免的那种延误。这位从新泽西州来的先生——

萨亚斯先生:先生们——我跟大家素不相识。我并没想要大家赏赐给我的那种荣誉,我感到棘手的是——

亚拉巴马州的里卡多先生插话:我提议投票表决。这个提议被通过了,当然也就停止了一切辩论。选举干部的动议通过了,按此动议,丹东先生当选为主席,塔马约先生当选为书记,马科斯先生、科尔先生和内尔松先生当选为提名委员会委员,奥尔兰先生主管伙食具体操办,协助委员会做出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