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战争与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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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到家后,娜苔丝失眠了,一个不能解决的问题在折磨着她:她到底爱谁?爱昂拉杜里还是昂得列公爵?她爱昂得列公爵,她清晰地记得自己是如何的爱他。然而,她毫无疑问也爱昂拉杜里,“不然,这一切怎么会发生呢?”她想到,“在离开的时候,我即使能够以微笑回答他的微笑,我即使能任凭那种事情发生,如此说来,我从第一次见面时就爱他。如此说来,他和善而又崇高,让人不能不爱他。我爱他,却又爱着另一个人,这可如何是好?”她自言自语的说,无法为这些问题找到答案。

[十四]

清晨带着它的忧郁和喧闹到来了。大家起床,围坐在一起喝茶。娜苔丝瞪大双眼,心神不安地看着所有的人,想要阻挡住每一道投向自己的眼光。她尽力地想表现得和往常一样。

早餐后,阿赫罗西莫娃把老伯爵和娜苔丝叫到自己面前,说她去见了鲍尔康斯基老公爵,但是毫无结果,她建议伯爵和娜苔丝先回家乡,在那儿等昂得列,避免事情恶化。娜苔丝的脸上显示出了一种毫不在乎的表情,心里产生了一个当机立断的想法。阿赫罗西莫娃还捎来莫莉耶公爵小姐给娜苔丝的信。

公爵小姐尝试向娜苔丝解释上次见面时的误会,并请求娜苔丝谅解她有病的父亲。娜苔丝读完信,预备回封信,但只写了一句,就无心再写下去了。

午饭后,娜苔丝回到自己的卧室,又拿起了莫莉耶公爵小姐的信。“难道一切都结束了吗?”她想,“难道这一切来得如此快,难道以前的一切都消灭了吗?”她像以前一样痴情地回忆起自己对昂得列公爵的爱情,此刻也觉得自己是爱昂拉杜里的。她活灵活现地想象着自己成了昂得列公爵的妻子,与他过着开心的婚后生活,但此刻又回忆着昨天与昂拉杜里见面时的每个细节,并激动得浑身发抖。“为什么就不能十全十美呢?”她傻傻地想道,“只有如此我才能完全开心,两者缺一不可。但是,把所发生的事情告知昂得列公爵或是隐瞒他,这都完全不可能。难道我真的就截断了我分享了如此之久的幸福,截断了对昂得列公爵的爱情?”

此刻,一个女仆走进屋来,交给娜苔丝一封信,这是昂拉杜里写来的。娜苔丝用发抖的双手拿着鲁考特为昂拉杜里替写的这封情书,她读着,觉得自己从信中找到了她所渴望得到的全部。

信的开端是如此:“从昨晚起,我的命运就决定了:要么为您所爱,要么死去。”信中继续写道,他知道她的亲人是不会把她嫁给他的,这其中有一些难言之隐,这个秘密他只能说给她一个人,但假如她爱他,只要她说一个“是”字,无论如何都难以阻碍他们的幸福。爱情能够战胜一切。他将与她一起浪迹天涯。

“是的,是的,我爱他!”娜苔丝想道,她接二连三地读着来信,连续读了十几遍,在每个字眼里寻找某种特殊的含义。

[十五]

玛莎外出做客,很晚才回来,她见娜苔丝和衣躺在沙发上,她身边的桌子上放着那封信。玛莎读了那封信,霎时脸色苍白,由于恐慌和担心而流出了泪水。她叫醒娜苔丝,娜苔丝马上看出了女友脸上忐忑不安的神情。“玛莎,你看了信?”

“是的。”“玛莎,我不能隐瞒你了。我和他已经相爱……”“那鲍尔康斯基呢?”“啊,玛莎,你不理解我有多开心,你完全不明白爱情……”

“但是以前的一切就这么终结了吗?”“唉,你完全不明白。”娜苔丝有些气恼地说。“不,我根本不相信此事,”玛莎重复地说着,“我不理解。你整整一年爱着一个人,但是忽然之间……要知道,你一共才见过他三次。娜苔丝,我不相信你的话,你是在胡作非为,这才只有两天……”

“两天,”娜苔丝说,“我觉得爱他已经一千年了。我觉得在爱他以前,我没有爱过其他人。你完全不理解这个。玛莎,你别心急,你坐下来。”娜苔丝搂着玛莎,亲着她,“我直到现在才清楚什么是爱情,这和以前的爱不一样。我一看到他,就觉得他是我的主宰,我是他的奴仆,我无法不爱他。你不明白。我无计可施,玛莎,你说我该怎么办呢?”娜苔丝说道,脸上带着既开心又吃惊的表情。

“我可不能答应这样的事情发生,我要说出去。”玛莎大喊起来,眼中涌出了泪水。

“你不能这样,看在上帝的分上……你如果说出去,你就是我的对手,”娜苔丝说,“你如果想叫我不开心,你如果想拆散我们……”

一看到娜苔丝吓成如此模样,玛莎不禁哭了起来。在女友间的相互争吵之后,玛莎见劝解不了娜苔丝,便哭泣着跑出了房间。气恼的娜苔丝走到桌子前,马上地给莫莉耶公爵小姐写了一封她一直未写成的信,她简明地写道:她们之间的误会解除了,她感谢昂得列公爵出国前给她以空间的好意,她请公爵小姐忘记全部,假如自己有对不住公爵小姐的地方,敬请她谅解,但是她不会再做他嫂子了。这时,她觉得所有的事都很简单,一切都变得轻松了。

洛司塔弗一家决定在周四返回家乡,周二,伯爵要去莫斯科郊外的庄园处理买卖事情。在伯爵出门的当天,娜苔丝和玛莎又被邀请参加了一次舞会。舞会上,娜苔丝又和昂拉杜里遇见了。玛莎见他们在一起谈了许久,到家之后,娜苔丝一直显得特别的开心和紧张,还坐在客厅的窗户前和什么人打着暗语,还接到了女仆送来的信。玛莎忽然意识到,娜苔丝今天夜里肯定有个什么害怕的计划。

“她要和他逃走!”玛莎想道,“舅舅不在,我该怎么办呢?”

玛莎决心守在走廊上,即使守上两天两夜,她也不能让洛司塔弗家的人丢脸,她要报答伯爵一家对她的恩情,报答马拉尔的爱情。

[十六]

昂拉杜里近来搬到了鲁考特这里。拐走娜苔丝的计划由鲁考特思考、预备妥当,在洛司塔弗伯爵出门的当天,这个计划正在付诸行动。娜苔丝同意在夜里九点钟与昂拉杜里在后门会合,登上昂拉杜里预备好的一辆三套马车,两人前往离莫斯科六十英里的卡缅卡村,由那里的一个被撤职的司祭为他们举办婚礼,随后再换乘火车,顺着高速公路逃往国外。昂拉杜里手里有护照,有火车使用证,还有妹妹给的一万元和经鲁考特之手借来的一万元。

两个证婚人坐在房间里喝茶,其中一个叫赫沃斯季科夫,这个离休的小官吏是为鲁考特的赌场跑腿的,另一个叫马卡林,这个退伍的骠骑兵对昂拉杜里抱有至高无上的崇敬。

即使这一切都是鲁考特规划的,但他依然试着劝说昂拉杜里,由于他明白昂拉杜里在波兰结过一次婚,那时,昂拉杜里玩上一个波兰女孩,被那女孩的父亲发现了,那位父亲逼迫昂拉杜里与他的女儿结婚。

“你会被带上民事法庭的……”“不必废话了!”“钱花光了怎么办?”

“怎么办?”昂拉杜里想到以后确实感到惘然,“那时候我也不知道如何……唉,废话!”他看了看表,“时间到了!”

[十七]

门前停着一辆三套马车,两名车夫勒住马。昂拉杜里和鲁考特坐到同一车上,马卡林、赫沃斯季科夫和仆人坐在另一辆车上。

“坐好了吗?”车夫问了一句。“走啦!”他大叫一声,把缰绳缠在手上,赶着马车快速驶起来。

驶近阿赫罗西莫娃家时,昂拉杜里和鲁考特下了车,沿着林荫小路走去。走到门前,鲁考特吹了一声暗哨,有一声暗哨回复了他,随后跑出一个女仆。

“进院子里来吧,要不会让人发现的,她立刻就出来。”女仆说。

鲁考特停在门口,昂拉杜里跟着女仆走进院子,绕过墙角,登上了门廊的台阶。

阿赫罗西莫娃的跟从加夫里洛,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向昂拉杜里走来。

“请您去见太太。”加夫里洛挡住昂拉杜里,小声说道。

“见太太?你是何人?”昂拉杜里气喘吁吁压低声音问。

“请,我是奉命请您的。”

“库拉金!快出来!”鲁考特喊道,“我们暴露了!快出来!”

站在门前的鲁考特正在与守门人打斗,守门人在昂拉杜里进去之后企图把门锁上。鲁考特拼命推开守门人,一把抓住昂拉杜里的胳膊,把他拉出门,两人一起向三套马车跑去。

[十八]

阿赫罗西莫娃在走廊上见到热泪盈眶的玛莎,强迫她说出了内幕。她夺过娜苔丝的信,读毕,就去找娜苔丝。

“疯丫头,不要脸的东西!你的话我不要听!”她看了惊讶的娜苔丝一眼,就用钥匙把娜苔丝的房门锁了起来。她嘱咐守门人让今晚来访的人进来,但不要放他们出去,并把他们带来见她。听说来的人跑了,她紧皱眉头,取出钥匙,向娜苔丝的房间走去。

阿赫罗西莫娃又把娜苔丝教训了一次,而且让她不要把这一切告知老伯爵,只要娜苔丝下决心忘记一切,对任何人都保密,就无人知道。娜苔丝没有说话,她不再哭了,但浑身老是发颤。阿赫罗西莫娃给她放上枕头,盖上两床被子,亲自给她拿来了花露水,可娜苔丝毫不理睬她。

“哎,让她睡吧。”阿赫罗西莫娃认为娜苔丝睡着了,离开房间时如此说道。但娜苔丝并未睡,她睁着两只大眼睛痴痴地看着前面,彻夜未眠,也不和玛莎说话。

第二天清晨将吃早饭的时候,老伯爵从莫斯科郊外的庄园回来了。他很高兴,由于已经和买主谈好了价钱,目前无理由让他再住在莫斯科了,他就要回到他日思夜想的伯爵夫人身边了。阿赫罗西莫娃接待了他,告知他娜苔丝昨天身体不适,请医生检查过,目前好多了。当天清晨,娜苔丝从未出房门,她紧咬着干渴的嘴唇,瞪着干枯的双眼,坐在窗边,精神慌怱地看着外边的行人,或匆忙看一眼走进房间来的人,她明显是在等着他的消息,等着他自己、或者他的书信的到来。

伯爵进屋看她时,她听到一阵男人的脚步,急忙转过身来,看到是父亲,她的脸上又恢复了以前的冷淡,甚至是愤怒,她并未站起身来接待父亲。

老伯爵关怀地问道,她的脸色为何如此难看,难道她的未婚夫出了任何事。她肯定地说,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让他不必担忧。阿赫罗西莫娃向伯爵证明了娜苔丝的话,说确实没出任何事。然而,看到女儿惊慌失措的神情,看到玛莎和阿赫罗西莫娃不自在的表情,伯爵清晰地知道,在他不在家的时候必定发生了什么事,然而他特别担心去想他的女儿会出什么坏事,他现在的好心情也不答应他去过多地质问,他只是尽力使自己相信,确实没出任何非常的事情,然而,因为女儿身体不适而不得不推迟回家的时间,这使老伯爵感到有些不高兴。